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癩子

“十年整……”徐清的目光也變得虛渺,“這麽久了啊……”

小癩子低著頭沒有言語。

“我記得,你家中已再無他人?”雖是不忍,但仍要將真相揭開,就像是一道血淋淋的傷疤,不除去表麵上的那層腐肉,又怎能重獲新生!

小癩子是孤兒的身份,早已是人盡皆知。此刻,聽到徐清這麽問自己,他抬起那雙一直盯著地麵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徐清。

“是……”他語氣凝澀。

徐清的心中又是明白了一分。

徐清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著鬥酒場的方向:“不知道十九她現在怎樣了啊……”

他身後,傳來茶盞落地的聲音,徐清並未轉身,然而,小癩子卻“落荒而逃”……

不知道十九她現在怎樣了啊……

不知道十九她現在怎樣了啊……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一個魔咒在小癩子的腦海中揮散不去。

他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走著,頭痛欲裂,他不知道該去哪兒,然而胡十九的音容笑貌卻總在眼前浮現。

醉翁樓上,那扇被推開的窗戶後,老人徐清看著疾奔而去的小癩子,他神色沉重,慢慢的轉過身去。

“那不是小癩子嗎?”路上,有幾名醉翁樓的常客看著步伐踉蹌的小癩子,吃驚的說道。

“你看清楚了?”其中一個距離小癩子近些的人卻不可思議的回頭望著同伴。

“怎麽能不清楚?欸,你不是剛才離著最近的嗎?”

“是啊,”那人看著小癩子遠去的背影,仍然有些恍惚的說道:“我好像看見他哭了……”

小癩子的確哭了,來醉翁樓之前,他根本就不會哭,無論是吳厚德打他罵他,還是吳良善用盡各種方法折磨他,欺辱他,小癩子從來都不會掉下一滴淚。

然而。來到醉翁樓後,他卻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哭泣。

那些淚水,有擔憂自己的胞妹小靈子的……

那些淚水。有懊惱自己不得不將醉翁樓的情況,透露給杏花樓的……

那些淚水,更多的時候,是為了小癩子自己而流,白日裏。他感動掌櫃徐清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夜裏,他卻痛恨自己這般的“吃裏扒外”。

他無能為力,隻求過一日算一日,為了避免吳厚德問起關於更多醉翁樓的機密,他放棄了去醉翁樓酒窖的機會,而寧可留在酒樓裏,當一名打雜跑腿的夥計!

漸漸的,吳厚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不再時常追問他那些有關醉翁樓的事情。

這讓小癩子鬆了口氣。然而,作為懲罰,他能見到小靈子的機會,卻是越來越少了。

直到……

直到四年一次的“鬥酒大會”隆重開始,他遵從著徐清的囑咐,同趙六還有酒窖那邊的人,一起去幫助胡十九。

起先,他以為不過隻是一場鬥酒大賽,自己隻要竭盡所能的做些粗活,也就能早日回到醉翁樓。繼續得過且過的“混”下去。

然而,就在胡十九進入清露苑第一日,原本屬於醉翁樓的房子被火燒掉,他就知道。吳厚德,並沒有放過他!

於是,在此之後……

小癩子抱著頭,緩緩蹲下,兜兜轉轉,他竟然無意識的又走到了醉翁樓的大門外。可是自己還有什麽麵目才能再次進入醉翁樓?

從方才自己那般狼狽逃走。掌櫃的,就應該知道了一切真相吧?

不,掌櫃今日突然找到自己,想必也是知道了這所有的事情……

小癩子萬念俱灰,卻有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他疲倦的靠在醉翁樓對麵的那棵老鬆樹之下,抬頭望著燈火通明的樓內,那裏,是多麽明亮,笑語喧嘩……

而自己,卻隻能躲在這陰影裏,羨慕的,看著本就不該屬於自己的光明。

小癩子看著,看著,似乎看到了趙六正在匆匆忙忙的拎著水壺為客人沏茶,他總是這麽笨!

他仿佛又看到九兒安靜的走在二樓,耐心的打掃著賓客離開的房間……

他的視線似乎穿過了樓宇,看了後院的很多夥計們,他們忙碌著,卻又充實的度過每一刻,偶爾擦肩而過的時候,還會打鬧著聊上幾句。

真好……

小癩子留戀的,“看”著那似乎近在咫尺的一切……

“癩子哥!”是誰,又在呼喚著自己。

他迷茫的望著酒樓,卻看見胡十九笑著,從兜裏掏出一個圍兜樣的東西遞給自己:“來,這裏灰大,戴著它!”

十九,對不起……

小癩子痛苦的閉上雙眼,他知道,自己一日不說出真相,等待胡十九的又會是什麽……

他想過要去安王麵前認罪伏法,可是,他要是去了,小靈子怎麽辦,她自小雙目失明,若是自己再棄她而去,小靈子,就真沒活路了!

“我該怎麽做?”小癩子一拳一拳的砸在樹上,老樹讓他砸的顫顫,很快,樹幹上就多了一片殷紅。

杏花樓那裏,幹爹……

小癩子下意識的閉上眼睛,他根本不想再回憶起吳厚德的樣子。

他真恨自己為何輕信吳厚德的話,以為那不過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惡作劇”,頂多,是不讓醉翁樓,不讓“沈十九”得了名次,壓在杏花樓的頭上。

可是,“下毒謀害皇室”!僅僅是這項罪名,在小癩子初聽到之時,他都嚇得跌坐在地,更何況是身為女孩兒的小十九!

吳厚德,怎麽有那麽大的膽子,當著他小癩子麵前放入酒中臭不可聞的毒藥,居然送到安王麵前,就已變得無色無味!

那之前,灑在稻草中,讓小十九中毒的,也是那種毒藥嗎?

吳厚德,他究竟想要的是什麽?

自己,此時又能做什麽呢?

無數個紛亂的念頭在他的腦中紛紛閃現,而小癩子的拳頭卻是漸漸慢了下來……

九月的風,已經開始有些涼意,手掌傳來的疼痛,讓小癩子的理智恢複了些許。

他攥起了血肉模糊的手心,望著燈火輝煌的醉翁樓,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這想法,就像一盞明燈,指引在他的前方。小癩子笑了起來,笑的輕鬆,暢快,他從黑暗中邁出步伐,堅定的,向著那片光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