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聽了,果然吃驚不小。

“你、你知道阿田的下落?”

“不錯!”繡蓉緊緊咬著牙,帶著怨恨,又藏了幾分得意,“表哥,阿田沒了消息,我也著急,也命人去找。可巧……還真的找著了!隻是……”

話鋒一轉,更叫照水揪心。

:“隻是什麽?”

繡蓉幽幽歎了氣。“我也不知真不真!那村裏的人都在說,卻是一個叫阿田的女子失足落了河,隻剩了一雙鞋子留在岸上。我一聽吃驚不小,也趕著去看了。就是這雙鞋子,你看是不是她的?”

繡蓉說著,命在外頭守著的一個婆子,將鞋子遞了進來。

照水的手一直抖動不停。

阿田落水了?這是意外,還是人為?

他接過鞋子,細細看了幾眼,識出這卻是阿田穿的。那鞋底繡的兩朵清秀蓮花,還是在梓桐苑,與他談話間繡成的。

頓時,照水如萬箭穿心,差點站立不住。

繡蓉忙忙扶住了他。“表哥,節哀!人死不能複生。我已命人去打撈了,無奈竟尋不到屍體。想想也是,水深,河裏的魚兒也多。阿田,大概已經被大魚吞噬了。”

一聽“屍體”二字,照水更是受不住,“哇”地一下,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在繡蓉衣上。

“表哥,你……”繡蓉連忙扶他躺下。

照水示意不用。“無妨的,我要去那兒。”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我要找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相信,她一定還活著。”照水拭去嘴邊的血跡,勉強又站了起身,“究竟是什麽地方?”

“豆腐村。阿田就是在村口的一條河邊沒了的。那天下大雨,河邊濕滑。阿田是意外落水。可歎就是性子倔,這要還在府內,和你團團圓圓的豈不大好?”

照水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豆腐村村口。

雨停了,河水平靜無波。

有路過的村民,照水都一一趕上詢問。盡管鞋子是阿田的,但他仍幻想,落水的不是阿田,而是另有其人。可村民善良,也不會欺瞞。“卻是她落水了。如今她哥哥也不知哪兒去了。屋內的東西也搬空了,真正也不知誰幹的。我們都是老實人,從不會偷竊東西。”

另一個也說:“這姑娘好著呢。話不多,總是低著頭。在村裏住下後,跟人學染豆腐,也是和和氣氣柔柔順順的,瞧著真讓人喜歡。”

村民越發歎息,照水的心越是往下沉。

他觀察了一下河流,地形不宜打撈。若真要花代價將河水排出,那一旁的農舍和田地就要遭殃了。為了一己之私,卻損他人利益,這樣的事,照水又不忍幹。更何況,受損的不止一家,而是這村子的幾十家住戶。

老管家也趕來了。

“唉!阿田姑娘真是個好姑娘!不想老天竟是不長眼睛!本有一段大福享的……唉,世事果真難料!”

照水不言。

繡蓉就是拿捏準了照水的性格,料到他必然不忍放水,湮沒了農田莊稼,致村子生靈塗炭。那絮娘也哭哭啼啼地趕來了,兩隻眼睛紅紅的,到了河邊,恨不得也要投河。“阿田,我的好姐姐,你怎麽就這麽苦命呢?本說好一生一世當好姐妹的,現在你可倒好,生生撂下我,趕著去投好人家了。我這就來陪你,我陪你,咱們不能一同生,但卻可以一起死!”

繡蓉自然命人扯住了她。

要說表演,絮娘可比繡蓉更加來得。

場麵一團亂。

老管家就問照水的意思。“將軍,阿田姑娘到底跟了您一場。這要不打撈,屍骨無存的,也是可憐,還是……”

照水一聲長歎。

看著初秋時節村子附近即將成熟的莊稼,他做了一個決定。“不用。”

此番,豆腐村的村民,都知曉了照水的來曆,原是皇親,還是立有功勳的將軍。身份非同小可。驚訝之餘,便都紛紛跪下,磕頭感謝。

照水一一扶他們起來。

“阿田在這裏,有勞你們照顧了,我謝謝大家。”

村民連忙還禮。

最終,照水在河邊立了一個衣冠塚。那梓桐苑內,尚有阿田幾件舊衣裳。照水將衣裳和鞋子一一存放進墳墓,蓋土封存,刻上墓碑。

管家問墓碑該怎麽刻?

