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時的理智僅僅維持到大夫確診清若小產,且原因是飲食不當,導致陰陽失調,氣血相衝,再加上清若本身又是熱氣寒底,開方用藥分毫不得差。大夫仔細詢問了清若平日的起居飲食,紅蕾哭紅了眼睛把最近清若的所有吃的喝的都匯報一遍。看著大夫凝重的表情,沉默不語,殷時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領,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惡狠狠地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快說!”

老大夫早見慣了殷時的脾氣,但還是被他的淩厲的眼神給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道:“二少爺,你先放我下來……我也不大確定,興許是平日的湯藥太補了,也可能是……”沒等老大夫說完,殷時忽然鬆手,老大夫雙腳著地,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隻見他眼神掃向一邊瑟瑟發抖的紅蕾,“最近都是誰送湯藥過來!”

“是、是太太身邊的徐家娘子和李家娘子……”紅蕾第一次看到凶神惡煞般的殷時,嚇得幾乎說不出話。

豈料,紅蕾一說完,殷時風一般轉身就走,不等在場的人回神,黑龍一驚忙跟著追上去。“夏末,照顧好二少奶奶,不許再出差錯。”別人或許還不太清楚,可一直跟在殷時身邊寸步不離的黑龍心裏清楚,殷時這一番盛怒若找不到地方發泄是不會罷休的。從他暴走的方向,十之八九是衝著萱園的方向而去,黑龍生怕殷時被憤怒衝昏了頭,失手釀成大錯。

夏末心知事情嚴重,給大夫稱了二兩診金以後,讓夏初親自陪大夫去抓藥,如今她誰都不願相信,包括娘家經營藥行的戚氏。戚氏被清若忽然小產也嚇得不輕,待大夫確診後,又幫她看了胎,然後便讓家仆抬了轎子送回去。忙完一切回到內屋時,紅蕾急忙跑來告訴她,清若已經醒了。可是她不哭不鬧也不肯說話,一直靜靜地躺在床上,眼神空空地望著床頂,任紅蕾怎麽喊都不肯回答。

看著臉色憔悴,眼神空洞的清若手一直放在小腹上,夏末覺得有些心疼,“二少奶奶……”

清若眼睛一眨,像是在回答她的話,但表情依舊波浪不驚,沒有夏末意料中的悲傷,平靜得讓人覺得害怕。

“二少奶奶,您想哭就哭出來吧,求您別這樣。”紅蕾跪倒在床前,有些泣不成聲。紅蕾比夏末了解清若的性格,知道她內心越憤怒越悲傷,表情就越冷淡,好像事不關己,其實把所有情緒都悶在心裏。

“二少奶奶,大夫說了,您還年輕,養好身子,以後才能再養孩子。”夏末早就習慣了自家少奶奶活潑樂觀,偶爾懶散,偶爾腹黑。她寧願聽她繼續狡黠地調侃她跟黑龍的事,也比看著她這麽死氣沉沉地好。這才僅僅過去幾個時辰,事情變化得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二少奶奶,我求您了,別這樣……”夏末終於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大夫……怎麽說的?”清若遲疑了好久,才開口。

聽到清若開口,兩人忙抬起頭,有些喜出望外。夏末遲疑了一下,才道:“大夫說是、是飲食不當,可能是湯藥太補……”夏末頓了一下,連忙補充:“我讓夏初親自去抓藥,絕對不假他人之手。”

清若不置可否,又問道:“二少爺呢?”

“二少爺,他、他去……”夏末本來還打算瞞一瞞,但又覺得清若不像一般女子,索性把所有事告訴她。“二少奶奶,二少爺聽完大夫的話就跑出去了,定然是找太太去了,因為這些日子都是太太讓徐家娘子和李家娘子送湯藥來的。”

清若忽然眼神變得清亮堅定起來,她掙紮坐起身,斂起眼神對夏末吩咐道:“去!把廚房所有經手的人都給我叫過來,所有湯料藥渣一律給我翻出來,還有最近的采購進項也都給我找出來!”

夏末被清若厲聲嚇愣了,咽了咽口水,猶豫了一下,“二少奶奶,這廚房進項都是太太管著的,我未必能……”

“不能就讓你們少爺把萱園給我掀了!”清若說得有些激動,眼睛都怒紅了。

夏末連忙點頭,叮囑紅蕾要好好照顧清若,自己行了禮,忙不迭跑出去。

直到夏末離開了房間,清若整個人疲軟地倒了下來。一時激動,血氣衝上頭,頓時覺得眼冒金星,還好紅蕾眼明手快,扶住了她。“若姑姑,您沒事吧?!”紅蕾的哭腔把清若的理智拉了回來,她閉上眼,咬著唇,輕輕搖頭。

驚喜來得太快,還未感受到喜悅的降臨,卻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遊園驚夢。她以為隻要她低調地活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夠了,堅信著隻要熬過這兩年,等殷時的事有了著落,她就可以脫離這個巨大的囚籠,到外麵過她夢寐以求的小地主婆生活。隻是沒想到,她早就攤開了利益,把自己置身於她們的威脅範圍外,卻依舊逃不過算計。而且還是用這種她向來最不屑的伎倆,莫不是擔心她生出了長孫,壞了她們的計劃,抑或想利用她去威脅殷時的地位。

若說清若是越憤怒越冷靜,那麽殷時就是完全相反。他一旦發起飆來,就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破壞力。從夏園出去一路如狂風掃地衝向萱園,路上的家丁丫鬟無不被他凶狠憤怒的模樣嚇到,紛紛都退開兩步路,沒人敢冒死去阻攔。黑龍即使身手敏捷,奈何殷時也是習武之人,又是盛怒之下,任他再怎麽趕也未能追上殷時的步伐。

知道秦氏企圖對楊家人下手時,殷時已經心有不悅,隻不過事情未挑開也沒好開口。但眼睜睜看著今早還活蹦亂跳的小妻子如今蒼白著小臉躺在床上,連帶犧牲的還有他未出生的孩子,殷時忽然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當他一腳踹開萱園的大門時,秦氏早已獲知消息,端坐在正堂上,看著怒氣衝衝的殷時,沉下表情,怒道:“誰許你這麽放肆,跑我萱園來撒野!”

