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戚氏終究沒有熬過去,四月初九卯時便歸西了,在丘家人前來送訃音時,戚氏險些哭暈過去。清若起床後得知消息,也被嚇了一跳。明明昨日才聽說大戚氏已經轉醒,而且還能吃了小碗的湯水,還以為是挺過去了,沒想到這才是真正的回光返照。想著以戚氏姐妹之間的感情,戚氏一定很傷心,清若讓夏末替她尋了一套素色的衣裙,也不戴多餘的配飾,簡單盤了個發髻,隻一簪一鐲,便出門。
清若幾乎每次都是算準了殷奇不在的時候來的,所以進門春華軒,熟門熟路地望裏屋走。春梨剛從斷了米湯回來,看到清若,驚訝地俯身行禮。
“大少奶奶還沒吃嗎?”清若望著春梨無奈地搖了搖頭,接過碗,“讓我進去吧。”
“那就拜托二少奶奶了。”春梨有些喜出望外,她不必春桃能入戚氏的眼,嘴巴不夠利索,所以隻默默做些細心的活。如今春桃被戚氏叫出去采辦東西,她已經端了好幾碗米湯,可戚氏依舊病怏怏地什麽都不肯吃,她都快急哭了。
清若讓其他人都留在外頭,自己端了米湯走進去,一進門,就聽到戚氏煩躁地嚷道:“出去,別進來煩我。”
“大嫂,你先把湯喝了,我就出去。”清若把湯端到戚氏跟前,見她抬頭呆滯的表情和哭紅的眼眶,輕聲安慰:“大嫂,逝者已逝,節哀順變。”
興許是終於見到一個可以讓她放鬆心情的人,戚氏捧麵,嚶嚶哭了起來。清若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隻能靜靜站在旁邊替她順背,直到她無力哭泣,然後嘶啞著聲音道:“剛剛送訃音的來說,大姐姐其實是醜時走,可是屋裏沒人,誰都不知道。”
清若聽了心裏一陣悸動,這人之將死,最忌諱就是床前無人,特別是病人,通常都要有人守在床頭。一旦發現魂之將去,子孫親人都要跪泣榻前,以告慰靈魂,讓其在黃泉路上不至於失落寂寞。可聽戚氏所言,也就是大戚氏死了兩個時辰才被家裏人發現,怎麽能不讓她震驚。
“他若無情,當初為何不一紙休書,或許大姐姐還不至於這麽早命魂歸西。”戚氏難過的並不是大戚氏的過身,而是大戚氏臨終之前,丘少爺竟然不守在身邊,甚至屋內連一個人都沒有。
“丘少奶奶院裏不是有丫鬟嗎,怎麽會這麽久都沒人發現?”清若好奇。
戚氏勉強止住了眼淚,可說話還是輕顫著,口氣卻是咬牙切齒,“那一群混賬養的,早知大姐姐命不久矣,又不受寵,做事都不上心。若不是我近些日子時常過去,恐怕跟前連個遞茶倒水的人都沒有!”戚氏恨恨地罵道:“還有那個狐狸精,整日都裝病纏著不放人……嗚嗚,早知道,我昨日就該自己過去的,偏偏就鬼使神差,白白錯過了機會。”
聽著戚氏又傷心地痛哭,清若心裏也不好受,她能明白戚氏的心情。或許是戚氏沒那個緣分,她幾乎每日都提心吊膽地去照看大戚氏,可卻在她臨走之前的最後一天落了空,這一再見便是陰陽相隔,怎麽能讓她不為之痛心疾首。
“嘔!”戚氏忽然哭著哭著就幹嘔起來,清若嚇了一跳,連忙把外間的春梨夏初喚了進來。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幫戚氏清理了汙穢*物後,清若才準備再次進去,卻聽春梨輕聲哀求:“二少奶奶,求您幫忙勸勸我們少奶奶吧,為了丘少奶奶,她這兩個月吃睡都不好,月信也都推遲了兩個月。”
清若心頭一悸,再次進屋看著戚氏掙紮想要換衣裳出門,清若忙上前阻止,“大嫂,你這是要做什麽?”
