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氣喘籲籲地趕到李家時,見沒有撞見自家人,孔安寧急忙拉著清若熟門熟路地往後廳去。眾人都已經入位落定,像清若這般親戚僮仆隻能躲在角落裏偷看,沒機會去現場看觀禮的,為了滿足清若的好奇心,孔安寧特意幫她擠了個位子。
所謂笄禮,是表示女子成人可許嫁的一種儀式,有些地方許嫁後才過笄禮,有些地方隻要年滿十五隨時都能舉行,最晚也要在二十歲時行笄禮。
因孔家大姑爺李添是縣衙的師爺,盡管他沒有特定宴請賓客,但今日賀喜的人仍不少。對於李師爺的唯一千金,眾人巴結都來不及,哪需要宴請,隻不過沒有收帖而來的人都隻能自覺地站在外場。
清若探頭,看著正位上的兩名中年夫婦,婦人慈愛而莊嚴的麵相有六分與祖老太太相似,一樣是能不怒而威的氣勢,旁邊的中年男子身材清瘦,目光如炬,威嚴肅穆的氣質讓人覺得親而不近。李添的師爺形象徹底顛覆了清若心目中公孫策的儒雅文弱的經典形象,在她的理解裏,像李添這樣的人應該是清官,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如今他卻當了師爺,讓她忍不住好奇縣令長得什麽樣。
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擺著各種笄禮用品,如褙子、縷、櫛、掠,還有香爐、醴酒、白飯若幹。主持笄禮的是一名富態的中年婦女,滿頭滿身的赤金首飾,閃耀得有些迷人眼睛,深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錢似的。
孔安寧生怕清若不懂,悄聲在旁解說:“那個胖女人就是縣令夫人,別的不喜歡就喜歡金子。本來大姐請的不是她,可她偏偏堅持要給璘兒當主持,大姐夫沒辦法,隻有由著她來。還有那個有司,就是在前麵一些帶著金鳳釵的那丫頭,是縣令的女兒,估計是帶她來顯擺的,你看見沒有,頭上的金釵,手上的赤金鳳鐲,嘖嘖嘖,都不知道有幾兩重。”清若瞄了她一眼,那麽一指粗的寬版金鐲怎麽可能隻有幾兩重,但見孔安寧把手中的鎏金鐲藏到袖子裏,低聲問:“那縣老爺沒來吧?”
“當然沒來啦,你以為衙門不用辦公啊,大姐夫也是調了休,才趕得上的。”孔安寧撇撇嘴,看見一旁肅穆的正賓,有些興奮地說,“正賓就是慈慰堂的衛娘子,也就是衛墨的娘,我還以為請不到呢。你不知道,請香姨當主持的人多了去,可她總是不肯答應。她說有時間去擺弄這些還不如多給幾個病人看診。”
清若聽了點點頭,果然是個有醫德的人,難怪受那麽多人尊重。在古代,女人行醫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衛娘子不但出生杏林,丈夫也是有名的醫生。
“香姨說,她最希望的就是衛墨不要嫁給大夫,她已經厭倦了,可是衛墨自己就喜歡行醫,她要是沒嫁給大夫,以後就不能給人看病了。”孔安寧說著有些低沉,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清若眼睛四處搜尋著清如的下落,隻看到孔家妯娌跟幾位盛裝婦人坐在賓客位置,而清如和兩個月卻躲在人群中。她正準備出聲招呼清如,見人群讓道,走出一名頭梳雙環髻,身著淺杏色衣裳的少女,聽著四周竊竊稱讚,她微微頷首微笑。因剛剛沐浴完畢,走過的時候,都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孔安寧不忘邀功:“這可是我哀求衛崢給我做的,是不是很香,回頭等你及笄我也送你一盒。”清若點點頭。隻見李璘走至場中,盈盈向父母行了禮,又向眾賓客行了禮,然後跪坐在備好的蒲墊上。
衛娘子走上前,高聲頌道:“令月吉時,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衛娘子的聲音清潤有力,仿佛一字一句都進到了心裏,四周無敢出聲。有司從旁邊捧著托盤的女子手上接過一根檀木簪奉給衛娘子,可是手一抖,險些把發簪掉落,隻聽旁人一陣倒抽氣的聲音,還好衛娘子眼明手快半空接了去。有司蹙了眉頭,眼眶有些紅,衛娘子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隻顧著給李璘束發盤髻。接著又奉上羅帕、素裙,李璘被一名年輕女子攙扶著回東房更換衣服。
這期間,旁邊的人就開始竊竊私語,都是對剛剛充當有司的縣令千金失手之舉指指點點,孔安寧也不例外。“我就知道,平時隻會到處吃茶的人,怎麽做得來這種事。”