“哼,你倒好意思問我了?”殷時人高馬大,長腿一跨,偉岸的身軀站在秦氏麵前,眼皮微閉,冷冷地投去憤怒與不屑。一旁的秋桂被他盯得有些腿腳發軟,怯怯地低頭,不與他直視。可這一舉動在殷時看來,分明就是做賊心虛,他眼睛忽然一睜,怒目圓瞪,一掌拍在秦氏身邊的桌子上,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來。“我問你,你為什麽要害小若!她哪裏惹到你了,你非得用這麽不恥下賤的伎倆!”

殷時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個詞令秦氏臉色大變,她也氣得直瞪殷時,奈何殷時有身高優勢,秦氏再怎麽瞪大眼睛明顯還是弱了氣勢。她有些不悅,隻得冷哼道:“誰允許你這麽沒大沒小了!給我滾出去。”

“滾出去?我看該滾出去的人是你吧!”殷時用力一拍,生生把那張雕花朱漆的木桌給拍折了一隻桌腳,桌上的琉璃擺設和茶杯隨著傾倒在地,碎成一堆瓷渣。看著秦氏被嚇得臉色刷白,殷時努力克製自己的衝動,怒道:“我警告你,要是小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會扒了你的皮丟去喂狗!”說完,輕蔑地掃了表情驚悚的主仆,做了個深呼吸,暗暗捏緊拳頭,轉身欲走。

秦氏還在為殷時癲狂盛怒嚇得不輕時,忽然聽到他的威脅,整個人都炸毛起來。“你以為你跟誰說話!殷時,我警告你,記好你的身份,你不過是個庶子,你做得再好不容易就是一賤妾生的兒子。別以為有平通商行做靠山就能為所欲為了,你娘也不過是庶出的,你當真還想平通給你撐腰?做夢!別當我是傻子,你那媳婦其實是你給舅老爺子找的鄉下丫頭,有沒有關係誰都不知道,還有,你背後跟那黃毛……”

殷時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理智在衝動之前拉回來,一聽到秦氏口不擇言的辱罵,把萬氏、清若,連帶商碧在內都牽扯進來。他轉身,跨步上前,伸手就掐住秦氏的脖子,嚇得秋桂失聲大叫。“二少爺,您瘋啦!快放手,太太要被您掐死了。”

“收回你的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殷時早就失去了理智,任秋桂怎麽哭怎麽拉,都沒能讓他鬆手。

“少爺,您快住手!”早在殷時踹門進來的時候,黑龍也趕到萱園,隻是殷時沒做出格的事之前,他都默默地等在門外。好不容易殷時自己控製住情緒,拉回了理智。可好死不死,秦氏盛怒之下的口不擇言又再次撩撥了殷時的神經。他衝上去的同時,發現落他一步的距離也冒出了個人影。

黑龍使盡力氣想掰開殷時的手,奈何他怒紅了眼睛,出手根本不分輕重。眼見秦氏臉色漲得猶如豬肝顏色,殷琛急忙高聲呐喊,“二哥,你瘋了嗎,快放手!非得把娘逼死你才滿意嗎?”幾乎整個人都撲過去,跟黑龍兩人合夥才把秦氏從殷時手裏救下來。秋桂急忙湊上來,拚命給秦氏順氣,倒水,殷琛往前一站,把母親擋在身後,看著比自己高大了一截的殷時。

“那是你娘!”殷時的聲音冷得猶如千年寒冰,殷琛正欲開口,黑龍上前一步在殷時耳邊嘀咕了一聲,殷時咬牙切齒地冷哼一聲:“我娘的事我遲早會跟你算,你最好禱告小若沒事,否則我決不食言!”

殷時決絕轉身,臨行前的一記眼光讓秦氏軟了腳,跟殷稷山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黑龍睨了她一眼,連作揖都懶,忙追上殷時的步伐,他的職責隻在乎保護殷時和他在乎的人。

“你不該動她。”殷琛雙手負背,看著殷時遠去的背影,一臉沉寂,絲毫不若平時那般天真爛漫。

“三郎,你不信我?”秦氏驚訝地看著平日最乖巧的小兒子用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打量她,她激動地去扯殷琛的衣袖,卻被他躲開了。“三郎,你是因為他的話而懷疑我嗎?我是你娘啊!”

“娘,您其實最疼的還是大哥跟樂樂吧,要不是大嫂跟您爭權,您壓根都不會注意到我,對嗎?”殷琛忽然笑起來,想平時陽光少年一樣,說的話卻讓秦氏覺得寒心。“我不介意讓您利用,反正殷家最後是我的,大哥也好,二哥也好,遲早都得離開。但二哥比大哥聰明多了,他不會跟我搶,但你要惹怒了他,連累整個殷家都毀掉的話,我也不會原諒您的。對了,您安排的兒媳婦挺好的,我很喜歡。”殷琛掃了目瞪口呆的秋桂一眼,輕聲道:“照顧好太太,收起你們的伎倆,否則我也不會跟你們客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