“我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去送大姐姐最後一程。”戚氏神情哀傷,讓人看了都心生憐惜。“我與大姐姐終究是五服之內,我得為她服小功之喪。”
“就你現在這樣子,就算去了,還能做什麽?”她自然知道五服之內得披麻戴孝,戚氏跟大戚氏之間已經屬於第四服,且戚氏精神萎縮不濟,就算有春桃春梨陪著也讓人不放心。可見她怒目回望,無奈地低聲說:“剛剛春梨說你已經兩個月沒來月信,你會不會……是有了?”
戚氏順著清若的目光往下,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暗暗吃了一驚,她最近隻忙著應付家中事務,還要分心去看顧大戚氏,根本沒想到自己。仔細回算日子,確實有可能,意外的驚喜讓戚氏蒼白的臉上漾起淡淡紅暈。
可若戚氏有孕,大戚氏的喪禮她便不能走近,這麽想來,戚氏的心情又掉落穀底。清若安慰道:“大嫂與丘少奶奶姐妹情深,想必是她在天有靈,叮囑你不要走近,別沾了晦氣傷身體。總之,等下使個人尋大夫回來,看了脈再做定奪吧。”
戚氏經曆了大喜大悲,身體一輕,竟覺得腹內一空,一碗米湯下肚以後還說想吃。這才可把春梨給樂壞了,連忙對清若千謝萬謝,急忙跑出去給她張羅吃食。清若也鬆了一口氣,若不是事情峰回路轉,她真不知道要怎麽安撫戚氏。
陪她嘮嗑了一陣家常,忽然聽到外間一陣**,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她不禁皺了皺眉。
“這丫鬟怎麽看得麵生,新來的?”殷奇看著苑芳小兔子似的躲到夏初身後,忽然來了興趣,被夏初斂眉擋在前麵,“大少爺,您貴人多忘事我們是夏園的,我叫夏初,這是苑芳。”
“夏初、夏初?哦,殷時的丫頭,我記得,我說的是後麵那小丫頭,剛剛說叫什麽來著,苑芳?名字挺好聽的,不過跟夏園不怎麽搭,要不來春華軒吧。”殷奇不改輕佻的口氣,根本沒想到裏間的人聽了都一臉低鬱。
“大少爺,請尊重些,我們是二少奶奶的人,不是外頭不三不四的花娘巧姐。”到底不愧是殷時留在身邊守院的丫鬟,夏初沉下表情,頗有幾分威嚴。
“你們二少奶奶,嗬嗬。”殷奇冷笑了一聲。
戚氏望了臉色不虞的清若,有些歉意地對她笑了笑,人家好心過來看望她,自己的丈夫居然公然調戲人家的丫鬟,戚氏忽然覺得麵子有些掛不住,強撐著精神走出去。
“夫君,怎麽這麽早回來了?”戚氏從裏間走出來,忙扯開笑容走過去。
殷奇見妻子出來,不悅地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耐煩地說:“外麵閑得無聊就回來了。”正想與妻子說起丘家的事,抬頭看見緊跟在戚氏身後走出來的清若,先是一愣,結巴地開口:“你、不就是……”
“清若給大哥請安。”清若一眼就認出殷奇的吊兒郎當的模樣,但出於無奈,硬著頭皮給他行了禮,然後規矩地退到戚氏身後。
“大哥?”殷奇繼續一愣。
戚氏忙出來打圓場,“夫君怎麽忘記了,這是二郎的媳婦,舅公的侄孫女啊。”戚氏雖然知道清若年輕貌美,但因互為妯娌,但也沒什麽戒心,而且妯娌二人都深知殷奇本性,極有默契地避著殷奇在家的時候見麵。可如今看見丈夫那雙眼都要瞪出來的樣子,心裏還是不爽,巴不得清若趕緊離去。
