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從木雲離開後,殷時的嘴角就沒一刻不放平過,整個人要說多親切就有多親切。黑虎好幾次都想問他是不是臉抽筋了,所以嘴巴動不了,可他一開聲,就被黑龍扭回來。
“你作甚麽?一路老是擰我。”好在他皮粗肉厚,否則都被擰淤青了。
“看你皮癢。”黑龍頭也沒回,自顧地駕著車。
黑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著整個人趴在車窗上,對著窗外傻笑的殷時,假裝小聲問道:“你說少爺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正常,他這樣下去,臉不酸嗎?”老早就已經離開了木雲,殷時卻還是望著木雲的方向,兀自地發呆。
“不會,因為心裏很甜。”黑龍沉著一張撲克臉說著酸掉牙的話,就連黑虎都有些受不了。
“難道清若姑娘給少爺糖吃了?”黑虎誇張地用喉底音問。
“清若姑娘本來就很甜。”黑龍表情依舊不變。
“你怎麽知道?”
“看少爺的表情就知道了。”
“啊!!難道少爺舔過?”
“少爺又不是狗。”
“那你怎麽知道少爺知道?”
“看少爺的表情……”
“你們都給我適可而止!”二黑的對話還沒說完就被殷時打斷了。明明就是兩個人高馬大威武雄壯的大老爺們,一個貌似翼德,一個形如李逵,更不用提他們如洪鍾般的聲音,可偏偏卻要用小媳婦咬耳朵般在車頭議論。更甚的是,那看似私下討論,其實其聲量卻一字不落都傳到殷時耳朵裏。
殷時揉了揉發酸的臉頰,他確實有些興奮過度了,沒想到自己的一聲告白能得到佳人的回應。想到清若緋紅了臉頰罵他呆子時,不知為何那一聲嬌嗲,比之任何甜言蜜語都讓他心情愉悅。
“今日發生的事一句都不能回去透露。”殷時回車內坐正,閉眼調整呼吸。再次睜眼時,整個人變得嚴厲沉斂,與剛剛判若兩人。
聽到殷時恢複了平常的語氣,黑龍黑虎也收起嬉笑,他們知道隻有在木雲,殷時才會像如此輕鬆自然甚至於像楞頭青一樣傻笑。一旦回到蓮城,殷時便不隻是殷時,而是殷家二少爺,在那樣深水渾濁的地方,早就不存在所謂天真和直率。特別是從殷時春闈落榜後,整個殷家便不再是殷時所認識的殷家。
“是。”黑龍應道。
“可是少爺,那清若姑娘怎麽辦,不讓老爺知道您怎麽娶她回來?”黑虎不解,這婚姻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倘若殷老爺不知情,到時隨便搪塞給別的女人給他怎麽辦。
“清若尚小,又得守孝一年,我便是推遲兩年再上門也不急。但我不允許殷家這泥塘把她玷汙了。”殷時雙目一睜,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龐平添了一份淩厲。“潘岐那批貨出手了嗎,如果沒出手就讓他把價格往上抬,隔一日加一百五。”
黑龍臉上的嚴肅也有些鬆動,“少爺,抬高了會積倉,怕到時收不回來。”
“這個你便不用擔心了,這批貨他非要不可。”殷時自信一笑,“他耐不住性子的,他答應了京裏那些貴人,他丟不起這臉。再等三日,他要是再不出手,就折半賣給屏山。”
黑虎聽了倒抽一口氣,折半賣掉那可是要毀了他們辛苦積攢出來的老本。雖說這樣的話,能挑撥這倆死對頭的矛盾,可到底是父子,至於這麽下狠本嗎?黑龍瞥見黑虎猶豫不決的表情,知他心中顧慮,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按少爺說的去做就好。”
“另外,商碧要是回來了,讓他去潮平等我。”殷時說完放下帷簾,決定閉目養神,回到蓮城就不能再如現在這麽輕鬆了,否則連骨頭都會吞個不剩。
黑龍黑虎也知趣沒再開口,默默地揮動手中的馬鞭,加快了路程。
而就在殷時開始煩惱未來安排的時候,楊家這邊也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阿爹真是這樣說的?”清若一邊走著,一邊聽清如在八卦著偷聽來的事,沒想到在她離開的那麽一小會兒,楊茂禮竟然做出這麽大的決定。
清如忙道:“真的!我是親耳聽到阿爹對阿姆說的,好像阿公那邊也鬆口了。如今阿爹在縣學裏,來回奔波也不是辦法,況且咱們如今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即便是有肅三哥他們幫襯著,萬一有什麽是阿爹也趕不及。再說了,海亭那邊做得不錯,等些日子柏青成了家,肅三哥早有意思要跟三嫂子一起搬過去。”
見清若似乎還有些懷疑,清如繼續道:“阿嬤在的時候,他們還好說是在侍奉照顧阿嬤。如今海禁令下,知海堂早不如先前,而阿公是不慣人跟著的,肅三哥夫妻倆在這裏也閑著沒事,眼瞅著柏然也跟了去海亭,他們自然也想一起去。”
