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發策幾乎是沒有猶豫,也不顧那藥水是不是燙口,端起碗,一飲而盡。清若忙扯在架子上的手巾給他擦了擦溢出來的藥汁,又把燉在溫水裏的雞湯端過來給他。發策看了一眼,眉頭輕蹙,一樣仰頭一飲而盡。

清若不出聲,隻把兩個碗都端到一旁的圓桌上,收拾了床頭的瑣碎,等把所有東西都歸置好,搬了個小凳子坐到床邊時,發策的臉色已經比方才初見時候好看多了。

“你可以說了嗎?”發策有些迫不及待,在聽到清若說了一句“她不怪你”時,他就想問了。

清若很想說一句,何必呢,既然那麽在乎,為什麽不能當麵去說清楚。可是她不敢,因為她知道這裏麵有太多的彎彎繞繞,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仔細斟酌了字眼,用一種她覺得比較適合她年齡的口吻問道:“策哥哥為什麽不帶衛墨姐姐離開?”

發策先是一愣,須臾之後便知道清若已知曉一切,一陣苦笑,“現在我沒有能力,拿什麽養活她,倘若被人知道了,她以後又怎麽見人。”

“可是衛墨姐姐不在意啊。”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吃苦也值得吧。

“不在意就能養活人嗎?”發策眼睛黯了顏色,無奈說道:“我阿姆說的沒錯,香姨怕了苦日子所以想讓阿墨過上好日子,我做不到,卻要她跟家裏反目跟我吃苦,這算什麽男人。”

清若默默吐槽,你本來就不是男人,隻不過是個初中年紀的中二少年。

發策想了一下,又道:“你怎麽知道她不怪我?”

清若扁嘴,聳了聳肩,“她阿姆打她時,她光是哭,什麽都不肯說,連我小姨她都沒鬆過口。若不是護著你,又何必這麽苦撐。”兩人都是個悶葫蘆,隻顧著折磨自己。所以林妹妹那麽早逝,分明是自虐,要是能鍛煉好身體,說不定早給寶哥哥生了一床孩子了,哪還有寶姐姐的事。“策哥哥是不打算和衛墨姐姐在一起了嗎?”

發策把視線轉到帳內,打算逃避這個問題,清若也不急著催他,反正你不說,我就陪你耗著。發策終是拿她沒辦法,轉過頭,看著她天真無邪的微笑,苦澀地笑道,“也許是有緣無分。”

清若有些聽膩發策這個小老頭狗血的人生感歎,見他選擇放棄,拍手笑道,“那也好,得不到就幹脆祝福她,隻要衛墨姐姐能過得好,策哥哥也會開心吧。”

發策抬眸,看著清若幹淨的笑眼,不知她是真心話,還是孩子氣的單純。隨即,又低了眸,其實事情的結局他早就知道,隻是不願去接受,一再地走在別人規劃好的道路,好不容易有一次掙紮,卻弄得遍體鱗傷。

但在清若眼裏,這不就是初戀之所以美好的原因嘛,就是因為得不到,所以每個男人永生都忘不掉的是初戀情人的各種美好。本來初戀這種事就不容易走到最後,隻適合放在記憶力偶爾回首,然後莞爾,然後忘記。她也算是有過初戀,所以在這裏,她不會輕易愛上別人,怕的就是愛錯後的肝腸寸斷。

兄妹倆就這麽靜靜的,沒人再開口,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直到楊竹眉帶著清如再次進來,看著兩個空碗和發策逐漸恢複血色的臉,楊竹眉隻差沒把清若供起來,然後堅持要留清若清如下來吃飯,還答應陪她們上街買零嘴吃。清如一聽到有甜食,立馬就答應了,讓清若不禁大為汗顏,以後真怕哪個金魚佬拿著糖串哄騙,估計清如這個糖分控立即就暈了腦袋。

一想到糖串,清若腦海裏又浮現殷時拿著冰糖葫蘆哄她叫叔叔的樣子,頓時表情冷了幾分。她怎麽會想到這個人,難道是因為猥瑣形象太鮮明了?

吃過午飯,孔安寧就上鄭家來領人,雖然表情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客氣地跟楊竹眉問好。

“怎麽勞你親自來,等下我送她們回去就好。”難得兒子轉了性,楊竹眉見誰都覺得順眼。

“沒事,我也隻是剛好路過,怕你們做生意太忙,就過來帶她們回去。”伸手不打笑麵人,何況冤有頭債有主,孔安寧口氣還算溫和。

“那好吧,小若小如,回去後要聽話,等你策哥哥身體痊愈了,再去接你們回家。”楊竹眉親自送到大門後,忽然跑了個丫鬟上來,說是清若落下東西了。

清若有些莫名其妙接過手,一個白底繡青竹題字藍線纏邊的荷包,捏著似有乾坤。楊竹眉目光投在清若手上,見她笑著接過荷包就往袖裏藏,還笑著說“光顧著說話,倒把東西落下了,多虧策哥哥提醒。”楊竹眉沒好意思再提起,隻是再三叮囑。

辭別了楊竹眉,走在路上,清如就好奇要來巴望發策到底給送什麽東西。清若挨不過她撒嬌,便打開一看,一串剪斷的檀木珠,還有一個紙包,紙包裏麵盡是一些瑣碎的樹皮樹葉之類東西。清如撇了撇嘴道,“阿姐你帶這些東西在身上幹嘛,又不能吃又不能用。”