照水深情地撫摸墳前的紅土,淒然地,酸楚地,緩緩地:“阿田是我的妻子,隻是未曾迎娶與她。她不在了,我要還她這個夙願。”

管家即刻明白。

不多時,字已經鐫刻好。

清風吹來,照水看著墓碑上的幾個大字“雲景逸愛妻葉阿田之墓”,更是難掩悲痛,又跪下將墳前清理了一遍。

黃昏時分,天色將暗,照水仍不忍離去。

他甚至想在豆腐村暫住下來,陪伴阿田的魂魄。她雖肉身不在,但魂魄一定不忍離去。

村民都被照水將軍的一往情深感動。

管家勸照水離去。

照水拒絕。“好歹,我要在這裏呆上數月,祭奠,燒紙。”

繡蓉和絮娘假意嚎啕了一陣後,便上馬車,返回雲都去了。一路,繡蓉和絮娘躲在車內,互相擠眉弄眼地笑。那絮娘更是恨不得哼小曲兒,嘴裏咿咿呀呀地已經唱了出聲。

繡蓉一馬堵住她的嘴。“先別露形!有什麽,咱們關門房裏樂嗬。”

她可不想惹人懷疑,功虧一簣。

想想,繡蓉又罵絮娘:“我本是正正經經的閨閣小姐,自打認識了你,橫豎變得野了,簡直和村姑野販的無二樣。你個壞蹄子,都是你帶壞了我。”更是要來撕絮娘的嘴。

絮娘收了嗓子,也半真半假地問:“繡蓉小姐,這下除了阿田,你該不會就將我撂在一邊,從此不管不顧了吧?我和清岫的事兒,你說過要幫我的……”

繡蓉知道絮娘的心思。

她心頭狡黠一笑。“急什麽?好歹清岫還沒回來呢。等他回了,我與你主張。”

對繡蓉來說,絮娘仍舊有用。

“好。你既說話算話,那我繼續替你賣命就是。”絮娘又諂媚一笑。

繡蓉就提醒:“別。你也不是替我賣命。這些事兒,也是你自己願意的,大家都是同謀,不分主次。從頭至尾,我都沒攔著你,可是不是?”

絮娘眨巴眨巴眼睛。

“可別辜負了我。阿田的事兒,咱們要一輩子咬緊了,裝啞巴。”

隔幾日,清岫從邊關回來。聽說阿田竟然落水溺死了,簡直不敢相信。他怔了又怔,心頭大痛,便去豆腐村找照水。

待他籲籲趕到,果然發現村口立有一個新倔的墳墓。

清岫擦擦眼睛,走到墓前,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撫摸著墓碑,清岫也痛哭失聲:“阿田,想不到你竟不在了!我來遲了,我不該去邊關,如今和你天人永隔!”

清岫的心裏又怨恨照水。怨他沒有安頓好阿田,致使阿田離開王府。她若不離開,又怎會來豆腐村,也不會有落水之事。

清晰對照水,情感複雜。一麵,他心存了感激。隻要照水吩咐的,他都一一照辦。可另一麵,他也深深嫉妒照水。嫉妒他一生下,便是王府的嫡子。嫉妒他即便出家在外,還是被老王爺掛在嘴邊一日日地惦念。嫉妒他立有軍功,從此前途無量。而他,因為起點不同,同樣的事情,要付出多幾倍的努力。活得卑微,活得憋屈。

“阿田……照水可惡,隻給你立個衣冠塚,就算了事。可見他待你薄情。我這就去找他!你一定還在水底好好地躺著,我要將你找到,重新安葬!”

他霍地站起來,冷不防有人過來,二人差點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