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往 事
已經是巳正時分了,位於仙桃山腳的破廟沐浴在秋日柔和的光輝中,陽光穿過破爛的窗棱照射進來,被窗棱切割成一條條的陽光,歡快的追趕著空氣中的小灰塵。
這破廟也不知道荒廢了多久了,裏麵灰塵、蛛絲、破舊腐朽的布幔撕撕拉拉,影影吊吊,佛像缺了個腦袋實在看不出是哪路神仙,而香案竟然少了一邊的兩條腿,好像頑皮的孩子撅起屁股趴在地上玩耍。
而在破廟靠後牆的位置,擺著兩隻破舊的木箱,木箱上側臥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也許是木箱上睡覺實在是不舒服,那小小的身影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又用力的蜷了一下身子,卻忽然停止不動了,然後就猛然的坐起了身,卻因為木箱狹小,箱蓋又是中間高四周低的圓滑蓋子,那小小的身影一個坐不穩,竟然滾落下去。
“爺爺石頭哥”小小的身影站起身來,伸手隨意撥拂了幾下散亂的額前的頭發,露出的恐慌至極的小臉,單眼皮的鳳眼中就滾落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來,“趙叔,爺爺,趙叔、石頭哥,你們在哪裏,貞貞害怕……”
貞貞稚嫩的越來越低的聲音,在空寂的破廟中回蕩著,而貞貞卻忽然跪伏在地上,伸出手去先要觸摸地上的一處暗紅汙跡,卻又害怕似的收回了手。
“你醒了?”一個略顯慵懶的男子嗓音在貞貞身後響起。
“啊”貞貞嚇了一跳,猛一回頭,卻因為用力過猛而跌坐在地上。在她斜後麵的牆邊地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倚牆坐著的青衫書生,那書生一手撐在倒地的腿上,一手柱在立起的膝蓋上,正歪著腦袋看著她,滿眼的惺忪,好似剛剛睡醒一般,“你,你是誰?我爺爺呢?”
青衫書生一笑:“我是誰?我是一個錯過宿頭又迷路的趕路人啊,半夜發現了這個破廟,進來休息。卻發現一個孤零零的小孩子睡在裏麵。”
“我啊,一時心軟,覺得小孩子孤身露宿野外,別要出了什麽事情吧。”青衫書生一撐地,坐了起來,伸著懶腰繼續說道:“卻不料今天人家醒過來,卻把我這個好心人當成了強盜,還向我要爺爺,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貞貞有些不好意思的抽泣了一下,抹去淚水,腦中卻忽然閃現出昨夜的刀光血影,想起記憶中最後一幕是爺爺胸口中刀倒地、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不由得大叫起來,“啊,爺爺,爺爺……”
“唉”那青衫書生,蕭容歎了口氣,還是記起來了,人如果永遠記不起悲傷的往事該多好啊。
可是那畢竟存在,而且還很頑固的存在在貞貞的記憶中,她趴在地上,一邊大哭著一邊伸手去摸去捧地上的暗紅汙跡,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地上,洇紅了那片汙跡,“爺爺,爺爺……”
蕭容靜靜的站在一邊,在生老病死麵前,任何的語言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她也想不出來該怎麽安慰。
貞貞一個人趴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沉沉睡去。
蕭容歎了口氣,將那兩個木箱收進儲物袋,然後將滿身泥汙的貞貞抱在懷裏,走出了破廟。
那匹懶散的黑馬好似也聽見了剛才破廟裏的淒慘哭聲,竟然乖順的驚人,主動的跑到蕭容身邊,伸出腦袋來,低頭蹭了蹭蕭容懷裏貞貞那頭發散亂的腦袋。
蕭容拍拍那匹黑馬,抱著貞貞縱身躍上了馬背,口中毫不吝嗇讚美:“你這懶馬倒很乖覺,也不枉主人我浪費了那三顆飼靈丹。”
黑馬得意的一仰頭,長長的噴了口氣,便“得得得”一路小跑著自動向前走去。
肯定是已經浪費了,飼靈丹一顆靈石一顆,專門用來喂養三階以下靈獸的。蕭容拿來喂了一匹凡馬,真不知道該說她是有靈石有到燒的腦袋壞掉了,還是說她太過心善。
要知道,在俗世,用一顆靈石可以買得下一座小宅院了,還是在大的城鎮裏麵。結果蕭容拿來給了一匹馬。
貞貞的身世如此淒慘,人又這麽幼小,蕭容雖然自認為不是什麽善心泛濫的爛好人,卻也實在無法對她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可是蕭容自小經曆坎坷,親眼看著娘親閉上眼睛,親手埋葬了喂養她長大的嬤嬤,蕭容的心早就裹了一層厚厚的盔甲。
於是蕭容低估了貞貞所受到的傷害,沒有料到貞貞哭的昏睡過去之後,竟然酣睡了兩天都沒有醒來。
而蕭容又不是凡人,對外麵那個還算有點規模的萬壽鎮還真沒有什麽閑逛的興趣,所以蕭容隻能在客棧裏麵靜心打坐,等待著貞貞早日醒來,。
幸好,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已經被蕭容剝幹洗淨,又恢複了**雪嫩的貞貞終於睜開了迷茫的眼睛。
貞貞醒過來之後,打量了一下蕭容和周圍的房間,就一言不發的望著帳頂,眼神呆滯的發起呆來。
蕭容有些生氣。
我已經給了你三天時間讓你恢複心情了,怎麽著,還沒完了是吧?
