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村賴家的。”
“他家的?”
阿田不禁皺了皺眉頭。
賴家人的風評不大好。他家養豬,也販豬。賴石頭這人蠻橫,賣的豬價錢貴。這且不算,他養的豬,總出毛病。
“為啥不去林麻子家買,他家的豬,價錢公道。”
紫蘭就一歎:“我家欠賴石頭的銀子,我爹去世後,一直沒還完。他說了,以後我若是買豬肉,不來他家買的話,那些欠下的債,就給我漲利息,我也是沒奈何呀。”
阿田也就明白了。
“那咱們趕緊去。你還欠他多少錢?”
紫蘭說了一個數目。
這數目不大。不過對紫蘭來說,也算是巨款了。阿田有心替她還,無奈手頭隻一點現錢。
“拿著。”她將這幾日賣蔬菜的碎銀,卷在手絹裏,都遞給紫蘭。
紫蘭連連擺手:“阿田,我不能要,你幫我夠多得了。”
“叫你拿著你就拿著。不是說,咱們是姐妹嘛,你就別和我客套了。我聽說,那賴石頭不是什麽好人,又放貸又賭錢的……早點還清債務,就不用受他的掣肘了。”
“是啊。我也不喜歡去他家。”
“那就拿著。等我回去後,問問牛黃,看他那裏有無積攢下的銀子。以前,他掙的銀子,都給我存著。但我希望他早點成個家,叫他自己的銀子自己收著,不用給我。我想他整日賣魚買蝦的,應該有積餘。”
紫蘭感動不已,握著阿田的手:“阿田,謝謝你。”
“又來了。想我當到這集市,多虧你照應我。咱們以後啊,就互幫互助,日子總會好的。”
進了黑風村。
那賴石頭不在家。但他娘子在。
賴家的正提著刀,將掛在牆上的幾頭豬,一下一下地割尾巴。見紫蘭來了,沒好氣地問:“等了你好幾日,趕緊地,將賒欠的豬肉錢,還上吧。”
“還差一點。”紫蘭將手絹包的碎銀遞上。
賴家的很不屑。
“就這點?”
“賴娘子,你也知道,近日豬肉生意不好做。自從雲都出現毒豬肉吃死了人後,就沒人來集市割豬肉了。這點銀子你先收著。”
阿田就觀察了一下周圍。
很髒,很臭。
除了掛在牆上的幾隻死豬,更有扔在豬圈裏的哼哼叫的活豬。阿田的身邊,淩亂放著幾隻木桶,桶內的食物,散發濃烈的惡臭,烏黑烏黑,不知哪裏弄來的。
賴家的將銀子收了,又教訓紫蘭:“若到月底還不上,那就不客氣了。你家二弟就須我來家當短工,幫我幹活抵債。”說完這話,她又從地下抓起一個大鐵勺,將桶裏汙穢的豬食倒在凹槽內,見豬不吃,就用鐵勺一下猛敲肥豬的頭。豬吃了疼,更加嗷嗷叫。這叫阿田看了不忍。
“吃!不吃老娘繼續打!”
賴家的恨不得將豬敲死。
豬到底是豬,懼了。低著頭,吧唧吧唧地吃起了豬食。賴家的這才滿意了。
“到月底,這欠下的前定能還上的,你放心。”阿田加了一句。
“嗬嗬……你是誰?瞅著挺俊的?”她一拍大腿,“想起來了,我見過你。人人都說,你是集市上的一枝花。怎地,你要幫她出頭,那趕緊拿錢來!”
“都說了,月底。”
阿田實在不想呆在這兒,對紫蘭使了個眼色。
想紫蘭也長得膀大腰圓的,可因為欠了點錢,就對著身量矮小的賴娘子低了氣焰,變得畏縮起來,叫阿田歎息。
古語說的: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對女子不也如此?
賴家的存心為難紫蘭,攔住她:“我說,當初你爹爹欠下的買藥錢,又當何時還?我與你非親非故,回回對你通融,真正我家生計也艱窘。我同情你,誰同情我呢?”
“也是這月底。”
阿田又過來才插話。
賴家的就格格格地笑了起來。她抱著胳膊:“小妞兒盡說大話。一共十兩銀子呢。普通人家一年的生計呢。就靠你買菜,能掙多少錢?你們若真姐妹情深,你就去賣身,替她還。你長得俊,隻要豁出去了,找你的男人可不會少。趁著年輕,賣幾個錢是正經。到了人老珠黃,想賣都沒得地方呢!”