“那繼嫂子呢?”若她們要搬去綿縣,這空下來的屋子怎麽辦,發繼媳婦一家又怎麽辦。畢竟相處了那麽久,清若對發繼媳婦母子五人都產生了感情,如同對肅三媳婦他們一般。而且,雖說是他們收留了母子五人,可是如果他們離開了,理事會還會不會搭理他們便難說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總不能也跟著去吧。”清如聳肩道。
左右也隻是清如的一麵之詞,清若決定加快步伐,回家去找楊媽媽問問清楚。老實說,如果能搬去縣城裏住,她還是很開心的。既可以跟孔家他們多親近,還能離楊茂昌一家遠一些,更重要的是怕楊老爺子睹物思人,換個環境讓他含飴弄孫安享晚年也未嚐不是件美事。
姐妹倆相攜跨進小院時,正好肅三從小院裏出來,看見清若姐妹,點頭微笑,“兩位姐兒回來啦,正好,我還想出去找你們呢,大爺在屋裏等著。”
姐妹倆回了禮,清若笑道:“肅三哥太客氣了,再過些日子柏青成了親,我都得管他叫做姐夫呢。”
肅三表情一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柏青是柏青的事,他能娶嘉姐兒也是他的福氣,但我這邊規矩可不能亂。往後你也別管他叫姐夫,省得他粗皮厚臉還得往上蹭。”
“肅三哥是怕我們管柏青叫姐夫,身份高過你吧?”清如跟著打笑道,管父親叫哥哥,管兒子叫姐夫,想起來都覺得好笑。肅三被戳中心思一般,難為情地尋了個借口離開,看他落荒而逃的模樣,清如撇嘴道:“肅三哥怎麽比柏青還要高興,又不是他娶媳婦。”
“怎麽不是他娶媳婦,娶兒媳婦唄,再說了,清嘉堂姐確實不錯,他立刻要升級當大官了,自然高興了。”清若笑了笑,沒想到這半年時間,人情世故瞬息風雲。
還沒等她感慨完,楊茂禮這邊的消息更讓她覺得什麽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楊茂禮看著兩個表情呆滯的女兒,清了清喉嚨,繼續道:“我跟你阿姆都決定了,待你阿嬤百日後,咱們就搬去城內,地方我也選好了。一個小院足夠咱們一家六口住,距離你們舅舅家還是大姑姑家都很近,也近碼頭。海亭我就交給肅三了,讓柏青每個月,不,每個季度進城一趟便足夠了。”
清如截了話頭,急忙問道:“那知海堂怎麽辦?”
楊茂禮抿了唇,緩了一會兒才說:“這件事我們剛剛也商量過了,你阿公同意的。如今你們二叔可算是靠著知海堂和幾塊薄田,再過不久,清曼清嘉都要出嫁,發貴眼瞅著也長大了,很快還要娶妻生子。這點點滴滴都是銀子,況且咱們一走,肅三又也不在木雲,留著知海堂也不知讓人看著,還不如……”
“還不如當成賀禮送給他?”清若接了楊茂禮的話,見他點點頭,也不知如何接口。
“阿爹,憑什麽!這本來就是咱們家的,當初看他可憐奢侈一半給他們,說好另一半是留給昭哥兒的。現在都給他了,那昭哥兒怎麽辦!”清如可沒那麽好說話。
“放肆,他是你二叔,你怎麽能這麽說話。”楊茂禮極不慣清如對楊茂昌的態度,把眼神投向清若,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阿姐,你也說說吧。這要是幫清嘉添妝,我倒還能理解,可是清曼她險些害了阿姆,憑什麽要幫她。還有發貴,他不是仗著他未來大姐夫是有錢人嗎,那就讓他去啊!”清如也跑來扭著清若的手,希望她能站過來。
清若抿了唇,問道:“是阿公同意的嗎?”楊茂禮點點頭,清若攤手道,“既然阿爹跟阿公都說好了,問我們做什麽,這知海堂原本就是昭哥兒的,與我們這兩個女兒有什麽關係。”
清若心裏是氣父親的老好人,眼睜睜看著清曼下狠手,他卻還要幫著楊茂昌。可她也能理解,楊茂禮護短,她們是他的妻女,是短,而楊茂昌是他的親弟弟,這也是短。手足和妻兒對楊茂禮來說都不好割舍,況且楊茂禮還是百年難遇的孝子,明知楊老爺子偏心楊茂昌,又對清曼心懷愧疚,他怎麽好忤逆老父心願。
被一向都體貼知心的女兒這麽說,楊茂禮也覺得愧疚,可沒想到清若忽然出聲安慰他:“既然阿爹安心不下,那便送吧,要是不把知海堂送出去,以後他們上門打秋風,阿姆都不好意思趕人。”清如聽了,急忙去扯清若的衣袖,清若挑了挑眉搖頭,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清如立刻喜笑顏開。
“好吧,那就送吧,別說咱們不近人情。”沒想到清若竟然早讓肅三做了另一手準備,明知做了虛賬,暗著把知海堂暗藏的資金都挪到海亭去。當初為了的就是防著楊茂昌借管理之便,偷偷轉移知海堂財產,如今把知海堂拱手相讓也不過是表麵的虛殼還附送了人情。當然,如果楊茂昌經營得當倒也還是能繼續下去的。
楊茂禮不知兩個女兒葫蘆裏買的什麽藥,但見她們都同意,心裏也舒坦不少。整了整氣勢,擺出一副嚴父的模樣,對她們說:“另外還有一件事,眼瞅著明年你們就及笄了,也要論嫁了。但守孝不能亂了規矩,你們兩個,不管是誰都要謹慎點,再不要讓人看見誰跟誰馬車相會,或者誰跟誰私送香囊。綿縣不比木雲,你們好自為之。”
清若清如皆是一驚,默默相視,各自尷尬地別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