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岫眉頭一皺,真的想發作了。

他冒雨來接顧繡蓉,本是為了幫阿田。繡蓉拐彎抹角的,特意來虞山,自是想找阿田的麻煩。這讓清岫擔心。他已然看出,鸞蟾對阿田一直心懷不軌,這又加上一個顧繡蓉,阿田的日子定然不順。

況照水走時,也與他交代過的,若無事,可常去看望阿田。

清岫就將這些話放在心頭了。

“清岫,你瞪著我幹什麽?好歹,我是康王的外甥女,千金萬金的小姐。而你,不過靠著我舅舅可憐,留在王府打雜,管些瑣事兒,也就比一般的下人強上一些!我可警告你,別在我跟前擺什麽公子少爺的譜,我不吃這一套!”

顧繡蓉連鸞蟾都輕視,又怎會將清岫瞧在眼裏?

她性格雙重,既受了大家小姐的禮儀熏陶,可也會說許多市井粗俗話。她是由兩個奶娘帶大了,那兩個乳母都生的一張厲害嘴兒,連帶的,顧繡蓉也練就了一張巧嘴。

清岫不與她計較,看著一地的茶水,歎了口氣,對阿田道:“麻煩你打掃了。”

“不要緊的。”

阿田也選擇隱忍,隻要顧繡蓉早點離開,還她安靜就行。

顧繡蓉就冷笑了笑:“她一個村姑,整日不就幹打掃做飯的粗俗活兒麽?清岫,我看出來了,你是心疼她。你們男人,一個一個眼光都很不濟,好的不要,大家子的不要,偏要那小門小戶的,下三濫的玩意兒!”她環視了一眼掛在牆壁上的紫葫蘆,又道,“是不是,歪了嘴的葫蘆,咧開口的南瓜,在你們眼裏,反而比佛手要香,比貢梨要甜?說到底,是家花不及野花香?”

繡蓉的嘴裏是一套一套的。

清岫實在聽不下去了。

那雙喜一看形勢不對,趕緊走到清岫的身邊,小聲兒說道:“清岫少爺,我家小姐就這脾氣,您不是不知道……”

繡蓉一把扯住雙喜的肩膀,惡狠狠地:“我要你低聲下氣?你個賤蹄子,不給我長臉,總是給你掉份!等我回到王府,看我不拿鞭子抽你!”

清岫心裏委實有幾分同情雙喜。這丫頭給繡蓉折磨的,膽小、呆傻,以往的機靈勁兒全不見了。

“雙喜,你先去收拾一下馬車,準備準備。”

那雙喜見話題轉了,馬上就應了一聲,又去收廊子下晾著的濕衣裳。

繡蓉見雨點子小了些,又見清岫催促的緊,說再不走,一會兒又是豆大的雨,路上更是泥濘。

就假裝寬宏:“罷了,我和你計較什麽?我是要嫁給表哥的,是他的正妻。和你不對付,還不如和我的貓淘氣呢!”

阿田忍著。

待繡蓉由雙喜扶著上了車,清岫就折回身,從衣袖裏又掏出幾錠銀子,遞給阿田:“拿著。”

“不不,我不能要。”阿田連連搖頭。

“我的,便就是和照水的一樣。”

“照水走時,給了我一些銀子。我一概沒用,因也用不著。清岫公子,你的心意我領了,謝謝你,但真的不必。”

“原來如此。”

清岫隻要將銀子收起了,沒曾想,這個當口,那絮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搶了。

“絮娘!”阿田責備。

絮娘就笑嘻嘻的:“清岫少爺,阿田與你開玩笑呢。她缺銀子呢。到底還有一個我。兩人過和一人過,是不一樣的。這裏,還有一個黑莽漢子,也一概要花錢。三人過日子,開銷大著呢。”

絮娘乍眼見了清岫,在一旁已然喜的眉開眼笑。

方才,清岫與顧繡蓉說話,絮娘插不上,她就將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清岫。這清岫公子,真是越看越俊哪!

“公子,絮娘也不是白拿你的銀子。我送你自己繡的絹帕,如何?”她羞答答的,不知害臊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帕子,一丟,丟給清岫。

阿田看了,簡直替她臊的不行。

她丟的準,那帕子正巧兒蓋在了清岫的臉上。絮娘的臉,就笑成了一朵花兒。“公子,你現在可像個新郎官呢?可惜沒個鏡子讓你瞧瞧!”

絮娘扭著個腰肢,像犯了花癡似的,嘴裏盡說蠢話。

清岫就很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求援地看向阿田。

阿田隻好開口,拉了她一把:“好好說話,別讓人見笑了。”

“咋地了?清岫公子又俊又俏,我喜歡看,因此表白幾句,就不行了嗎?”絮娘對他拋了個媚眼兒,“公子,奴家也是這裏的一枝花,不差阿田半點。公子若無婚配,不知可考慮一下奴家?”