賴家的長得醜,說話更難聽。
這時,牆上釘著的一隻豬突然嚎叫起來。
阿田這才發覺,這幾隻豬沒死,都是活豬。賴娘子殺豬殘忍,是將活豬的四肢釘在牆上,然後一刀刀剜割,就如對犯人淩遲一樣。
阿田看不下去了。
不知賴家的使了什麽法子,這些活豬,被割去了舌頭,挖去了眼睛,剝下了外皮,竟然不流一滴血。
她是信佛之人。
紫蘭殺豬,是無可奈何,要為養家。可這賴娘子,顯然就是以殺豬取樂。分明,她可以一刀結束了豬的性命,來個痛快的。可她偏不,就要用淩遲的方式,看著豬慢慢咽氣。
“我說月底就月底。月底,我帶著紫蘭,將欠下的銀子連本帶息的都給你。”
實在看不下去了,阿田拉著紫蘭一徑兒出去了。
“好。我可坐家等著。你要還不上,我還是勸你去那窯子賣幾日身。”
阿田不理。
但她是心細之人。轉身之際,發現豬圈旁,有些奇怪的空心鐵管子,一節一節的,似乎可套著連在一起。管子旁邊,是幾大木桶的河水。
這是做甚麽用?難道是給豬洗澡麽?
可豬圈那麽髒,賴家的待豬簡直是虐待,會給豬刷的幹幹淨淨的麽?
總之,阿田心裏存了疑。
二人走到小路上。阿田就對紫蘭道:“這賴家的豬,我看有問題。以後,你別問他家買了。”
“哪裏有問題?”
“豬食。不知什麽東西。”
“豬食不都這樣?他家的豬,也有賣到雲都去的。賴石頭為人凶惡,可在豬肉經營上,可有一些路子。”
阿田更是蹙起了眉頭。
“怎地?賴石頭還將養的豬,販賣到雲都?”
“是啊。”
走著走著,二人出了黑風村。阿田好奇村名,黑風村黑風村的,聽了像進了什麽盜賊盤踞的山寨,有點瘮人,就問紫蘭:“為甚叫個黑風村?”
“黑風村就是諢名。這村叫桃花村,名字好聽呢。我聽說,這村子裏原先住的,和現在這批住的,不是一撥人。是現在的村民土匪一樣地,將以前的村民趕走了,趕到了附近的山上。再有人提起桃花村,就有人說該叫黑風村。都是一幫妖怪。裹著旋風,他們來了,桃花都不開了。”
原來如此。
可見這黑風村住著的,都不是正經人。或者說,都不是正經人的後代。雖說,隔了幾代人了,不能拿老眼光看人。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肯定有人家風不正。
阿田回想起來,方才和紫蘭進村時,路上看見一些村民,都麵帶黑色,凶神惡煞的一副相貌。
“阿田,你真的能幫我還清銀子?休要說大話呀。”紫蘭有些擔心。
“能的。”
其實阿田心裏也沒底。她不願求人。但她突然想起一人,嫣紅院的姑娘紅玉。紅玉手頭闊綽,十兩銀子對她不是問題。
隻是,紅玉也是可憐人。不到萬不得已,阿田也不願打攪她。
她更願意的是:有朝一日,自己富裕了,悄悄地,去幾趟雲都,送她一些自己栽種的新鮮果子,以償心願。又或者,寫信邀請她來,預備幾頓豐盛的農家菜,聊聊天,話話家常。
阿田也想告訴紅玉:不要等那個姓鹿的公子了。若他真愛你,一定會讓你離開風月之地,娶你。
可她不敢說。
紅玉某些方麵與她很像,都是執拗之人,還是讓她慢慢解悟吧。
她寧問紅玉借,也不願問清岫借。
清岫應該也有銀子。江心灘及沿途村鎮不識字的人多,他書攤的生意很好,掙的也比牛黃多。
紫蘭信任阿田。
阿田說能就是能。
“你若真替我還了,回頭我積攢了再還你。”
“不用,談銀子傷感情。我說的,你又忘了?”
她對著紫蘭笑,見她的頭發亂了,幫著拂了一拂。
到了她家門口。阿田看著她兩個小弟弟,正在門口曬豆子。日上三竿了,兄弟二人將豆子曝曬得很均勻。紫蘭的弟弟,阿田見過幾次,很聽話很懂事,嘴巴也很甜,見了她總是一口一個姐姐姐姐的。她心裏就發誓:銀子一定要籌措到。不然,依那賴娘子的口風,真的要捉她弟弟抵債。
話說,那雲都府尹連夜調查,果然就查出了問題。
仵作來回,說是在死者的體內,都發現了同一種慢性劇毒。府尹又命人抽查集市上的豬肉,是否也藏有類似病毒。仵作細細檢驗,有些豬肉無毒,可以食用;有些的確有毒,吃了真能死人。
府尹大驚,不敢怠慢,一一回奏了照水。
照水作出指示:須找到毒豬肉的病源。到底是經何人之手販賣來的,又是何家飼養的。源頭不切,禍患無窮。
府尹更是著人查辦。
這一日,照水又聽說,有住戶吃了毒豬肉猝死的消息,心裏沉痛,便來到街上,帶了禮品,去喪主家慰問。這不是小事。若不聞不問,隻令百姓寒心。
喪主家死的是小兒子,其他人無礙。正悲痛之際,見堂堂的康王爺雲景逸一身素服,不帶一個隨從,提了禮物隻身登門拜訪,都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