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整個木雲都籠罩在濃重的暗黑夜色中,萬物沉寂地等著第一道曙光劃破天際。哨崗上的老兵打著哈欠,守了一夜的崗讓他疲憊不堪,常年在海上漂泊,對於腳踏實地有著異樣的陌生感覺,心裏惦記著早些回去換班休息。他半眯著眼看著身旁熬了一夜依舊滿臉紅光神采奕奕的新兵,嘲諷地揚氣嘴角。
“別睡了,萬一有人來怎麽辦?”年輕的士兵之前原是方家的家丁,隻因方員外早早投了海匪,他們也就隻能跟著混。
幾天下來,聽著那些水手們講著乘風破浪的豪邁和驚險,讓他們平淡那麽多年的心也跟著熱血澎湃起來。難得被叫來站崗,這對他這種菜鳥來說,簡直就是建立功勳開國功臣般令人心神向往。甚至想到有朝一日王權易主,他也能蹭著麵子,一起到京城去享福。所以站崗一夜的疲倦遠沒有建功立勳的興奮來得多。
老水手可淡定多了,他心裏清楚這一仗打得驚險蹊蹺,光是木雲並不濟事,他們能趁著大潮上岸。但眼見潮已退,如果沒能攻下綿縣,木雲反而成了他們的囚籠。為了這一刻,他們等了好多年,步步為營,所以比誰都更有耐性去等時機。早在他們上岸的前一天,除了京城,十州八城一十六縣幾乎都炸開鍋,分散了注意力才令他們如此輕易快速地一舉拿下海亭木雲。
眼瞅著就差江南得勝後船隊直攻綿縣,屆時再合並大軍,舉兵北上。
“怕什麽,綿縣如今一個兵子都沒有,他們也隻能等人來救,難道還會主動跑上門不成?再過兩個時辰,江南的船隊下來,咱們再就跟攻木雲一樣,把綿縣一口給吃了,你就省點精力到時再說吧。”老水手翻了個身,看到有人走來,眼睛亮了亮,揮手喊道:“水牛,這麽快來接崗了?”
就在說話的同時,忽然天邊綻放了一朵明豔的煙花,如同為清晨拉開了序幕。就在煙花盛開的同一時刻,一隻利箭破空而來,直中老水手的胸口,未等他話說完,人已從高處掉下來。身旁的新兵嚇得癱軟下去,而接崗的人剛吹響號角,也中箭倒下了。
“看不出你的箭術竟然這麽好。”碧眸男子難得有好心情調侃殷時,殷時卻隻頷首不答。
這麽暗的夜色,這麽遠的距離,連出兩箭,箭箭正中胸口,就是專業殺手也不過如此水平。原先他以為殷時不過是個任性被慣壞的大少爺,就算能吃苦也不過是礙著麵子而言,如今看他銳利的眼神和堅毅的側臉,不僅也好奇到底什麽人值得他如此拚命。
身後有人急行而至,“頭領,秦六的隊伍已經到二百米外。”
“好,你們隨我先去楊家救人質,留兩個人等秦六上來,直奔方家。”碧眸男子沉著吩咐。
殷時隨即起身,“我帶路,我知道楊家怎麽走。”
碧眸男子點頭,招呼其他人跟上。都是常年背負著行李在沙漠旱地行走的人,如今身無一物走起來更是輕快不少,無聲無息猶如鬼魅般快速沒入夜色。按平時殷時是跟不上他們的如此行走速度的,可心中有惦記,腳步也不免邁大了許多。剛剛那一聲號角給木雲的海匪提了醒,整個木雲的海匪都整裝出門應戰。
“不好,被他們發現了。”碧眸男子一躍而上,身手利落解決了一個海匪,眼見天色漸亮,從四麵八方跑來支援的海匪越來越多,碧眸男子果斷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四人一組,分散他們注意力。”又轉身對殷時說:“你跟著我走,弓箭不多,別浪費,秦六很快就會趕上來了。”
殷時點頭,帶著他們從左邊的巷子跑去,好在他之前跟清若跑出來幾次,對木雲的地形也算了解個大概。經過四香齋,右轉過大夫第,眼見已經到了楊家牆外,誰知側門一開忽然殺出幾個海匪,個個都怒紅了眼睛衝殺過來。距離太近,還沒等殷時取箭海匪已經殺至眼前,碧眸男子一把推開殷時,手臂被劃破,鮮血直流。
碧眸男子喊了聲該死,橫刀一揮,卸了對方一隻手臂,鮮血四濺。那人吃痛地低咒一聲,獨臂揮刀砍下,力氣竟比碧眸男子雙手還大。說時遲那時快,殷時扯下碧眸男子綁在腰上裝飾用的匕首,直刺那人喉嚨,血噴了他一臉。他被嚇愣了,好一會兒沒能回過神,叫他拉弓射箭他權當做平時打獵,可是如此近距離的殺人還是頭一遭。碧眸男子似乎也看出他的彷徨和恐懼,拍了拍的肩膀。“別愣了,人質還在楊家。”
殷時這才醒過神,帶他們從側門拐進,楊家巷子多且雜,但凡不認識的人都要在這裏迷路。好在殷時還記得一些,左拐右繞險些沒把碧眸男子他們給繞暈了。
眼見就要到祠堂,鄒公子帶人堵住他們的去路,碧眸男子眼睛一沉,冷冷地說道:“鄒曄別來無恙,可惜這次已經晚了。我勸快快束手就擒,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鄒公子依舊笑了笑,才道:“這話好像應該我對你們說,就憑你們幾個,想要救人?”