這是有我這個冤大頭願意做這個好人,讓你沒有饑寒困擾,舒舒服服幹幹淨淨的躺在床上傷心。若是你自己孤身在外,還能就呆在那個破廟裏讓自己爛死臭死不成?
“你想要躺多久?”蕭容冷冰冰的問道。
貞貞聽若未聞。
蕭容深吸一口氣,“我記得見過你和你的同伴們。那日那個老者就是你爺爺吧?老當益壯,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
貞貞眨了眨眼睛,有些腫脹的鳳眼漸漸濕潤了。
蕭容繼續說道。“哦,還有那個憨憨的年輕人,扛了把破旗,居然說我不是好人。我看他啊,呆呆傻傻的,倒像個傻蛋,能懂得分什麽好人壞人?”
貞貞扭過頭去麵向床裏,露在外麵的側臉眼角有些淡淡的水痕。
蕭容索性拿過板凳,坐在床對麵,翹起二郎腿,拉開說書人的架勢,將那日看到的所有人都拎出來講了一遍。
貞貞已經蜷曲著小身板,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蕭容拍拍膝蓋,慢悠悠的說道:“唉,可惜啊。這幾個都不在了,唉小生我本來打算糾正一下他們的,比如那個呆呆傻傻的扛旗的,連看人都不會就出來行走江湖,還說什麽書生最危險,簡直就是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你才呆呆傻傻石頭哥才不呆,也不傻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石頭哥”貞貞忽然一掀被子,光著腳站在床上,披頭散發滿臉淚痕的上身前傾,雙手緊握,手臂因為用力的關係而緊緊的夾在身側,激動的將自己鏢局裏所有人的優點大聲的講了一遍又一遍。
蕭容放下二郎腿,收了滿臉的不屑,靜靜的看著貞貞。等貞貞講的聲音嘶啞了,不得不停下來輕咳起來的時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他們那麽好,卻死了,還屍骨無存,你肯定很難過吧?可是光難過有什麽用呢?就算你難過死掉了,他們也不回活過來,不是嗎?”
貞貞一呆,用手撫摸著喉嚨,竭力忍住幹啞輕咳,有些怔怔的望著蕭容。
蕭容笑笑,“凡人這麽弱小而脆弱,很容易就死掉了。死去的人固然幸福,去了沒有痛苦的天上享福去了。可是活著的親人卻多麽的悲傷啊。夜以繼日的哭著,懷念著,愧疚著,寢食難安,到死的時候都會想著他們,唉可憐呐”
“你還這麽小,以後還會有親人,會看著親人生,會看著親人死,那麽以後,你的一生都要哭著度過。”
蕭容講著講著,聲音便高亢起來,有些露出了原本女子的清脆嗓音:“可是,光會哭,沒用的人才光會哭如果我是你,就會去找出是誰殺了他們會去為他們報仇如果我是你,就會讓自己變強,讓自己在長大以後,能保護自己將來的親人們,讓自己再也沒有哭的機會”
貞貞已經忘記了嗓子的不適,怔怔的望著蕭容,眼中若有所思。
蕭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便不再言語,輕輕的站起來,走了出去,帶上了房門,讓她一個人好好待會兒。
是啊,太失態了,完全失去了修士的風度。
蕭容覺得修士該有的斷情絕愛,自己是一點都沒有修煉到,就連以往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在看到了同樣命運淒慘,痛失親人的貞貞之後,也蕩然無存了。
是因為近鄉情怯,入了俗世,離京城越來越近,往日的記憶就接踵而至,過去那種淒慘悲涼的感覺又回來了吧
蕭容歎了口氣,默默的望著天上彎彎的月亮。
月亮的形狀好似銀鉤一般,色澤如同蕭容裝丹藥的玉瓶那麽潔白無瑕,散發著不遜於滿月的光輝,那月光雖然略顯清冷散淡,卻將地上的一切都照得無所遁形,蕭容以往刻意隱藏在心底角落裏的往事,也一幕幕的都被拉扯出來。
拉扯的過程那麽的痛,仿佛連著筋骨,帶著血肉,讓蕭容這個連對著自己使用化霜術,連那經脈皸裂的痛楚都能忍耐的築基修士,竟然覺得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好似下一刻自己就會難以忍受的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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