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曼哭暈過去是清若意料外的事,她沒想楊老爺子竟然如此憤怒,好在有王敬和衛崢這兩個大夫在。見眾人都圍過去,清若隻來得及看了那摻著血跡的褲腿,可想而知褲子下那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樣子。楊老爺子自己也有些懵,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直到王敬喊了一聲“醒來了”,他表情才一鬆。

楊茂昌冷麵拒絕了楊茂禮讓清曼先去清若屋裏休息的好意,早知道這一趟過來女兒會遭這種罪,他寧願冒著不敬不孝的罪名。清曼虛弱地看著楊茂昌,淚眼汪汪的樣子十分可憐,他彎腰抱起女兒,帶著妻子冷哼一聲離去。王敬夫婦對望一眼,也告了罪跟上去,楊竹眉示意堂弟扶著楊老爺子回大院,自己留下來陪楊媽媽,也把一群少年少女們都趕了出去。

剛剛那一幕太刺激眼球了,如今誰都無法平靜下來。

“小若,借一步說話。”發策拉住清若的手臂。

清如回頭看了姐姐一眼,又看了看發策,點點頭,跟衛崢柏青先行離去。清若知他心裏有話便安靜地跟著他身後,一直往前走,最後還是走到了嗣院。清若打量了四周,心裏好笑,這嗣院果然是偷情幽會設計陰謀的好地點。

發策回頭,看見清若嘴角輕揚,不禁蹙了眉,口氣生硬地問:“清曼被打你很開心嗎?”

清若不禁一愣,“我不是笑這個……策哥哥是在責怪我?”

“難道我不該責怪你嗎?三叔公的脾氣執拗起來是誰都攔不住的,你為何還要站出來說這種話,分明就是把她往火坑裏推!”發策轉過身,沒有去看清若,他的語調依舊很輕很慢,但聽得出語氣中的不滿。“雖然二舅舅一家跟你們有過些不愉快,但到底大妗是清曼的伯姆,她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你怎麽可以問都不問就給她定罪!剛剛三叔公那般狠心,萬一她往後留下病根該如何?”

聽著發策叨叨數落,清若不怒反笑,“總以為策哥哥是對我和小如才這般溫柔體貼,不想策哥哥還是個大眾情人,對每個妹妹都這麽用心。”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發策回頭看她,見她笑靨如花,不免不悅。

清若心裏越冷靜,笑得越燦爛,“策哥哥既然如此關心堂姐,此刻應該跟二叔一同回去,把我找來作甚,莫不是就想責怪我而已?”

發策被清若笑得心裏發毛,有些不自在,“小若,別這麽笑,這、這不該是你現在有的表情。”

“哦?那策哥哥說,我該有什麽樣的表情?我該內疚,還是該難過?”清若終於抑不住地冷笑,她以為發策找她來說話是想問清事情起始,不料這一開口沒有一句不將矛頭指向她,好似這次事端都是她故意陷害清曼一樣。心頭覺得微微發疼,她蹙了蹙眉,然後又笑開了。“如果策哥哥希望我有悔意或者歉意,那可能要讓策哥哥失望了。”

發策沒想清若會這麽回答,一時也不知如何接話。

“整件事算起來,受傷最重的是我阿姆,策哥哥從進來到現在沒一句關心過我阿姆的身體,卻隻惱我為何對清曼這般算計。策哥哥可曾想過,我阿姆今早多麽凶險,一地鮮血,若不是衛娘子之前將她身子調養得穩健,小姑丈又來得及時,恐怕、恐怕清曼一條命賠不上。”清若斂了表情,直視他的雙眼,她自己都不敢想若以楊媽媽之前的身體,這般猛藥下去,還能不能撿一條命回來。“既然策哥哥認為清曼無辜,方才你為何不出聲阻止,你不也眼睜睜地看著她挨打,你如今再來替她責罵我,恐怕她也不會領你的情了。”

“小若,你今天怎麽了,你往常是不會這麽說話的。”發策皺眉道。

往常?往常的她隻會在發策麵前裝斯文扮乖巧,就算是使小脾氣也都是點到為止,甚至還比不上對殷時那般隨意。因為她知道在發策心目中,她一直都是記憶裏那乖巧聽話的孩子,她喜歡發策這般溫柔的性子,所以也不願毀了自己在他眼裏的形象。隻是沒想到在麵對自己另一麵時,發策竟然是這樣反應,清若覺得很想大笑,來掩飾她眼眶微酸。

發策困惑且驚恐的表情令她覺得心頭攥痛,正準備示軟,可忽然想到楊媽媽,她覺得肚子裏有一肚子火無處發泄:“策哥哥,很對不住,我也想努力做好你心目中的那個我,乖巧、溫順、忍讓。可是我的容忍不並代表我的屈服和懦弱,我能容忍她對我的擠兌和挑釁,可我不能容忍的是我身邊的人受到一點傷害。我更不能明知道這事是清曼所為卻還要為她找借口說她不是故意的,若你非要說這是我的偏見也罷,事實擺在眼前,我阿姆就是吃了這藥才差點小產的,而我昨日剛好在廚房裏撞見她神色慌張離開,就連小姑姑都證實清曼曾在她店裏拿過紅花。如果這一切你都覺得是誤會,那你不妨去問問大姑姑,我阿姆當年是怎麽一而再再而三的小產的!”

