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廁?
這一路,阿田隻在半道兒上解了手。進了王府,卻還沒有如廁。此番聽了絮娘一說,也覺得下腹飽漲。
那兩個嬤嬤也過了來,那絮娘莽撞,對著阿田拉拉扯扯的,又差點和一個嬤嬤撞滿懷。“她是誰?”
“我在老家的一個姐妹。”阿田如是解釋。
那絮娘就嘿嘿嘿地一笑,打量了兩個嬤嬤,又問,“你們,是這兒當差的?給阿田使喚的?”
她問得直接,兩個嬤嬤就有些不高興兒,扭過脖子不搭理她了。
絮娘就惱了。“哎呀,阿田,如今你剛來,就用上使喚婆子了。真是狗眼看人低,連帶著這下腳婆子也欺負我了!”
阿田急了。
絮娘說的這是什麽話呀?
“你少說兩句!她們是這府裏經年的嬤嬤,有身份有地位的,住進梓桐苑隻是養老,隻有別人伺候她們的,無她們伺候別人的!”
絮娘聽了半信半疑:“合著,她們就是和你作伴解悶的?”
阿田不想答應,因覺得怠慢了嬤嬤們。她轉過身,好言好語地說道:“嬤嬤,且帶我這個姐妹去茅房吧。她村子長大,說話粗魯了些,二位嬤嬤還請不要見慣!”
阿田打招呼。
“看在姑娘你的麵兒上,我就帶她去認認路!”一個白胖的嬤嬤自告奮勇地提醒絮娘,茅房就在梓桐苑的竹林子後麵。說罷,這嬤嬤又堆著笑對阿田:“姑娘,你就不用去茅廁了,那是府裏丫頭下人去的。你的屋子裏有恭桶,早晚有人給您倒。”
什麽?絮娘愣住了。
她要去了茅廁,就是這兩個嬤嬤嘴裏說的下人了。
絮娘氣不過。
“我是阿田的姐妹,是親眷,不是下人!”她扯大了嗓門,叉著腰,一副夜叉的樣兒,將兩個嬤嬤唬了一跳。她們各自按著胸口,嘴裏念佛:“哎喲喲,你也是姑娘,怎麽一點沒姑娘的架子?阿田姑娘怎麽不似你?你看看她,說話多好聽,走路多好看!真正就像是大戶人家熏陶出來的小姐!”
絮娘更是氣炸了。
可一氣,下腹就脹痛,真的等不及了。如此再耗時間,真的就憋不住尿在身上了。
“我要上恭桶!”她使勁兒跺腳。
“那不成!梓桐苑也有梓桐苑的規矩!你初來乍到的,可得知好歹!”
“我又不是這府裏的下人,我需知道什麽好歹?我是阿田的親眷、親眷,懂嗎?我的待遇就該和她一樣!”
這兩個嬤嬤就噗嗤一聲笑了。
“姑娘,人要知足。你想想,若不是阿田姑娘,就憑你樣貌兒身段兒能進這府裏?做夢吧!”
絮娘氣得要哭了,嘴裏嗚嗚嗚的。
阿田不忍她這樣作踐下去,就對著兩個嬤嬤道:“要不,就讓她進屋子解手吧。這是小事,不值得嬤嬤們這樣生氣的。”
“哎喲,姑娘,這可不是小事!你是主,她是依附您的!這裏,是您說了算。她若是丟了臉,便是給您丟了臉。她不成體統,別人便認為姑娘您不成體統。”
阿田歎口氣:“好了。我知道府裏的規矩了。就這一次,且讓她進去吧。若真濕在了身上,倒是惹人笑話了。”
話音剛落,那絮娘已經提著裙子忙不迭地朝屋子裏鑽了。她像刺蝟一樣地,左看看又瞧瞧:“阿田,照水對你真夠意思的!這兒外頭看著,能種菜,能養魚。可裏頭卻又說不出的好看。這些小玩意兒一件一件都那麽好……嘖嘖……”
她尋到了恭桶,不吭聲了。
那個白胖些的嬤嬤,就嘟嘴:“真沒教養!照水是小王爺的出家法名,她竟然張口閉口地隨便叫,真該掌嘴打八十個耳刮子!她到底是阿田姑娘的哪門子親戚?”
“是呀!瞧她的相貌和阿田姑娘比,那是差遠了。她通身上下無一處像阿田的。我看,肯定不是親戚,興許是半道兒上認識的,阿田姑娘並不知她的底細!”
“以後,我們多留點心,看著點她。”
那絮娘小解完了,阿田也小解了。二人從廈房出去。
絮娘就拉著阿田的手:“你讓我待這兒。我不想和那些婆子丫頭的一個屋子。你是知道我的,我是個苦命人,爹娘沒了,被狠心的舅舅賣了當丫鬟,苦熬了幾年,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如今,再要我住下人的屋子,我心裏難受要?”絮娘一邊說,一邊拍著胸口:“我會死的!一進那屋,我就憋氣,就窒息,心裏就咚咚咚地跳,老記得管家拿大棍子揍我……阿田,你是最慈善的,你去和照水說說,可好?”
