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人兒進來了,細細打量了阿田,然後就笑。

這一笑,更顯媚。

“紅玉,你怎麽來了?既嗓子不舒服,那就上床歇著。興許,鹿公子要來聽曲兒,擾了他的興致,對咱們都不好哇。”

鹿辭在雲錦院,沒以真身份示人。對著老鴇,隻說自己姓鹿,祖上經商,好幾代了,如今才積累了這許多的財富。

紅玉就一笑,將頭搖了三搖:“媽媽,那鹿公子數月不來了。可見,是將咱們這裏忘了。”言語之間,又有掩飾不住的失落。

“哪裏會?人家事兒多,忙生意。隻要閑空了,肯定會來瞧你。”

在老鴇們的眼裏,紅玉姑娘擅唱曲兒,是鹿公子喜歡的愛妓兒。所有紅玉在雲錦院的待遇那就和一個中等人家的小姐一樣,有丫鬟婆子伺候,平時也不用接客。她伺候的客人隻有一個,就是鹿辭。

別的姑娘都羨慕她。可紅玉聽了隻是幽幽一歎:“羨慕我什麽?我就是那孤單燕,隻有鹿公子來了,才能雙飛一會。我倒羨慕你們,每日過不盡的熱鬧光鮮。”

“我們?每天陪著一個又一個男人,老的,醜的,古怪的,各種男人……紅玉,你每天吃香喝辣,啥事兒不做,媽媽們將你當菩薩樣地供著,你反倒說這樣的話,這不是諷刺我們麽?”

其他妓女不服,紛紛懟上了。

此番,紅玉進來,媽媽們找個椅子讓她坐。

紅玉看著阿田,問老鴇:“她是新來的?”

“沒錯,剛買來的,價錢有點貴,不過也算值當。”媽媽們又笑,“阿田的身價還不及你,真正你才是寶貝金疙瘩。”

“拉倒吧。我看她比我強,長得比我好看。唉……好好一個清白女子,如此又要深陷泥垢被那些臭男人糟蹋了……”

紅玉這話裏並無醋意。當她阿田的眼睛對視上了後,紅玉大吃了一驚。她鎮定心神,吩咐老鴇:“我看她是餓了,媽媽們也該預備一些吃食給她。我在這裏看著她,無礙的。”

“好,好。”

老鴇們離開了後,紅玉一把將阿田拉起,急切地問道:“你可認識我?”

阿田就很茫然。

“你再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是誰?”紅玉將頭發撥到腦後,露出額頭上的一個疤,“五年前,我和家人逃難,走散了路過你們荷花村,我餓得昏倒在地,是你喂我飯,給我水喝,在一個茅屋內收留了我三天,可還記得?”

阿田眼睛亮了亮。

沒錯,有這回事。那年她才十二,一大早地,拿了籃子,去菜園鋤草,發現一個十五六歲衣衫襤褸的姑娘昏倒在路旁,她的額頭磕破了,正在流血。一條野狗走過來,舔食她的額頭。阿田將惡狗趕走,扶她去家裏晾曬茅草的棚內,將自己的午飯,兩個小米餅子,給了姑娘吃。自己則餓了一天。

她爹和後娘,嫌茅棚髒汙,平日壓根不來。阿田將姑娘照料三天,看她額頭的傷口還在流膿,又偷拿了家裏的跌打損傷藥給她抹上。阿田為了給她吃的,自己連著餓了三天。扛不住了,就去溪邊喝水,去樹上摘果子吃。第四天,當她拿出揣在懷裏的餅子,再去茅棚時,卻發現姑娘不見了。

這些,與阿田來說都是小事。

雖然被爹爹後娘不停地驅使著幹活,但阿田仍保持了心地善良。現在經紅玉一提醒,阿田卻是想起來了。隻是,眼前的紅玉姑娘和五年前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女相比,還是有很大的不同。若非是她額上那道傷疤,阿田還識不出來。

“恩人,你是我恩人!”