可巴不得離去的不是戚氏一人,清若主仆三人都恨不得立刻消失,“大嫂,我已出來多時,不便叨擾,就此告辭了。你且好生照顧自己,別再思慮太多。”
戚氏對清若的識趣頗有感激,急欲相送,被清若婉拒了。又給他們行了禮後,匆匆帶著夏初苑芳離去,臨走又險些與春梨撞了正著。春梨正納悶怎麽她們都來去匆匆,進屋卻看到向來不到晌午不歸家大的殷奇正坐在屋子裏,她忙上前行禮。戚氏望了她端來的薏米九龍*根燉龍骨,還有兩碟甜食,點點頭,示意她退下。
“她、她怎麽會是老二的媳婦?”殷奇對清若記憶猶新,就因為去年見了她一次,後來他接二連三地倒黴。
“怎麽就不是了,先前夫君身子不爽快,這些日子又不常在家,便沒遇上罷了。”其實戚氏心中暗惱著,可臉上卻不敢擺出不悅,好不容易忍下幹嘔的難受,欣喜地對殷奇說:“夫君,你猜我有什麽喜事要帶給你。”
殷奇還陷在清若身份的困慮中,不耐煩地瞟了戚氏一眼:“有什麽事,不會是有了吧。”戚氏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緊抓著他的手猛點頭,殷奇頓了一下,不可思議地說道:“你不是說真的吧?”
“自然是真的!”戚氏沒想到殷奇會猜中,心裏正為殷奇在乎她而感到開心,“不過未請大夫確診過,還不能得出結論,隻不過我已兩個月未有月信,方才又連連幹嘔,私心想著或許是有了。夫君,咱們又有孩子了。”生完小女兒後,戚氏已經許多年未有消息,如今忽有身孕,心情自然欣喜。
可殷奇卻不去戚氏那般激動,可以是他臉上隻有驚,沒有喜。眉頭緊蹙,嘴角抿成直線,看著妻子喜上眉梢的模樣,忽然說了句:“既然如此,便讓大夫瞧瞧吧,若真有身孕,你就在家安心養胎,把掌權交給娘,省得傷神。”
戚氏一愣,她完全沒想到這一點,“為什麽?就算懷孕,我一樣可以理家啊。”雖然為了分心去照看大戚氏,她對家中事務有些輕忽,但到底也沒錯出差錯,好不容易到手的權力,一旦交出去什麽時候能拿回來就不知道了。
“什麽為什麽,你既是養胎,哪還能分出閑心去理家。再說,娘又不是外人,你是長媳,這掌權最終不還是留給你的。”殷奇不悅地說道。“先前因為你替夏園出頭的事,我上回去了萱園,沒少挨罵。”
“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爹不止你一個兒子,娘也不隻你一個兒子,你不爭取,以後我們還有什麽!不行,我不交。”戚氏堅決地說道。
殷奇挑眉,望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麽?你是說爹偏心老二,娘偏心老三?”
“難道不是?”戚氏正色道,“你可知,原本娘是打算為三郎去討舅公的嫡親孫女做媳婦,是被二郎搶了先才作罷。爹對舅公的感情如何,你是知道的。如今你什麽都沒有,又、不去店裏幫忙,倘若三郎討了個高門媳婦,你說,我們在殷家還有什麽地位!”戚氏是恨丈夫的不務正業,卻也不能太過挫傷他的麵子。
“真是頭發長見識短,老二能跟老三比嗎?殷琛可是我同胞弟弟,我是這個家的嫡長子,難道爹娘還會把心偏到他們去!”殷奇瞪了她肚皮一眼,“你要是擔心,就趕緊跟我爭氣點,生個兒子出來先,整天擔心這擔心那,你不如擔心自己的肚皮吧。”
說著不痛快,殷奇起身,又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