若不是阿田在前,依絮娘的性子,早一頭撲過去了。

清岫咳了咳,眼兒瞧著外麵,後退幾步:“阿田,如此我走了。”

“啊,這就……走了?”絮娘失神不已,扭著腰肢還想對清岫拉拉扯扯的。

“清岫公子,我送送你。”阿田不忍看絮娘再出醜,主動提出送一送,有意支開絮娘。“絮娘,你不是說餓麽,鍋裏我還煮了一碗麵,你去看看糊了沒?”

待她和清岫走到遠門之外。

清岫又不禁打量了一眼阿田。荊釵粗裙,眉不點而翠,眼波流轉,又顯清雅溫和,掩不住的出眾顏色,心裏直羨慕照水的好福氣。

阿田有心事。

知道繡蓉就坐在車內,想了一想,還是低低問了一句:“清岫公子,那顧小姐與照水,真的……有婚約麽?”

清岫一怔。

“此話從何說起?”

阿田低了低眉頭:“方才,你沒聽她說麽?”

清岫明白了。“她的話,哪兒能信?別看她是什麽康王的外甥女,但在我眼裏,她遠不及你!”

此處是虞山,不在雲都王府,清岫沒了防癌,一時就說出了心內之言。

阿田一驚,心頭卻又一緩。果然自己猜的沒錯,顧繡蓉就是胡說,可她隨即就苦笑:“公子這話造次了。她是小姐,我是村姑,雲泥之別。”

“什麽雲泥之別?她不過比你多識點字,托生在富貴人家而已。不過,我聽照水說,你原是不識字的,但如今也頗識不少字了,是不是?”

阿田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今日,我需走了。改日,再看看你,順便看看你寫的字。”那繡蓉在車內不停催促,清岫不耐,便囑咐阿田,好生認字。“我雖然比不上照水,但也能但你半個老師。你若不嫌棄,有空我教你怎樣?”

阿田本欲答應,但想想還是搖了搖頭。男女授受不親。她與照水已然行了越矩之事,心也隻忠於照水一人。不管是誰,都不可太密切來往。一則,村裏閑話多。二則,也對清岫不利。

“不用。隔三岔五的,我也去采桑鎮,在一個私塾先生那兒授課,他已經講《大雅》了。”

清岫微微失望,但沒有說什麽。

清岫便駕馬兒欲走。雨霧中,那繡蓉不甘,到底又掀開簾子,對著阿田惡狠狠地:“下賤村姑,別得意!以後,我可常來會你,你等著接招吧!”

清岫惱了,大聲兒喝斥:“再說,我將你丟半路,讓你給人販子拐了,賣了窯子裏!”

繡蓉這才閉口。

那絮娘就端著碗,走到阿田身旁,惆悵地盯著清岫的背影,一邊哧溜溜地吃麵,一邊自言自語:“多希望,那個坐在車裏的人是我。清岫公子駕馬兒,我在車內陪著他……給他擦汗,陪他嘮嗑……”

阿田不理她。

她將地上的繭子小心撿了起來,放回籮內。

“喂,阿田,我與你說話呢,你是啞巴呀?我喜歡清岫公子。他與你熟絡,好歹你幫我說說好話。這要做得清岫公子的偏房,可不比當顧繡蓉的丫鬟強上百倍?”

阿田就眯了眯眼,摸了摸她的頭發。“絮娘,你錯了,我與清岫公子不熟。”

“可他……分明很聽你話的樣子!哼,我看出來了,他也喜歡你。顧小姐說的沒錯,打一進來,他的眼睛隻在你身上轉!”

她撂下碗筷,一臉的嫉妒。

“你多想了。”

雨停了。天色由青轉藍。

阿田便拿出鬆茸晾曬。

“阿田,清岫是我看上的,你不許搶我的人。要不,我就和你翻臉。從此,咱們就是仇人!”絮娘咬著唇,說的一本正經。

阿田沒理她。

“這話,你和清岫說去。”

“什麽意思?”

“你不是喜歡他嗎?和我嚷什麽?”

“我是提醒你!”

“不用你提醒,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阿田曬完了鬆茸,又忙著剝竹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阿田已然習慣了虞山氣候,心裏有想住一輩子的打算。

“我知道,你喜歡照水,但保不準清岫對你犯了單相思。”

阿田站起身,神情異常嚴肅地:“絮娘,你有這心思,還不如替我幹點活。你若真喜歡清岫,那便離了這裏,跑去雲都找他怎樣?我決不攔你,相反送你銀子。”

絮娘待要說話,就見院外那牛黃一陣狂風地跑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牛皮的信封,興奮大叫:“阿田,阿田俺妹子,照水給你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