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就先別回來了大侄兒,要不你爸媽該打你啦!”

蘇袖清在冬夜裏走著,臉和右手都凍得通紅,左手緊握著明天一早的機票。

這本來是他打算和父母一起去旅遊的機票,想給父母一個驚喜。

他歎了口氣,迎上自己吐出的哈氣,不斷搓撚緊握在手裏那張薄薄的紙,紙屑沾滿了衣服兜。

秀容姑姑以前精神有點問題,被前夫打的,一直住在療養院裏,現在好了,但還是不願意出來,就一直住在療養院幫忙。

他不願讓姑姑操心:“嗯,我知道,早些休息吧,姑。”

“那姑姑先掛啦?大侄兒,有需要跟姑說。”

電話那頭,秀容姑姑突然壓低了聲音。

不用想也知道是爸媽在路過。

蘇袖清知道姑姑這是偷摸給自己打電話,又心酸又好笑,隻能笑笑說:“行,先掛了吧,我還沒吃飯呢。”

“那姑姑先掛了,拜拜!”秀容姑姑聲音裏都是關心。

這是十一點冬夜,蘇袖清接受到年前的最後一絲家人的牽掛。

他一腳一腳踩在漫過鞋底的大雪,每一腳都踩不實。

嗬。蘇袖清想想還是挺有意思,這個節骨眼,他甚至還能笑出聲。

嘟——電話震動響了。

蘇袖清是個特別嫌吵的人,他從來不設電話鈴聲。

電話又是姑姑打來的,接起來沒等他開口,討人厭的聲音就傳來了:“哥,沒事兒吧,今年還回來過年嗎?”

“李明,你他媽的是二逼還是二百五啊?那個傻逼把你哥我和男人的豔照發給你了,你他媽發學校評論底下?!”蘇袖清冷道。

李明起笑了笑:“夏月不也......”

“我可滾你媽的吧,恩將仇報的玩意兒,”蘇袖清語氣裏盡是不屑道,“少跟個太監一樣天天公布別人隱私,惡心。”

“你自己就沒......”沒等李明起說完,蘇袖清直接一句,“滾。”

電話掛斷了,北風呼呼地吹。

蘇袖清呆站在原地,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他自己望著影子,滿眼的迷茫與落寞。

自己被迫出櫃,家長各種瘋罵,學校給自己開除了,現在連爸媽都嫌棄自己,弄得過年也沒法回家。

隻慶幸分手早已有半年的前男友沒打電話來責罵自己,畢竟他和自己一樣成了校園微博裏那張男同性戀床照的主角。

他隻能向前走,走著走著才想起來,他今晚沒有地方睡覺。

大過年還開業的酒店賓館不多,有,太遠了。

房東偷了他和前男友一起養的狗,那條狗叫帽帽。

但是房東不承認,之前都是月底直接續租,這回因為帽帽的事兒,房東也因為心虛,拿汙蔑和討厭同性戀為理由,沒有讓他續租。

這段時間太多事情分散了他的精力,早就把帽帽忘得一幹二淨,自然也沒心思去大鬧前房東。

他平時花錢大手大腳,幾萬的表買起來毫不含糊,不愁房也沒想過買車,反正家裏常備。但現在他手裏隻有三萬塊的存款,還有一萬是前男友分手搬走前給他的。

股票裏的錢還沒法動。

等等。

......銀行卡不在裏懷。

他又摸了摸褲兜,緊接是衣服外兜。

“操!”蘇袖清跺腳喊道,“怎麽他媽什麽都能丟!”

其實銀行卡丟了也沒那麽重要,誰撿到了也不敢盜刷,而且還綁著自己的微信和支付寶,去銀行補辦一張根本不是事兒。

可現在再他眼裏,丟銀行卡,與失戀和失業還回不去家,是同一級別的倒黴。

聯係在哪?他說不清楚,可心裏就是難受,憋屈,想隨便找個路人,然後給他一拳。

銀行卡就像是護身符一樣,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他點開微信餘額看了眼,還剩三百。

算上卡裏,一共三萬加三百塊錢。

他現在連無能狂怒的精力都沒有。

手機就在他手中,他點開微信,點開了一個粉毛頭像,備注叫朱迪。

-你那個外賣出租屋鑰匙在這塊兒嗎才?

-我知道你最近的事兒......鑰匙放卷門上的磚頭下麵了,你小心點別砸著。

-謝了,回頭請你吃飯。

-你注意衛生,上廁所記得洗手,我那可是外賣店!

