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清若她們離開後,不久方員外也熬不住告罪回屋,燈火通明的大廳隻剩鄒公子一人坐在上位,眼睛微醺,看不出他是否沉睡。忽然聽到有個細碎的腳步聲,他陡然睜開眼,沙婆婆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麵前來。

“婆婆,這麽晚,您還沒休息啊?”他點頭笑了笑。

“你還是老樣子,挨著床就睡不著,寧願坐著睡覺。”沙婆婆輕聲道。“你沒為難那兩個丫頭吧?”

“瞧婆婆說的,既然婆婆有交代,我哪裏敢為難,隻是您確定真的能引那些人出來?”鄒公子挑眉問。

沙婆婆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坐下,看著門外火光明滅,似想著事情出了神沒聽到他的話,忽然將藏在袖子裏的金魚玉佩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道:“我在殷家那麽久,雖然和這二少爺不怎麽見著麵,但這玉佩我還是眼熟得狠。這是他娘留給他的東西,向來都是不離身的,這般大方送了人,想必這小姑娘對他來說應該是挺特別的。”

“婆婆,我記得當年你是去平通萬家,怎麽後來跑殷家去了。”其實他也不知道沙婆婆到底多少歲,隻聽到上頭密令說與一個沙婆婆接頭,不曾想竟然是一個中年婦人。為了東山再起,海嘯沒少下狠本,早在幾十年前就派了不少死士混入中原各地。一是為了鞏固和發展勢力,為了如今的舉兵得勝打下基礎,所以這些年沒少假借商萬的名義掀起風波;二是海嘯的目標除了中原,還有便是清除商萬那最後一支血脈。

最後終於打聽到的是掩護商萬最後一個子息逃離的家丁最後分成兩隊,一隊在蓮城落戶,並成立了平通商行,以萬為姓。另外一隊據說是乘船而下,直到綿縣一帶,大多數人說是從綿縣出了海,遠洋而去。但作為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海嘯心裏清楚,若他們從綿縣出海,不可能沒有經過他們的海島而繼續遠洋。他們在那片海域等候了許久都不見人影蹤跡,便隻剩兩個可能,要麽全船覆沒在海上,要麽在海亭重新登陸,改名換姓逃回中原。

當時的商萬家丁多數身受重傷,根本沒有能力外逃,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逃回中原。可他們在海亭附近兜轉了好久,發現大船根本無法靠近,就在他們準備放棄的時候,終於發現了海亭周邊潮漲的規律。每三十二年一次的大漲潮,海平線上升,海水會把海亭出海口附近的所有海岩礁石全部淹沒,如此大船便可靠近。按時間推斷,商萬子息逃離的那一年剛好是三十二年一次的大潮,由此追尋下去,終於被他們發現有一個常年跑西域的商隊,每隔幾年都會到綿縣來,偶爾還會跑到木雲。

“我本來是在萬家,當時萬家嫡女跟殷家獨子已經定親,但卻在婚前跟人私奔被抓了回來。原本按律殷家有權杖責萬家嫡女,並以休妻的名分將她遣回娘家,誰知道殷家人倒會做順水人情,居然答應私了,卻要了一個庶女回來當妾。”沙婆婆講起陳年舊事,臉上還頗感慨,“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庶女,其實是萬家老太爺最心疼的孫女。”

棄嫡納庶,而且這個嫡女發妻還是跟別人私奔的,說出去不管是誰都同情殷家,並誇他們大量,殊不知真正受益的還是殷家。萬老太爺心疼孫女當妾,添了不少嫁妝,私下送了體己錢,連伺候的人也是萬家百裏挑一送過去的。就連萬家庶女生的兒子在平通商行也與萬家子孫一個待遇,可見萬老太爺對這個孫女的寵愛。

沙婆婆在得知那個商隊竟然跟殷家有過生意往來後,主動要求到殷家伺候萬家庶小姐、殷家姨太太,也沒少慫恿透露過風聲給殷時關於商萬和平通商行的關係。當時年輕氣盛的少年在殷家不受重視,母親又太過懦弱,對於商萬一直抱著憧憬和敬仰。聽說自家竟然跟赫赫有名的商萬有關,心中澎湃激動難掩於色,並一直暗暗下決心有朝一日要尋到商萬最後的血脈。

直到母親的去世以及父親的冷淡,讓他終於狠下心踏出家門去尋找深藏多年的困惑。可就在他即將要解開謎題的時候,海匪入侵了。

同一片夜空下,一群身著奇裝異服的蒙麵人在綿縣城外不遠處停了腳,忽然一個黑影從旁邊樹上跳下來,跪倒在領隊人麵前。“頭領,綿縣城門緊閉,我們進不去了。”