“這不是我的,是托我轉交給別人的。”清若歎了口氣,重新包好,想來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是送給衛墨去看圖猜字的。既然弄得那麽神秘,希望對方看得懂才好。“小姨,我們去看衛墨姐姐吧,不知她今日好些沒有。”

孔安寧聽了也明白清若的意思,有些不情願,“幹嘛要幫這個忙,平白惹人傷心。”

“小姨,我們就去吧,雨過天晴都說不定。”這話說得有些過,但如果衛姑娘能看懂發策的意思,也說不定。

隻是雨過天晴還不知道,衛墨接過荷包時狠狠地哭了一場,孔安寧見好友難得有了精神,又讓清若的荷包惹得哭個不停,急急轉身數落起清若,“你這作孽的丫頭,我都說不要插這個手,遞這個事,你偏偏說什麽雨過天晴。我看你那個策哥哥分明就是故意的,傷了一次還嫌不夠還要再往人傷口上撒鹽,這人真是、不但負心,還夠狠心。”孔安寧見衛墨撲在床上啼哭,一邊罵著一邊安慰著,還一邊擔心被屋外的人聽來進來尋個由頭。

清若有些委屈,被罵得很冤枉,她不過也是好心,不曾想是發策抽風還是衛墨神經太敏感,但事情也算有她的份所以隻能認命聽孔安寧數落。隻有清如最茫然,一個哭,一個罵,一個默默認命,隻有她全然是在局外,大概是知道衛墨和發策之間有感情糾紛,但又不好開口問。

衛墨大概是哭累了,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才緩了緩聲,身子還一抽一抽不住顫抖,見清若可憐兮兮的模樣,才出聲阻止。“不怪她,我懂的。”

若衛墨再不停止,大概清若都要跟著哭了,孔安寧已經數念道沒話說隻差伸手打她幾下。清若眨著眼睛看著衛墨拭幹了淚,一副嬌柔病弱的林妹妹模樣,心裏不太敢苟同她的“懂”是不是真的懂。忍不住問:“衛墨姐姐,你真懂?”

“怎麽能不懂,他都剪短了我送他的鏈子。”說著似乎又要哭,清若急忙開口轉移她的注意力,“我看裏麵都是樹皮樹枝,還都是新鮮摘下來的。”難不成是什麽斷情散絕情丹的秘方?

“合歡、蓮子、石榴,他沒有忘記我教他的東西。蓮是心中苦,合歡夜合花,多葉石榴無結果。”衛墨出口成章,令在座眾人都目瞪口呆。

驚訝尤為最甚的是清若,心想,莫不是被大明湖畔的嗶嗶嗶附身了吧,她怎麽都覺得這是發策祝衛墨新婚快樂早生貴子的意思。但看衛墨似乎更接受心上人忍痛割愛的設定,清若隻好閉上嘴,假裝自己沒聽到。

不知該說愛情讓人中二,還是說這是一段中二少年和中二少女的青澀初戀。

衛墨哭過一陣以後,心情也好了許多,跟孔安寧和雙胞胎聊了一會家常,清如的拿手搞笑絕活也讓衛墨笑了好幾場,總算是又見到了平日裏跟孔安寧一樣玩鬧的衛墨。

“縣令夫人差人給我表叔提親了。”衛墨心裏開朗了不少,也樂意提起其他話題。

“和我說這些做什麽?”這次輪到孔安寧不自在,清若在旁歎著氣。

“但是被表叔給拒絕了,說是他有心上人,你知道嗎?”衛墨單純像跟好友說說話,孔安寧卻心虛地辯解,“我又怎麽知道,我跟你表叔又不熟。”

“我隻是好奇表叔那麽優秀的人,會看上誰家姑娘。”衛墨好奇道,眼角睨了孔安寧一眼,見她神色有些慌張。

“不管是誰,總比縣令家的好,上次偷了我新繡的荷包還抵死不肯承認。”一想到她竟然將荷包轉送給衛濛,而衛濛還帶在身上,孔安寧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罷了。你既然看得開,我便不打擾了,帶著倆個丫頭我不能待太久。最近我阿姆把我看得緊,恐怕不容易出來,你好生照顧自己,有什麽事讓衛崢給我捎個信。”

衛墨也有些乏了,就沒再挽留,“清若,我有東西要給你。”衛墨忽然醒起,掙紮下床,清若趕忙扶著她到梳妝台前打開妝奩,取了一個金魚玉佩遞給她,“我也是替人轉交而已,說是對你的補償。”

清若接過玉佩,玲瓏清澈的魚身,魚鱗細紋都刻畫得十分清楚,特別是頭頂那點紅斑,渾然天成,溫潤肥嫩的嬌憨模樣看著十分惹人喜愛。清如有些眼紅,一直看著清若的玉佩,清若望了一眼,遞給她,她卻擺手拒絕,“那是別人給阿姐的賠禮,我才不要。”

拿著玉佩,忽然覺得有些棘手,心想殷時那般桀驁的有錢少爺應該不會對她這種乳臭未幹的小蘿莉有興趣吧,但從她目睹的情況來看,古代人的戀*童傾向很嚴重。收跟不收之間,她根本沒有機會選擇不收,隻能想著怎麽把這東西退回去,再惹事端就違反了她最終的原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