孔安寧的聲音不小,嚇得請若連忙四顧,壓低聲音道:“也許是她手上的鐲子太重了。”
“哼,鐲子重還不是整天帶著到處顯擺。”見縣令千金站在台中,低著頭,肩膀微微顫著,孔安寧臉上有種幸災樂禍的神色,“告訴你,這人手腳還不幹淨呢。”
清若急中生智,偷偷踩了她一腳,孔安寧疼得喊了聲“哎呀”,眾人聞聲望過來。清若裝作自己被擠到,一邊揉著腳,一邊向探尋根源的目光表示歉意。這時,綰了發髻的李璘再次走出來,向眾賓客展示了新裝,然後鄭重其事地向父母行正禮。李添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肅穆威嚴的臉上也有了笑容,行罷禮,李璘又回到原位正坐。
趁著衛娘子再為李璘加笄的時候,清若拉著孔安寧退出了人群,走到人少的地方去。
孔安寧立刻不悅地抗議,“清若,你這腳踩得可真重。”
“對不住!”清若歉然一笑,“我不是故意的。”她是有心的而已。在那麽多人旁邊,公然議論縣令千金的不是,若被有人心聽了去,以訛傳訛,最後追究起來倒黴的還是孔安寧。見笄禮也不過如此,清若提議,“小姨,我覺得笄禮也沒什麽好看的,我們去別的地方吧,這裏人太多了,悶得慌。”
孔安寧眼睛一亮,笑道:“我就說嘛,本來也沒什麽好看,而且特別麻煩。又是跪又是拜,還要踩著那木屐,那東西真不好穿。姑娘家還好,男孩子行冠禮,按習俗還得吃雞舌頭,你不知道那東西有多難吃。”孔安寧擺出誇張的表情,厭惡地擺擺手。
“小姨,你吃過嗎?”吃雞舌頭,不怕太八卦?清若心想,孟陽以後行冠禮就絕對不能吃,否則非得變成長舌男不可。
孔安寧嫌棄地說:“我小時候被小哥騙吃過一次。”大概是味道不好,孔安寧皺著眉,直搖頭,清若卻恍然大悟,難怪孔安寧的話這麽多,回頭她得問問楊媽媽,是不是小時候不小心給清如也吃了雞舌頭。
來給李璘賀喜的人不少,笄禮一開始,所有人就把大廳圍得水泄不通,庭院卻顯得安靜不少。本想偷偷溜走的姨甥倆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一個白褲藍袍的年輕男子捧著一本書,坐在大門旁邊的小矮凳上,清若有種看到公廁門口收費的大爺一樣。清若正準備走過去,卻被孔安寧扯了回來,兩人退後了幾步。荷月從旁邊的屋子裏走出來,手上也捧著一本書,走到男子身邊,把書遞過去,蹲在旁邊似乎在詢問什麽事情。因為距離太遠,聽不到他們的談話,隻見荷月的眼睛從沒停在書本上,而是一直盯著男子的臉。
男子似有察覺,問了一句,荷月才趕忙低下頭,繼續聽男子的講解。
“難怪,我就說嘛,她怎麽老是往大姐家裏跑。”孔安寧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難道什麽?不會是荷月跟......”清若看著孔安寧壞笑的表情,忍不住也大吃一驚,難道古代的小女生都這麽早熟嘛,個個都懂得勇於追求真愛?可孔安寧接下去的話險些沒讓清若跌倒,“荷月愛書成癡,整日不是待在家裏看書,就是往書齋上跑,原是給她上課的女先生也說教不了她才走的。之前正煩著書齋沒有新書,沒曾想,她竟跑來找李隸借書了。這下完了,兩個都是書癡。”
清若無語地轉開頭,默默打量著荷月和李隸,怎麽看都不像是單純是借書問書。在荷月臉上表現出來的神色完全是一個少女見到心上人的樣子,在孔家可從沒見過荷月如此開心的表情,真不知該說孔安寧遲鈍還是遲鈍,還是遲鈍。
“咳咳。”一聲輕咳,孔安寧帶著清若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擾了兩人的談話,急忙起身,恭敬地向孔安寧行了禮,“見過小姨。”
“沒事,你們繼續忙。對了,清若,這是大姨家的表哥,叫李隸。”清若聽了,連忙行禮叫了聲表哥,李隸抬起頭,看了清若一眼,微笑向她點點頭,“這是你三姨家的雙胞胎表妹,這是大的,小的在裏麵,你應該見到了。”
“見到了,我記得上一次見她們,似乎還是學步的時候,轉眼就長大了。”李隸的長相隨父親,因著年輕皮滑,看著溫潤許多。
荷月在旁聽著,見孔安寧一直沒搭理她,有些不安地揉著書本,猶豫地喚了一句,“小姨沒在裏麵觀禮嗎?”按照規矩,孔安寧是娘家長輩,清若又是代表母親來的,兩人都應該在大廳觀禮,但倆人都是未出閣的女子,所以沒有安排座位,她們也樂得清閑。
被荷月這麽一說,孔安寧笑道,“我帶清若出去一下,荷月,你跟你阿姆說一聲,晚些我們自己回去就好。”
沒等荷月接話,孔安寧衝她眨了眨眼,然後拉著清若大搖大擺地走出李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