“那怎麽辦!”殷時望著身邊淺藍色瞳眸的男子,緊張地問道。

他跟著商隊走了那麽久,多少也摸清了他們的行蹤習慣,原想著跟他們碰頭後解釋清所有的事,準備放棄歸隊。可忽然發現商隊竟然在綿縣城外不遠處徘徊,他好奇地循著蹤跡追上去,竟然得知海匪要入侵的消息。多少年了,海匪一直都在海上打遊擊戰,許久都不曾上過岸,如今毫無預兆地說要入侵中原,任殷時想破頭皮也想不通。

“萬時,不對,應該叫你殷少爺。”聽到鮮少和他搭話的領隊居然知道他的名字,殷時驚訝得說不出話,“我早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跟平通萬家的關係,之所以沒把你趕回去是因為我知道有人要你來找我。”

“沒有啊。”殷時否認。

碧眸男子輕笑道:“若沒有人提醒你,你又怎麽會知道我跟平通萬家的關係。”看到殷時恍然大悟,他接著道,“沒錯,我們是商家的後人,但不是商家血脈。我們是為了保護那支血脈而存在的,不隻是朝廷,海匪也在找,把我們和萬家的事告訴你的人是一個叫沙婆婆的婦人吧。我知道她盯著我們很久了,沒想到海嘯的勢力已經蔓延得這麽深了。”

“海嘯?”殷時對這個陌生的名字感到迷惑。

碧眸男子歎了口氣解釋:“海嘯就是當年萬福公率兵打敗的海匪,當年他們落荒而逃,萬福公就曾說過終有一日他們會卷土重來。沒想到那麽多年過去了,他們果然還不死心。這些年潛進中原的死士已經不是我們能控製和想象,雖然我們對誰當皇帝並不感興趣,但一旦他們掌權,萬福公的後代恐怕就在劫難逃了。”想起世代背負的使命,連他也覺得好笑,竟然要為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去賣命,隻是這個信念早就在他們一支心裏根深蒂固。國可亡,姓可易,商家血脈不能斷。

就是這樣信念,讓他們在即便跋山涉水在各國奔波,心裏還是惦記著祖輩心中的牽掛。

“你、是怎麽知道的,朝廷知道嗎?”殷時覺得整個意識都被顛覆了,他原隻想要尋根,不想卻牽扯出國家興亡的事情來。

“海嘯能有死士潛入中原,我們自然也有我們的暗線。今年是大潮,海亭恐怕已經被占了,木雲大概也不保,若我所料沒錯,他們恐怕明日就回來攻綿縣。”碧眸男子蹙眉說道。

“木雲也被占了?”殷時捏緊拳頭,心裏惦記著某個身影。“現在怎麽辦,我們要直取木雲嗎?”

“現在不行,他們要攻綿縣,必然要等江南的船隊下來水路圍攻,我們現在隻能靜等消息,不可輕舉妄動。”碧眸男子正低頭忖思,聽到殷時忽然變得粗狂的喘息,好奇地側目,“木雲有你什麽人?”

殷時抿唇不答,想起臨行前清若那古靈精怪的模樣,心中的焦慮無處發泄。不知何時,他心中一直記掛著這個人小鬼大心靈手巧的小姑娘,喜歡逗她生氣,看她笑,聽她故作正經地喚他“殷叔叔”,更喜歡她那雙小手做出的各種美味佳肴。在木雲這些日子,吃著她做的飯菜,聽著她苦口婆心的嘮叨,他一度有種感覺像是年幼時圍在母親身邊那般輕鬆自在。

他曾想著,若恢複他殷家二少爺的身份,或許能和發策有公平競爭的資格。所以他才有衝動決定放棄再去追尋所謂身世秘密,也才會對她跟發策的相處感到抑鬱不快。

不曾想他還沒來得及回家,她卻深陷危險,這讓他如何安坐。“我、我有個侄女在那裏。”

碧眸男子挑了嘴角,輕笑一下,沒打算戳破他的謊言,“你放心,既然沙婆婆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想必他們也是在等我們現身。如今我們在暗,他們在明,有勝算的是我們,就不說你那侄女在木雲,我也有我需要保護的人在木雲。”

“難道是.....”殷時失聲喊了一下,被碧眸男子死死捂住嘴。

“你何時變得如此急躁了,我看困在木雲的不是你侄女,是你閨女。”碧眸男子瞪了他一眼,“等著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以為有死士潛入朝廷就很了不得,我們還有暗線在海嘯中。隻要信號一發出,我們就兵分三路一起進攻。”

“三路?除了我們,還有誰?”殷時好奇。

“你等著看就是了。”碧眸男子揚嘴一笑,顯得十分自信。

殷時無奈望天,心中默念著,但願佳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