紅玉說完就要跪拜,這讓阿田大為恐慌。如今她身陷囹圄,她還要求紅玉幫忙,如何救她出去。阿田的心思,紅玉都懂。

“你放心,我會幫你。”紅玉重重地握了握阿田的手。

阿田便淒然道:“我的確想離開。我是被身邊的人陷害了。”

阿田被賣進妓院,康王府的人一概不知。他們半信半疑的,真當阿田卷起包袱走人了。但清岫和牛黃十二萬分地不信。阿田就算無路可去,也絕不會走了老路。回她老家,那是自尋死路!

阿田的離開,定有蹊蹺。

那清岫未尋著雙喜的下落,又見阿田不告而別,種種事情摻雜起來,令他起了疑心。這頭一個要問的,便是繡蓉。清岫總覺得:雙喜被賣,阿田辭別,都和她有幹係。

這一日,繡蓉正對鏡梳妝,聽說清岫來了,就冷冷一笑:“他就是來尋不是的。阿田不見了,他像掉了魂一樣……嗬嗬……你們就說我病了,躺著呢。”

說完就命人關門。

清岫已經闖了進來。

“顧繡蓉,康王府隻有買人的,從沒有賣人的!雙喜疑心伺候你,勤勤懇懇,她究竟犯了什麽錯,你一定要將她往章台勾欄賣?阿田走的那天,恰好我和牛黃不在府裏。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手腳?”

他不但言辭激烈,且還隨身攜了一把劍。刷地一聲,他抽出利劍,往繡蓉的梳妝台上一扔。這嚇得身旁伺候的丫鬟驚叫連連。

繡蓉還是冷笑:“我賣我的丫頭,與你何幹?莫非……你和雙喜那丫頭也有不幹不淨的地方?至於阿田麽,有書信為證。我與她非親非故,她要去哪兒,那是她的事。她走,或來,那是她的自由。沒錯,我雖然嫉妒她,平日也多有看不慣她,但我還不至於下作到做什麽手腳!難道,你認為我還會殺了她?”

顧繡蓉故意撿難聽的說。

這反將清岫駁的一愣一愣的。

“你不會殺了她,但你有別的法子,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行!”清岫還是不甘。

顧繡蓉就毛躁了,站了起來,一下將劍尖兒對準了自己的頸脖,嘴裏叫囂:“你是不是要我死呀?那我就自證清白給你看!我發誓!我顧繡蓉要是弄了阿田一根毫毛,我就被雷公打死,被電母劈死,你可滿意?”

清岫被她唬怔住了,神情就顯得猶豫。

顧繡蓉就歎口氣:“我知道,你喜歡阿田。這下她不見了,你失魂落魄,不知怎樣才好了。還是我給你出主意。你先去虞山找找,再去她老家。她不認識多少地方,多半就在這兩處徘徊。”

“好!顧繡蓉,你最好別誆我!一旦讓我察覺到不對,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我要你的命!”這才大步離去。

那繡蓉就摸著胸口,連喘了好幾口氣。

絮娘過來了。繡蓉喝退丫鬟,與她低聲說道:“這個清岫,其實好蒙騙。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表哥。阿田活著,與我就是一個大.麻煩,總是要她消失了在這世上,我才能永久地安逸。”

那廂,牛黃已然像沒頭蒼蠅一樣,在街上找了幾個晚上。不待清岫多言,已然收拾行囊連夜朝著虞山出發了。

牛黃嘴裏喃喃:“照水將軍,是俺不好,俺沒能保護好阿田。不管她是被劫了,還是自己跑的,都是俺的錯。”

阿田一出事,照水就連在那一日打了好幾隻碗。

他的左眼皮兒,也直跳個不停。

偏那一日,他處事穩妥,邊關百姓稱頌連連。一切俱順利。但照水就覺得精神萎靡,渾身上下一點兒不暢快。他的心,也莫名地揪成一團。

“阿田,你在雲都到底好不好?我已寫了信,很快你就會收到。我想,你在府內一定呆得甚好,可為什麽……我卻這麽般受?就好像,就好像……你已經離我而去,且心裏也在深深地怨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