-......你的外賣不是吃完就拉肚子嗎,還講究衛生?

-那是謠傳!

-......好。

再怎麽崩潰,還是得找個地方睡覺,朱迪的外賣店離這特別近,就不跑遠去找酒店了。

蘇袖清再一兩年就三十了,感覺自己比真落魄的人還要落魄。

朱迪是他年少在酒吧玩的很好的朋友,穿著總妖裏妖氣的,總被人喊“娘炮”,蘇袖清和其它朋友就幫朱迪出頭。

後來因為一些事就從良了,不混夜店改幹外賣,因為沒什麽錢就沒開實體店,就租了個房子,隻負責美團送餐。

其實就是拌飯什麽的。

他做的東西味道真的還可以,衛生也還算有保障,但就跟魔咒一樣,吃完必拉肚子,附近的學生圖便宜,倒也是不嫌棄。

循環往複。

現在就去拿鑰匙睡覺?可煩悶,睡不著,況且夜生活剛剛開始。

想喝酒,但又沒有心情去酒吧。

蘇袖清惆悵又迷茫,四周就像壁壘,以及他未來路上突然飄來的迷霧。抬頭一看,眼前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時連鎖超市,肯定有酒賣。

他踩著台階走了進去,收銀的小姑娘正在拿手機看電視劇,沒搭理他。

超市貨架不算全,估計是因為快過年了,小超市沒新進貨。酒也隻剩一些啤酒和雞尾酒。

他從來不喝雞尾酒,跟飲料一樣,,沒勁,隻適合酒吧小白和一些高中生裝逼用。

但他還是手欠,拿手指頭彈了一下那一排的雞尾酒。

“咣”一下,本來那一排雞尾酒就沒擺好,這麽一下,跟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了。

幸虧都是易拉罐,什麽事都沒有。

收銀台的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不在乎道:“放那吧,不用管。”

“哦......”他心虛地繼續挑選啤酒。

一堆國外啤酒他喝不慣,上回和許易和在酒吧喝了一罐俄羅斯啤酒,他覺得難喝的要死,偏偏許易和那個臭小子倒是覺得人間至味。

蘇袖清笑了笑,兩手各拿了兩罐青島啤酒,往收銀台上一放。

收銀台小姑娘象征性掃了掃,下意識舉起掃碼器,蘇袖清調出付款碼,就拿著四罐酒往超市的小木桌一坐。

光喝酒沒意思,他又走回收銀台挑了幾串看著就不怎麽樣的丸子串:“這幾個不要辣椒。”

小姑娘又是沒有靈魂的舉起掃碼器,又沒有靈魂的把幾個丸子串放進了微波爐。

三十元。

這個時候超市的音樂早就沒有了,隻有北風吹來的聲音,小姑娘手機裏的電視劇。

沒有酒吧的躁動,也沒有校園學生的吵鬧和老師之間的八卦,沒有一點過年的氛圍。

真他媽晦氣。

蘇袖清剛才進來的時候都沒發現有“歡迎光臨”的門鈴,注意到鈴聲響起,是進來了一個身著深藍色薄棉服的看著十七八九的小孩,徑直往速食區走,在貨架間轉悠著。

“熱好了。”小姑娘沒有靈魂地喊道,起身拿紙袋裝好了蘇袖清的丸子串。

“上麵這黑的是什麽?”蘇袖清指指最邊上的串。

小姑娘看了一眼說:“哦,不小心把黑胡椒醬整上了。”

“......行吧。”蘇袖清正拿著串往座位上走,又回頭問她,“有充電寶嗎?”

“沒有,”小姑娘指蘇袖清座位旁邊的地方,“你那塊兒有插座,有充電器嗎?沒有就用我的。”

沒想到她看著萎靡不振,還挺熱心腸,蘇袖清笑著接過充電器:“謝了。”

他給看著手機充電的動畫,心也變得踏實許多。

窗外又下起了鵝絨。

“汪!”一聲狗叫突兀地打破了沉寂。

這一聲吸引了蘇袖清全部的注意力,快步走到超市門外,看見一隻立耳小土狗就趴在那裏。

長得真像丟了的帽帽啊......會不會就是帽帽?萬一呢?

