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知為何又來到春風得意樓。前幾日籠罩著侯府的歡樂愉悅散得幹幹淨淨,無論到哪裏都能聽到一陣又一陣低低的哭泣聲,懷?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哀,楚靜蓉借著絲帕遮掩住低垂的雙眼,小如夫人不停哄著哭鬧的孩子,小心翼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惶恐與焦慮。氣氛壓抑得寧懷?喘不過氣,在大街小巷中漫無目地遊走卻又不知該去往何方。不知不覺,華燈初上,不經意地一抬眼,彤紅的茜紗宮燈晃花了疲憊的眼,身材肥碩的老鴇正倚在樓頭尖聲嬌笑,畫壞的圖畫般五顏六色的臉上亮閃閃一層油光。

她笑得寧懷?兩耳刺痛,腳步卻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仿佛是被裏頭層層疊疊無數重的粉紅紗幔誘惑了似的,不由自主就走了進去。打扮妖嬈的花娘帶著一身濃重的花粉香味來拉他的胳膊,血紅的嘴唇一開一合。寧懷?充耳不聞,甩開了手繼續往前走。扶著扶手慢慢踏上盤旋而下的木樓梯的時候,習慣性地抬頭,眼前一花,似乎還能看見那個一身紅衣的身影,蒼白的麵孔尖尖的下巴,冷冷凝起一張可以異常乖巧可愛的臉,用一雙墨黑的眼睛不耐煩地狠狠瞪著自己。

寧懷?快走幾步想拉近同他的距離,伸出手,掌心空空的。一瞬間有些怔忡,攤開手掌細細看了很久,掌紋縱橫交錯,上頭卻什麽都沒有。那年在街頭被個瞎子拖住了死活要為他看手相,說他命大福大,是可以活到一百歲的,隻是情路多舛,會有大劫,過得去便罷,過不去就會孤單一世。徐客秋也在,歪著頭笑嘻嘻地幸災樂禍著,卻死活不肯讓瞎子替他也看一回。

繼續往前走,兩側一間又一間小雅間擠擠挨挨,中間擠出一條狹窄曲折的小道,沿著它轉過一彎又一彎,走到天子二號房再往前,左數第三間,緊貼著走廊盡頭的半扇房門靜靜立在那裏,廊上暈紅的火光打在紙窗上,微微透出些許光亮。

指尖抵在門扉上,然後將它輕輕推開,月華滿地,微微的、暖洋洋的光線流瀉而出,房內已經有人先來一步點起了燭火。寧懷?幾乎忘了收回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那麽長。視線再往前,可以看到另一個影子,同樣也被拉得長長,同樣也似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

寧懷?閉上眼睛也能在紙上將他的身影細致描摹,這個端坐在床畔的姿勢,這個低頭的弧度,這雙墨黑的眼睛,徐客秋。

“郡主的事我聽說了。去侯府找你怕不方便,我想了想,或許你還會來這裏。”他抬起頭,眼中透著擔心,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喉頭灌進了太多寒風,幹渴如火,寧懷?說不出話,幾步之遙仿佛又跨過另一個二十年。徐客秋就在眼前,伸手將他擁抱時心提得那麽高,生怕收緊雙臂時又是一場虛空。

“想說什麽就說吧。”懷裏的徐客秋溫熱的、是真實的,緊貼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耳畔有他輕微的呼吸聲,寧懷?將臉擱在他的肩頭深深嗅著他頸間的氣息。

“客秋啊……”

久違的感歎,故往曆曆仿佛昨日,今昔卻一切天翻地覆。這一刻,寧懷?終於明白自己在尋找什麽,隻是一個能暢所欲言的人,隻是一個能安撫心靈的懷抱,隻是一個徐客秋。

“二姐過得不好,大哥說他後悔娶了大嫂,大嫂說她不愛大哥,明明在一起就是折磨卻必須笑著白頭偕老,你呢?你是不是也要這樣?”

他說話語速很快,直直看著徐客秋,像個急於知曉世間一切的稚童。

徐客秋的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寧懷?用力抓著他的肩膀:“客秋,你過得好麽?”

“我過得很好。分家後,我遠比寒秋和問秋過得好。”

不滿他避重就輕的回答,寧懷?掰過他的臉,不肯放過他眼中的絲毫閃爍:“那你過得快樂嗎?客秋,回答我。”

他的手指抓得越來越用力,徐客秋皺著眉頭試圖用力掙脫他的禁錮:“寧懷?,你問這個幹什麽?”