阿田就皺眉,提醒:“我也剛來。絮娘,你既在這裏,以後莫要開口閉口地照水照水,這是他的府上,你換他一聲王爺,或者將軍!”
“好好。我記住,我改。你剛來又怎麽了?你是他的人,吹吹枕頭風,他還不答應麽?都是你不好,不偏袒我,隻冷落我,弄得照水……將軍更是糟踐我。你要是小姐,那我就是副小姐。你要當了這府裏的主子,那我就該混個姨娘!”
“別說了。”
“怎麽,我說錯了嗎?難道你不想當照水的王妃?他可是放出風了,明擺著給你撐腰,與你臉子,你謙虛起來了?”
“此事,我也不敢想。就算有人撐腰,打鐵也需自身硬。這兒是好。但我卻覺得,非我久留之地。其實我一進來,就有這種奇怪的念頭。絮娘,你如想留在梓桐苑,那就嗓門低些,行動輕些,沒得惹人厭。過一天算一天吧。”
“惹人厭?我沒惹誰呀?就算惹了,這不有你撐腰嗎?”
阿田就歎氣。“我在這裏,並無根基。說白了就是野荷浮萍。我小心,你也小心。除非你有別的造化。”
阿田隻想說這麽多。
兩個嬤嬤睡下了。她們的屋子在梓桐苑的林子後頭,有一點遠。今晚,那個叫絮娘的,多半是被阿田姑娘留下了。
可是嬤嬤們懶得問了。究竟,這地方由阿田說了算。她出身雖低,但得王爺眷顧,她們又何必倒插一杠?沒得讓阿田討厭。
那些場麵話,略說一說也就可以了。
翌日。
阿田早早醒了。
她一向睡得不深沉,警醒。那絮娘還在裏房酣睡。
阿田起了來,自己洗漱了,先去書房,勉強看完了一本宋詞,又繞著梓桐苑走了一圈。果然是好地方,既有山林的清幽,又有農家的樸素,還有書房人家的雅韻。
腹有詩書氣自華。
阿田隻是識了一些字,遠談不上會做詩。但奇怪得很,這時時被書本熏陶,阿田清麗的臉上更添了幾分秀雅端莊。乍然一見,看著真像是一位大家閨秀。她有這個風範。
阿田在池塘駐足了一會。好。有閑了,可以將在虞山沒幹完的活兒,留在這裏繼續做。養魚種荷栽茭白。她又去看了菜畦。地規劃的不錯,可惜都空著。不妨的。隻要趁雨天一過,將一些茄子蘿卜豆角的種子撒下,不出幾天就破土了。
照水喜歡吃新鮮的菜蔬。那她就來種。
阿田兜轉了一回,將苑門打開了。門外,赫然站了一個女子。
“葉阿田,既起來了,走,咱們四處散步去!”繡蓉打扮的華麗。發髻是新款的,雲鬢斜插著一支流蘇金釵。衣裳也是雲都初夏的新款,荷葉裙,柳葉邊,一步一行都甚是嫋娜。
阿田可不想和她散步。
“繡蓉小姐自己去吧。我還有事呢。”
既她假意和善,那阿田也不會將氣氛鬧僵。
繡蓉的心思,阿田明白。她既想嫁與照水,又怎會有好臉色相待?自己就是繡蓉的敵人。不管怎樣,她都要尋出不是來的。
“一大早的,你有什麽事?”
繡蓉皺了眉頭,一臉的不悅。
“我……我要種菜。”
“種菜?我沒聽錯吧?葉阿田,你莫要把在虞山的那一套都搬到了王府來?種了菜,還養上雞喂了豬,是不是?真正你拿王府當什麽地兒了?”
繡蓉嗤嗤笑了兩聲,又壓低了嗓門:“你聽好了。在表哥麵前,我不會說你什麽。可背地裏,我絕不會讓你好過。我知道表哥舍不得你,但我會讓你自己滾蛋,滾得越遠越好。”
阿田聽了,一動不動。
似乎繡蓉說的,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阿田這人,自打從家裏逃出後,性子就由懦弱變得剛強。這種轉變,是不知不覺的。卻也是顯而易見的。
她進了這王府,是自卑,是敏感,是小心。可她同時也保留了自尊。
不管是誰,不能傷害她的自尊。
阿田便挺直了胸膛,仍如在虞山那般,初次見了繡蓉不卑不亢:“有一天,如果我要走,也是我厭倦了,自己想走,絕非是你趕我走。你,也趕不走我。”
“是麽?我就知道,你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人前,對著表哥裝狐媚。人後,便露出貪婪本相。我若不趕你,你舍得走嗎?堂堂的康王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你會厭倦?再說表哥又是那樣的大好前程?”
繡蓉握住扇子,真恨不得扇扇風兒,就能將阿田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