他帶著笑,慢慢走上前,是緣分又或者什麽,小土狗沒有躲,乖乖地趴在那兒。

冒著熱氣的井蓋上麵,這裏是對於流浪狗來說,最溫暖的地方。

蘇袖清緩緩蹲下,撫摸著小土狗的腦袋,小土狗嚶嚶地叫,眼睛亮晶晶的。

可惜,並不是帽帽,但這隻小土狗比帽帽要好看得多。

他想回去拿丸子串喂它吃,身後超市又傳來一聲“歡迎光臨”,是剛才那個穿深藍薄棉襖的小孩。

小孩看起來走得匆忙,走路頭都不抬。

蘇袖清舍不得把所有串都給小土狗吃,於是挑了兩串肉多的,一串往自己嘴裏送,一串給小土狗。

他興高采烈地拿著一個已經被自己吃光的空簽好一串牛肉串,卻發現小土狗已經不在那個井蓋上了。

跑了?

蘇袖清有點失落,呆呆地站在井蓋旁有兩分鍾,但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拿自己都沒有辦法。

他悻悻地往超市回去,繼續喝酒擼串。

“歡迎光臨”,門鈴隨著他的回來再次響起。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打趣道:“往返跑啊?”

“恩,減肥。”蘇袖清心不在焉地擺手道。

回座,一口悶掉一罐啤酒,來一串肉丸,還是挺舒服的。

蘇袖清光記著問朱迪鑰匙在哪了,但不記得他那外賣出租屋具體位置。

還得發個微信問問。

他手往後伸,想摸手機。

空的。

嗯?怎麽隻有數據線?

“誒,你看沒看見我手機?”蘇袖清向收銀台喊道。

“沒有啊。”小姑娘看電視劇,沒有靈魂地回道。

這小姑娘看電視劇這麽投入,看著就不可能拿自己東西,那......

十七八的深藍色薄棉襖小男孩。

媽的!操!

賊!

這一天天怎麽就能這麽倒黴。

蘇袖清一拳頭把易拉罐給砸扁了。

他又悶了一罐啤酒,紓解自己積壓的怒氣,還吃光了所有丸子串。

火全積在心裏,讓人不知所措,他坐不住,又不想看收銀台小姑娘沒靈魂的愛答不理,隻能跟個受氣包一樣往門口台階一坐。

吸口透心涼的空氣冷靜一下。

......

“媽的......”蘇袖清自言自語道,渾身上下已經沒了力氣。

月光越掛越遠,他根本看不清這漆黑的夜。

小土狗跑了,手機也跟著跑了。

他正拿胳膊拄著腦袋,閉目養神,忽然感覺有旁邊有什麽動靜。

隻見一個黑影在旁邊探個腦袋,盯著他。

他嚇了一跳,差點摔倒:“我靠!”

“噓!大哥,大哥,小點聲兒!”黑影著急地讓他小點聲,“對不起對不起!”

隻見黑影遞出來一個金色的華為商務機,蘇袖清這才看清,這他媽就是那個深藍色薄棉襖的小男孩!

不對!是深藍色薄棉襖的賊!

蘇袖清這兩天氣已經很不順了,又遭遇這檔子事,他感覺自己智商受到了羞辱。

他沒接手機,手機掉在雪地上,直接抓住小男孩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粗喘著怒氣,死死盯著他。

小男孩見了害怕,隻磕磕巴巴道:“大,大哥,別報,別報警......我不能再進去了......”

蘇袖清很聰明,聽出來小男孩是剛從監獄出來的,但他還是死死抓著他,就像死死抓著命運一樣。

可惜,這小男孩和命運本身八竿子打不著一撇,不然也不會被命運安排到偷手機。

“大哥,我,我都還你了......”小男孩怕得發抖,"要,要不,你打我一頓也行,別報警。"

這小孩看著膽子真小。

穿得又土又舊,腦袋上剛長出點毛寸。

蘇袖清鬆開他衣領,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深深地歎了口氣:“剛出獄?”

“啊?”小男孩沒反應過來,“哦哦,對,有一個星期了!”

他還是害怕,一個勁往後退,都不敢直視蘇袖清,但力氣沒有蘇袖清大,又不敢大搖大擺直接跑。

“行了,滾吧。”蘇袖清見他懵懵的,不動彈,又說,“滾啊,把你放了,快——滾——”

小男孩很意外,沒想到這就放他走了,他趕緊連跑帶顛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奔跑。

“快點滾!滾遠點兒!”蘇袖清對著小男孩奔跑的方向喊道。

這句話也是對他倒黴生活的一種宣泄。

罵完剛要往超市裏走,路燈昏黃的光卻從地上照在他眼睛上。

是地上的反光。

好奇心讓他彎下腰,隻見一個銀白色的翻蓋諾基亞,還有一張身份證。

“沈意三......嘶,都二十一了啊。”

挺有意思的,這小孩看著挺小的,還以為是都是屁事的高中生,沒想到是成年人。

蘇袖清拿著沈意三的翻蓋諾基亞和身份證,繼續回去喝酒。

這東西也不值錢,他應該不會要吧?