“看到大嫂他們,我就想起你。”力竭了似的,漸漸鬆開手,按住他的肩頭,寧懷?站起身,低頭俯視著臉色迅速變化著的徐客秋,“你過得不快樂。”

“我沒有!”他執意反駁。

寧懷?垂首看著他亮得發光的眼睛,那裏頭起了一層水汽,卻固執得與自己對視著:“你有!你有沒有想過,現在這樣的日子你是要一直過下去過一輩子的!如果你是快樂的,那你就該喜歡著她,就不會來這裏等我!”

徐客秋緊緊咬著唇,不斷地搖頭。好像又看到當年那個死要麵子的、絕不肯讓人看見他流淚的倔強小孩,明明傷痕累累卻還強作出一副高傲模樣。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他到流淚,又止不住心頭的酸疼去為他擦淚。

“當年,就是看見你這副表情,我才會想要你跟著我呀。”伸手去揉他的發,一路向下,直到手掌貼上他的臉頰,寧懷?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也是這樣一副死死忍住不肯哭泣的表情,“客秋,我後悔了。你一成親我就後悔了,我原本以為這樣可以讓你過得很好,現在我才發現,我就是個混賬,小爺我寧願讓你跟著我吃糠咽菜也不想把你讓給別人,每次聽你提起那個女人我就恨得牙癢癢,我怎麽就放開了你?我怎麽就能讓你和別人跑?大嫂說各人有各人的命,凡事要看開,唯獨對你,我看不開,一輩子也別想讓我看開,小爺就認定了你。”

“寧、懷、?!”徐客秋始終垂著頭不斷掙紮,肩頭卻被他死死按住,猛地抬起頭,竟是一臉淚痕,“你這個笨蛋。”

“後悔了又能怎樣?過不下去又能怎樣?我不能回頭了啊!”

一直不願將脆弱示人的人,有了傷口總是千方百計隱藏,隱忍著疼痛,隱忍著悲哀,一直隱忍到傷口潰爛、發膿、無可救愈:“你混賬什麽?真正混賬的是我啊!你懦弱,我就不懦弱嗎?你害怕將來,我比你更害怕。你知道嗎?哪怕當年你想帶著我走,我也不會跟你走的。我不怕你對我不好,可我怕我要不起你!我拖累了你怎麽辦?我誤了你怎麽辦?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後悔了怎麽辦?我懦弱、我膽小、我自私,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喜歡你多久……是,我是後悔了,我總在夢裏夢到我們的從前,在藥堂外看見你就覺得高興,聽說侯府出了事我就跑來這裏等你,可這又怎樣?成親是我自己點頭的,這樣的生活也是我自己選的,自己釀的苦果隻有自己吞。寧懷?,我們回不去了!”

世間千般人萬般情,有人愛得狂熱,不管不顧,不撞南牆不回頭,有人愛得執著,十年百年,癡心如一,也有人愛得躊躇,不是不愛,而是不敢愛,到了敢放言愛恨的那天,卻恍然驚覺已經無法再愛,後悔也好,痛苦也罷,世間情愛便是如此。

奮力掙開他的束縛,徐客秋想要快步離去,卻被寧懷?牢牢扯住袖子:“徐客秋!你剛才說的那些,小爺一個字都沒聽懂。我隻知道,你後悔了,你還喜歡我。”

再不想聽,一咬牙狠心掙脫,“嘶啦──”一聲輕響,袖管斷裂,徐客秋倉惶間再回首,身後的男人呆呆握著半截袖子咬牙切齒:“徐客秋,有膽你就別出門!小爺天天侯在你家巷子口,不信逮不著你!”

感謝各位支持,網上連載部分到此為止。後麵的部分也不多了,差一個明確的結局而已。讓兩人就此分道揚鑣,多年之後偶爾巧遇,平淡閑話幾句而後再度分離,或是各自追憶而後暗覺遺憾,可能這樣的結局更自然一些。可是還是那句老話,我是惡俗的大團圓結局愛好者,可能很巧合,可能很生硬,但是我還是希望能給他們一個he,徐客秋的妻子出家,徐客秋和寧懷?遠走他鄉,既然懦弱地不敢相信未來,那就一起手牽手認真過好每一天,直到那個不敢期許的未來到來。嗯……結局大致就是如此。

然後,感謝所有點進來看這篇文的大人們的支持,你們的支持是我更文的動力。

特別感謝好友楚靜蓉犧牲形象客串演出。

最後,打算開新的係列,也希望能成為我新的起點^_^

鞠躬,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