不知為何,她一邊說著,眼淚跟著流出來,止也止不住。發策看著心疼,想要上前給她擦淚,卻被甩開了。“是,她被打我很開心,一想到我阿姆差點就為此喪命,我都恨不得自己也能抽她兩下。若策哥哥覺得這樣的我損害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我隻能說對不起,我裝不了聖母,做不了白花。”

原以為把心中怨氣都發泄出來會好一些,不想眼淚流得更洶,也無法解釋胸口的疼痛從何而來。

“小若,我不是那個意思……”發策頓時覺得自己詞匯空乏,看著清若毫無形象地在眼前痛哭,他不敢靠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隻是覺得事情太過極端草率,沒想到會這麽刺激到她。“其實你早點說清楚,我也……欸,別哭了,是我不好,我的錯。”

清若止住了眼淚,低頭苦笑,努力控製自己的聲音,盡可能溫聲道:“對不住,我太失禮了,我想先回去了。”沒等發策說話,清若匆匆福了身,轉身就跑。

她難過不是因為被發策責罵,而是明明就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卻不能站到她身邊來。就算她有千個不是,萬個不對,他也應該先安慰她而不是指責她。清如曾過問她,在她眼裏夫妻是什麽,她笑道:“他要殺人我幫他磨刀,我要放火他幫我把風。”雖然這個比喻被楊茂禮教訓了很久,可她心裏一直堅信著,既然是選擇要過一輩子,那麽統一戰線就必須建立。而不是像發策這般,還不知始末就開始責怪她心狠。

清若隻顧著一個勁地跑,不知從何處跑出一匹馬,隻見他攔腰將清若抱起,將她帶到馬上,她還沒來得及叫喊,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還要跑多久,你不累嗎?”

清若轉過頭,隻見殷時笑眯眯地看著她,清若一時也忘記了哭泣,氣得對他大喊:“你抽瘋啊,快把我放下去!”

“你確定?我要鬆手你就掉下去了?”殷時一手控繩,一手攬住清若的腰,稍稍鬆手,清若嚇得主動抱住他的脖子。他笑得更加得意猖狂,雙腿用力夾了馬肚子,喊了聲“駕”,馬兒疾馳跑在大街上,嚇得路邊行人都紛紛避讓。清若被馬顛得生疼,心中怨恨,卻不敢再高聲一句,生怕殷時就這麽把她丟下去。

迎著風,整個人倚靠在殷時懷裏,感覺殷時緊緊地攔著她的腰,清若都有些禁不住臉紅。

不知過了多久,馬兒終於停下,殷時輕輕將她放下來,一時沒適應險些跌倒,殷時急忙就將她抱住。

“你抱夠沒有!”清若嗲怒,想到剛剛就在大街上被他公然抱上馬,也不知有沒有被認識的人看到,要是傳出去她的名聲可就不好了。想著,清若整個臉都忍不住滾燙如火。

“你沒事吧?不會連騎馬都暈吧?”殷時伸出手指在她麵前晃了晃,差點被她咬了去,撇了撇嘴,不滿地說:“沒想到你一個姑娘家體力倒是這麽好,一口氣從楊家跑出來,一直就這麽往河堤跑,我要不是騎馬都差點趕不上你的速度。”

清若聽了耳朵更紅了,在古代,姑娘家被稱讚體力好不是件好事,又不是鄉村農婦。一般的大家閨秀都是侍兒扶起嬌無力那種,哪像她堅持了那麽多年的廣播體操,別說跑步,就是賊人搶了她的東西也未必跑得過她。

“你把我帶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話?”不知為何,對殷時說話從來都不假思索,隨口就出。

殷時歎著氣搖頭道:“嘖嘖嘖,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剛剛還對你家策哥哥哭得梨花帶淚、楚楚可憐,如今對我卻是這般凶惡。欸,這就是差別啊。”

“你!偷聽我們說話!”清若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對於殷時忽然出現在木雲已經夠讓她覺得驚訝了,他竟然在背地裏聽她跟發策的對話,想到殷時看到她狼狽痛哭的樣子,清若恨不得把他腦子拆下來灌水,把記憶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