第三十三章 死亡

遠遠的,就看到院子裏透出微弱的燈火。

每次,無論是在凜冽的寒風中,還是饑腸轆轆的焦灼裏,胡十九隻要看見那盞燈火,所有的疲憊都在那一刻得到了慰藉。

她知道,那裏有惑與的嘮叨,有沈淩的嬉笑。有溫暖的粥,有幹淨的床。那裏,就是家。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模樣。這身衣服髒了,明天去了醉翁樓他們會怎麽說?會扣自己的工錢嗎?

還有,爹和惑與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一定會很心疼難過。

一路強撐著走回來,胡十九突然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路邊,不知名的野花靜靜的開放在這個平凡卻又不平靜的春夜。

胡十九撣了撣身上已經幹了的泥巴,又用手搓了搓疲憊到幾乎僵硬的臉。

隻是,腳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是,似乎不再流血不止。

還好,不是最糟。胡十九這樣安慰自己。明天醉翁樓的事情,等明天自己去了再說吧。

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

此刻,夜色沉沉,四周的景物似乎都籠上一層薄紗。反而讓她生出一絲勇氣。她希望自己表現的同平時無異,讓惑與和沈淩暫時不會發覺自己的異常。

胡十九慢慢的“挪”到門前。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臉上揚起燦爛的笑顏。

“狐君大人!”門內,傳出惑與的聲音。

哥哥!

胡十九不及細想,剛要推門而入。可是揚起的手,就那樣停在了半空中。

那個夢,那個夢!

渾身是血的沈淩,披散著長發,傾倒在院中的石桌前。他的身上布滿了傷痕。惑與顫抖著,不斷用身邊的布條堵住沈淩身上的傷口,然而,鮮血,匯成一條紅色的河流,蜿蜒盤旋在胡十九的腳邊……

胡十九慌亂的低頭看去,沒有血,院內,寂靜無聲。

她閉起眼睛,咬著牙猛地推開院門!

哥!

在胡十九睜開雙眼的那一刹那,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沈淩,在。

惑與,在。

白淩,在!

胡十九從下向上的,直勾勾的望著半空中的白淩。

“哥——”她哭著撲上去,卻穿過白淩的身體,若不是惑與眼明手快拉住她,胡十九差點一頭撞在石桌上。

沒有感覺,沒有溫度,沒有氣息。

胡十九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去,白淩,銀發金眸,光華無雙。

他的身上,籠罩著淡淡的光彩,似乎將月亮的精華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胡十九,又將視線,慢慢的,慢慢的轉到石桌前。

就像是那場屢屢讓她心悸的噩夢。此時狐君的分身——沈淩,就像是一個破敗的布偶,披散著長發,趴在桌前,一動不動。

剛才已經木然的腳腕此時突然錐心的疼痛。胡十九雙膝一軟,跪坐在地。

“小十九!”

光暈中白淩,略一揮手,胡十九便緩緩升起。

是誰!膽敢將她傷的這樣重!

白淩眸中金色的光芒刺得胡十九幾乎睜不開眼睛。

“哥……”腳腕,似乎沒那麽痛了。

胡十九看到自己身上的所有傷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甚至,連她身上這件破爛的衣服,也逐漸變得嶄新妥帖,就如那日,正月十五燈會上的燈籠,在轉眼間,破碎的衣服,破碎的她,都被白淩“修補”的安然無恙。

隨之,她又被輕輕的放回地上。

哥哥,還能使用法術?

胡十九看著自己身上煥然一新的衣服,她低下頭,腳腕處那抹她一路上絞盡腦汁想要遮蓋的血跡,也不見了……

她動了動胳膊,不疼。

她踢了踢雙腿,不痛。

“哥!”胡十九驚喜的叫著,又要撲向白淩。

“小十九,你真讓我失望。”白淩高高在上的懸在半空中。

胡十九愣住了。

“狐山的十九小姐,居然在人間成了這個樣子!”剛才為胡十九療傷的時候,白淩就發現,胡十九身上的傷,並不是由什麽高深的法術所傷,而更像是不知在哪裏磕碰到的傷痕。

但如果隻是簡單的磕碰,又怎會傷痕累累……

胡十九沒有預想中的狡辯。

她慢慢低下頭,“對不起,哥,我讓你擔心了。”

白淩眯起了金色的雙眸,“你不打算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胡十九還是低著頭,聲音卻大了一點:“是你沒問……”

很好,還知道嘴硬,這才是他白淩的妹妹。

“哥,”胡十九想到什麽似的,突然抬起頭。

白淩銀色的發絲在空中被夜風吹拂,每一根發絲,都像是月光被紡成了絲線。

他舉止慵懶,卻又雍容清貴。他唇角殷紅,卻又誘惑邪魅。這樣一張傾城傾國卻又禍國殃民的容顏,饒是他的親妹妹——胡十九,也在他絕世的榮光下感到暈眩。

哥哥,真是越來越妖孽了啊……

胡十九心中“讚歎”道,相比之下,傻父沈淩就活的“豁達”多了。

“我爹他怎麽了?”

狐君白淩正在虛空中輕揮廣袖,擺出一個閑適優雅的姿態,自以為是耐心和藹的等著胡十九向自己哭訴她在人間遇到的委屈,卻沒料到她一開口問的居然是這個!

他苦心營造,知書達理的哥哥形象頓時土崩瓦解。

“你爹?”

你爹不就是我爹?

爹?

白淩俯身看著趴在桌上的沈淩,皺了皺眉頭。

“他怎麽樣了?”胡十九立刻換了稱呼。她回想起曾經在狐山上,當時年幼的自己不止一次的追問白淩,有關於他們父母的事情。

然而,每一次,一向寵溺她的白淩在聽聞這個話題之時,都會變了臉色,甚至,更有一次勃然大怒,厲聲嗬斥她以後再也不可追問。

胡十九從來沒有見過白淩會對自己發那麽大的火。當時,她委屈的故意餓了一天不吃飯,而白淩,卻破天荒的沒有讓惑與再來勸她。

於是,那場令胡十九記憶猶新的較量,就在她乖乖閉嘴中結束。

此時,胡十九情知自己說錯了話,便不再多言。隻是走到石桌前,趴在沈淩的對麵,看著他,沈淩神態安詳,似乎是在熟睡。

“爹,”胡十九輕聲說道:“我是寧寧。”

沈淩沒有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的跳起來,說:“哎呀,你又發現我在裝睡!”

胡十九看了看白淩,白淩也在凝視著她。

“爹?”胡十九繼續輕輕喚道,伸手輕推沈淩。

她突然有些緊張。

沈淩的身體似乎是冰冷的。

“爹!”胡十九的聲音有些顫抖,同時用力的推了沈淩一下。

沈淩應聲倒地!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