“如果你還想等你的江南船隊,我可以告訴你晚了,朝廷早對你們懷疑了。”碧眸男子看他表情微微一愣,隨即又笑開,皺眉道:“上次交手,我已經告訴過你,海嘯再怎麽厲害到了中原也翻騰不出浪花來。別以為隻有你們會布暗線,我們也有,朝廷也有,早在你們來木雲那時起,朝廷就已經密令放兵南下,如今十州八城全部已被招安,你還是放棄吧。”
“我倒不知道你們跟朝廷狼狽為奸走得這麽近了?”鄒曄笑得很開心,“你說得可真輕鬆,我為什麽要放棄,你說海嘯到中原翻不出浪花,你可問說誰樂意在海上翻滾,是誰逼我們在海上翻滾的!”
“鄒曄,你跟他們不同。”碧眸男子歎了口氣。
“哦?有何不同,就因為我是在中原長大的?可我身上流著依舊是海嘯的血!”鄒曄諷刺地說道:“比起我來,你不覺得你更可憐嗎?我至少是為了我的祖先我的族人而戰,而你為的不是你的養父,是你養父的曾祖上侍奉的主子商萬,而到現在都得到處漂泊。你早就厭倦了為別人而活的,可你卻隻能繼承你養父的遺願,我說得對嗎?商碧!”
“我怎麽過是我的自由,但我做我的事從未傷過一人,可你不同!”商碧負手在身後,悄悄給殷時打了個手勢。
殷時挑了挑眉,準備乘機逃走,不料被鄒曄發現了。“殷公子,別急著走,我知道你要找誰,瞧,我都給你帶來了。”鄒曄說著,命人將清若帶了上來。
冰冷沉重的大刀架在清若脖子上,稍微一向用力就會勒出紅痕來。清若差點就哭出來了,她本來還在家裏跟楊媽媽和楊老爺子作最後的告別,不曾想,天剛破亮,忽然院門被人撞開,一群人拿著火把跑進來抓了她就出來。
“小若!”殷時驚恐地叫了出聲,看著她驚慌失色的小臉,還有肩上那把閃著寒冷銀光的大刀,心都快提到嗓眼上了。“快放開她!”
“殷叔叔?”清若愣了一下,沒曾想居然會在這裏遇到殷時。
“還真是多謝殷公子的鼎力相助,否則我們也沒那麽快就找到商碧的隊伍。”鄒曄笑了笑,又看了清若楚楚可憐的小臉一下,“不如殷公子再幫我一個忙,幫我把商碧給殺了,我就把這小姑娘還你。如何?”
“你做夢!”殷時怒道。
“別聽他的!”清若也出聲。她雖怕死,但也看得出商碧是來營救他們的首領,正所謂擒賊先擒王,如果商碧死了,不說隊伍還有沒有信心繼續作戰,就是事後殷時也會被人罵死。她雖然沒能傾國傾城名動四方,但死也得做個有骨氣的人。清若咬著唇,緊閉著眼,隻希望鄒曄能給她給痛快,千萬別一刀下去還得再補幾腳。
鄒曄驚訝地挑了挑眉,“真看不出,兩人倒是齊心。看來楊舉人的姑娘不但聰明,還很有膽識。我這番前來還沒殺過一個人,要不小姑娘給我洗洗刀吧。”鄒曄說著,笑容變得詭異起來,好似喪屍一般空洞茫然地朝清若走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跑進來急報,看到這詭異嚴肅的氣氛,他連咽了幾口口水,才結巴道:“鄒、鄒爺,外頭都是官兵、兵,我們的人、都、都被拿下了。”
趁著那人在給鄒爺急報,殷時拉弓取箭再補箭一氣嗬成,第一箭射中那把刀架在清若脖子上的海匪肩膀,第二箭趁他走神鬆手放開清若直中他眉間。商碧輕身一躍,將清若拉了過來,推給殷時,大喊一聲,“快跑!”
鄒曄一聽到外頭被官兵包圍,心裏也就十分煩躁,沒想到殷時竟然還有這麽一招,氣得大喊:“把這裏所有人都給我殺了!”
殷時拉住清若,沒命似的轉頭就跑,也顧不上身後的商碧。
“跟我來!”清若好不容易回過神,看著身後的追兵,急忙將殷時拖到旁邊的小門,拐到祠堂後巷去。
幾名海匪拐了彎追上來,發現前麵是死巷,卻沒有發現一個人影,不由得愣住了。這楊家雖然左彎右拐,可理由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人就這麽跟丟了。其中一個走上前,發現了嗣院的門半掩,猛地一推,發現嗣院對麵的門打開,連忙喊道:“他們往這裏跑了,趕緊追上!”
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清若終於鬆了口氣,準備伸手推開水缸上的苫蓋,卻被殷時阻止了。“別動,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回來,咱們等等再出去。”
清若臉上微紅,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跟男子躲在這裏了。上一次是跟發策在一起,為了躲楊竹眉跟方氏,可當時她身子還未長開,跟發策躲在一起隻覺得空間狹小,但不至於像現在一切,幾乎是緊貼在一起。
“不行,我阿姆和妹妹還在家!”清若緊張地說。
“你現在出去也幫不了忙,別擔心,救兵來了,他們會沒事的。”殷時慶幸水缸中光線昏暗,所以清若看不到他火熱滾燙的臉頰,一個香軟的小身子緊貼在他懷裏,他緊張得不敢用力呼吸。
清若也一樣,又不敢貿然出去,兩人曖昧地抱在一起隻覺得時間像是停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