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明明是關乎一個生命的手術,沒想到卻不需要太長的時間。

陳季珽僵直著身體在聽醫生的醫囑,眼睛則一直看著林淼的方向,她在手術後要進行消炎,手上插著吊針,因為麻醉還沒過,她還睡著,臉色比瓷器還要白。發現她的手不停地在抖,他忍不住去握住她。

林淼覺得自己陷入了重重迷霧裏,怎麽努力也走不出來,很無助也很悲哀。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周圍的一切讓她感到窒息,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她父母恩愛,愛她如珠如寶,有個知心的戀人,有三五好友,學業順遂。

一切在她將顧淮介紹給朋友們的時候改變了,她並不知道,寶玥一直暗戀的對象就是顧淮。閨蜜倆喜歡上同一個男人,這應該是戲裏才有的情節,居然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和寶玥的關係瞬間降至冰點,顧淮說他從未跟寶玥有過什麽曖昧,隻是兩家人走得比較近,因為他是獨生子,所以把寶玥當成多了一個妹妹。

寶玥哭過鬧過,也哀求過讓她跟顧淮分手,她沒有答應,她不想失去朋友,可也舍不得顧淮。

寶玥就跟她翻了臉,這件事在音院藝術係不是秘密。

很快就到了畢業季,導師說幫她爭取一個好機會,推薦她作為全優生出國留學,獎學金全額,如果順利的話,拿了畢業證就要出發。

顧淮知道後很鼓勵她去,還說會申請她附近的大學,而她和寶玥……還沒有和好。

因為即將各奔東西,那天是畢業前最後一次大聚會,大家相約去爬山露營,她原本不想去的,但是已經和她一個多月沒說過話的寶玥竟然約她見麵。

她心酸也歡喜。

她們避開了同學,到了一個景致還可以的小山坡前見麵,隻不過談話的內容讓人難過,算是不歡而散。她從來沒那樣生氣過,也沒回去會合就自己下山打車回去。

直到同學茗兮打電話給她,說到處都找不到寶玥,有人說看到她們在一起。

她想起了那個小山坡,有著前幾天雨水打過的清潤,當即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馬上告訴茗兮自己的猜測,也馬上趕了過去,正好寶玥就被找到,已經送上了救護車。

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發現大家看她的目光不尋常。

後來她就知道了,他們在懷疑是她一言不合把人給推下山的。

她不明白大家怎麽會有這樣可怕的想法。

原本美好的生活在頃刻間顛覆。

再來就是許愛怡高高在上的目光。

他們憑什麽這樣對待自己?她已經這樣忍耐,卑微,認命,難道還不夠嗎?

可就算她是塵泥,也不是誰都可以踐踏的啊。

“不是說麻醉藥過了她就會醒了嗎?”

感覺有人在耳邊怒吼著,好吵,林淼意識不清地醒來,隱約見到有個高大的影子在動。

“陳先生,這裏是病房,請你先冷靜一點。”

“我要怎麽冷靜?她看起來很難受,你們不能做點什麽嗎?”

“術後肯定會有痛感的,這說明麻醉藥過了,你再耐心等一下,病人很快就會醒的。”

林淼的視線見見清晰,她認得出來,說話很大聲的人是陳季珽,不過她幾乎沒見過他這麽失控的時候。她稍微動了一下,覺得手疼,“嘶”了一聲,才發現自己打著吊針。

怪不得整條手臂都是冰涼的。

聽到聲音,陳季珽反應很快地轉過身來,見到她終於睜開了眼睛,憤怒的情緒瞬間消融,隻餘溫柔:“淼淼,你醒了。”

淼淼?林淼一怔,他好像都沒這麽喊過她的小名。

林淼啊了一聲,卻說不了話,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以後眼淚就一直在流。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低聲說,“別哭,沒事了。”

他替她拭去眼淚的手,在顫抖。

林淼不願意去看,將頭轉過一側,閉上了眼睛。

醫生又說:“病人醒了,建議留院觀察一晚,有需要的話就叫護士。”

陳季珽臉色沉沉地頷首,送走了醫生,又打電話讓阿姨趕緊收拾兩套林淼的衣服來醫院。

兩三下工夫,吃的東西也送來了。

林淼至始至終沒有說話,安靜得讓陳季珽心慌。

“想不想吃點東西?”

“那要不要……跟我說說話?”