不對,這小孩一看就沒錢,不然也不能動偷手機的念頭。

小屁孩還知道悔改,主動把手機送回來了。

“小姑娘,”蘇袖清把易拉罐搭成塔,走到收銀台,“能不能幫我放個東西,我朋友可能來取。”

“什麽東西啊?”小姑娘收起手機,看著像要換班。

“哦,就這倆,一個翻蓋手機還有張身份證,不值錢。”蘇袖清說。

“你聯係不上他?”小姑娘有點為難。

“嗯。”蘇袖清點了點頭。

小姑娘把工作服掛在衣架上,穿上長款白色羽絨服說:“不行,一會兒來倒班兒的隻待到明天上午,時間一過,我們就要鎖門過年了。”

“哦......這樣啊,”蘇袖清把翻蓋諾基亞和身份證揣進裏懷,“行,那我自己想想辦法。”

蘇袖清出門的時候,小姑娘看也沒看他,沒有靈魂地說了聲:“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蘇袖清的回答,同樣沒有靈魂,也·同樣萎靡不振。

沈意三出獄三天一共就有兩百塊錢,買了套被子,一雙二棉鞋,加上這些天擠出來吃飯,就剩一百不到。

地鐵站很暖和,和睡地鋪沒區別,不會趕人走,但這也隻是一個“休息站”,他得等人家來接他。

他想偷點什麽度過,卻發現自己笨得不行,好不容易偷手機偷成功,奈何自己這芝麻膽子......

地鐵站前行的方向,畫出了一條規律的線。

他今天剛在地鐵站藥店給手機充了電,這手機挺了一周才沒電。

偶爾去地下小吃城撿人家剩下的東西吃,他聽見別人說話,據說現在新出的手機用倆小時就沒電。

還是自己這諾基亞抗使。

“嗯?”沈意三摸了摸自己的兜,又慌張地摸了摸全身,“電話呢?!”

他本來是把電話和身份證一起揣進褲兜裏的,他再往裏一掏,褲兜破了。

他努力思索,然後他飛快地跑回了超市。

沈意三回超市的一路上他仔細地盯著地麵,生怕掉在哪了他沒看見。

那個手機對他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他現在急哭了他都沒感覺到。

進到了超市,他四處找了一圈,也沒看見。

“找什麽呢?”收銀台小姑娘問。

“那個,你看沒看見我身份證,還有手機?”沈意三委屈著急地問,一抬頭臉都被淚浸濕了。

收銀台小姑娘看他這麽著急嚇了一跳,於是努力回憶。

“......呃,超市沒有,那.......”收銀台小姑娘腦袋轉了轉,終於想起來,“哦!對,剛才坐那邊喝酒吃串那個男的,讓我保管一個銀色翻蓋手機和身份證來著。”

“對對對!那就是我的!諾基亞!”沈意三說話還是特別著急,但好在東西沒丟。

收銀台小姑娘很熱心,沒著急回家,而是耐心地說:“我們店明天上午之後就要閉店回去過年了,他讓我幫忙看著但我拒絕了,東西他帶走了。”

“帶走了?”沈意三眼睛都直了,“他去哪了!”

“不知道,你是他朋友嗎?”小姐姐問。

“......不是,不認識, ”沈意三急得直跺腳,“那你知道他往哪走了嗎?”

“好像,往老街那條方向去了。”小姐姐說。

外麵的鵝絨雪越來越大。

“老街,老街......謝謝!”沈意三擺擺手,慌慌忙忙地就跑了出去。

順著老街走,沿著成線的腳印,一輛車開過來差點撞倒他。

估計是快過年了,街上沒人,開得放肆,過過癮。

正當他緩神的時候,兩百米處的紅綠燈,一個穿著純黑大衣的男人,立站在那兒。

作者有話要說:

我盡量每天都更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這是一個老實人孩子出獄混社會被工作感情雙失意的奔三男人,心底埋下一顆光明種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