林淼隻是抬眼看了看他,他歎了口氣,側身坐上了病床,讓她靠著自己。

昨天她還跟他通了電話,告訴他廣告很成功,她拿到了第一筆創作費,盡管他在這之前已經知道,可她能主動告訴自己,還是讓他感覺高興。

她和他這樣走下去,總會到很好的一天。

那之前因為孩子的問題對她的惱怒也漸漸沒了,她的人是他的,心也在向他靠攏,這不過是遲早的事,何必跟她置氣?她走不了,他這樣理所應當的認為。

可他錯了。

就在她重新走進他視線以後,很多事情就失了控,在她身上,他所有的運籌帷幄都成了虛張聲勢。

比如對她從感興趣到放不開手。

比如那個無緣的孩子。

思及此,陳季珽眼裏一痛,他摸著她冰涼的臉龐,輕聲說:“不想吃就睡一會兒吧,我陪著你。”

就在他以為她要這樣一直不肯開口說話的時候,林淼的聲音從他懷裏透出來:“算一下日子,這孩子是平安夜那晚有的吧,不過也沒能保他平安。”

那天他們喝了點酒,他對她溫柔得要命,令她意亂情迷,興之所至好像也沒來得及做任何措施。

後來他提起孩子,她才想起來這事,又僥幸以為才一次,不會那麽“幸運”。

墨菲定律總是如影隨行。

陳季珽拍拍她的肩:“已經沒事了,你先養好身體,我們將來還會再有孩子的。”

“我們?將來?”林淼重複輕喃,突然又笑了起來,聲音啞啞的,“我還好,畢竟是一場意外,你也別太在意。”

她這樣笑著說冷漠的話,讓陳季珽無言以對,他長途飛行回來,又從下午陪到現在,精神已經在透支,但是當他將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時,仍舊黯了黯,不願意再去計較。

“你別胡思亂想。”

林淼推開他:“你出去吧,我想睡了,一個人。”最後三個字,用了強調。

陳季珽也順著她,沒說話就走了出門。

不過他關上門以後,並沒有離開,隻是站在外頭,仿佛是在思考,而沒多久,他就聽見林淼的哭聲。

像被拋棄了的那種悶悶的哭,不欲為人所知。

陳季珽捏了拳,剛才在手術室外頭的那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又來了。

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他會查出來的。

阿姨不知所以,急急忙忙地跑了來,陳季珽簡單說了一下林淼的情況,畢竟這方麵還是阿姨懂得多,還需要他幫林淼坐小月子。阿姨雖然吃驚,但是並不是會碎嘴的人,不然也不能在陳季珽那兒幫工多年,當即就說先回去準備,又讓他多看顧林淼的情緒,這種時候千萬別跟她生氣。

連阿姨都知道,他們之間不太穩定。

陳季珽自嘲。

林淼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堅持要出院,陳季珽問過醫生,並沒有大礙,這才帶著她離開。

林淼一直沒提過昨天為什麽事出突然,陳季珽也沒開口問。

兩人當了一路的悶葫蘆。

昨天是就近就醫,醫院離公寓不算遠,可是林淼突然說有一個想去的地方。

“你的身體還沒恢複,不能吹風的,以後再去吧。”陳季珽不同意。

“你沒空的話,我自己去也可以的,我就是想坐去看看。”林淼的聲音很平靜。

卻篤定了他會答應。

“隻能坐在車裏。”陳季珽口吻雖不讚同,可也輕易就讓步了。

林淼嗯了一聲。

其實那個地方也不遠,還在城中心,這裏也熱鬧,寸土寸金,就是舊一點破敗一點。

林淼讓司機在一個街角停車,她也果真聽話並沒有要下去。

陳季珽默不作聲,不過一直看著她。

他們正對著一條小巷子,古舊的石板路上,衣服隨意晾曬,大風一刮更是亂糟糟的,就在這時,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小男孩突然衝出來,被什麽絆了一下突然摔倒。

林淼的身體下意識就前傾,手攥著大衣,緊緊的,直到那個男孩被身後的大人抱起也沒鬆開。

陳季珽看得心頭跟著勒緊,抓上她的手,稍微用了點巧勁,說道:“快鬆手。”

林淼這才有了放鬆的意識,人也重新靠回了座背。

“我以前就住在這條巷子裏,不過不是在地上,是在地下。”林淼的手指往下指了指,又回頭看他,“沒想到吧,原來我們曾經住得那麽近。”

同一座城,隔幾條街,就是隔著貧窮和富貴。

陳季珽要說話,林淼抽開手放在他嘴上不讓他說。

“我以前在家裏,連家務都不用做。在這裏,我自己做飯、洗衣服,我還打過老鼠,半夜也有喝醉酒的敲門,我拿著晾衣棍躲在門後,一整晚不敢睡。而原本的我,應該已經去了留學,或者會同樣艱辛,卻不會毫無意義。我跟你說過吧,我有時候覺得,這麽活著還不如死了好。可我終究做不出來,又想,那就努力活著吧,總能把日子過好。可是herday本身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謊言,你說,我期待的明天在哪裏?”

“林淼……”陳季珽重新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可以全部跟我說,不要都放在心裏。”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來這裏,對你說這些話,並不是要你的同情,也不是要你的憐惜。”林淼的笑容有些蒼白,“我隻是在提醒自己,曾經這麽努力過也堅強過,相比之下,現在耽於你溫柔,還那麽脆弱不堪的,可笑也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