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濃濃的酸楚時,清若趕緊住了嘴,小心翼翼打量殷時的臉色,慶幸他並沒有任何異樣。他目光落在五米外的地上,有些出神,正午的陽光有些曬,他卻包著一身衣服,也不嫌熱。清如已經在流汗,可是氣氛詭異得有些過分,她不敢出聲,隻能偷偷拭去額頭的汗,心想待晚間一定要好好盤問這人的來龍去脈。

殷時沒有開口,清若也不知道怎麽打破這尷尬,三人站在日頭下有少許時間,清如終於有些熬不下去,偷偷扯清若的衣服。

“阿姐,咱們得回去了,都日中了。”再多一刻隻怕楊媽媽要差人出來尋了。

清若抬頭望天,心想確實出來許久了,又看了看殷時,問道:“我們得回去了,你打算怎麽辦?”無顧清如哀怨的眼神,把錢袋遞還給殷時,“方才對不住了,我不該對你說那話,這錢還給你……我小姨丈確實很擔心你,有機會還是去見他一麵,讓他安心吧。”清若對自己剛剛的行為覺得好笑,明明隻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可那些話卻是交淺言深了。

第一次見他時,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富貴少爺,樂天瀟灑,甚至有些紈絝,生活無憂無慮得令人嫉妒。

第二次見他時,卻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考場失利,至親過身,還慘遭昔日友人惡意報複,險些命喪黃泉。那時的他確實在她麵前脆弱過,可次日沒心沒肺的笑靨讓她差點以為昨夜隻是場夢。

而這算得上第三次見麵了,整個模樣都顛覆了她的想象,狼狽、落魄、潦倒,幾乎可以用各種灰色字眼來形容他的現況,唯一不變的是他笑起來依然是那麽沒心沒肺,好像天塌下來也不會毀掉他的樂觀一樣。

可偏偏是這樣的樂觀讓清若覺得刺眼,明明是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卻潦倒到要擺攤賺錢都不肯回家。胡渣堆裏那漸漸淺淡的傷痕,可以想象當初那鮮紅的刀口應該是怎樣的致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身無分文的有錢少爺要經過多少挫折磨掉那傲氣和貴氣才能習慣這麽狼狽的生活,一想起來,清若就生氣,到底有多大的事,讓他寧願放棄富貴榮華去這麽生活。

她終究也隻是愛屋及烏地為他感到難過傷心,也是替他那到處搜尋兒子下落的父親感到難過。失去過一次親情,所以她對家變得特別敏感,絲毫不敢想象有一天她要離開這個家,離開父母,去融入一個陌生的地方。

“阿姐,你跟那個、殷叔叔很熟嗎?你好似很擔心他。”清如跟在她身後,許久才敢開問。

清若抬起頭,愣了一下,然後如花笑開,“也算不上很熟,當初跟小姨在一起時見了幾麵,後來又在半路救過他一次。聽說他一直在外沒有歸家,家裏人擔心的很,小姨丈也很擔心,所以就多說了幾句。”

“可是他好像也很關心阿姐。”清如敏銳的感覺到殷時對清若也是倍感關懷。

“他是小姨丈的好朋友啊,我是小姨的甥女。你沒瞧我管他叫叔叔嘛,他看我就跟看侄女一樣。”清若說這話時有些不情願,算起來,她的心理年齡應該比殷時還要大幾歲。

“可是……”清如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

“沒可是了,再晚下去,阿姆要差人出來尋了。”清若打斷了妹妹的話。

“那殷叔叔怎麽辦,真的不理他了?”清如望身後看了一眼,原地早就沒人了。

“咱們錢都還給他了,愛怎麽著怎麽著,難不成還把他帶回家不成。”清若有些賭氣,反正自己的關心也是一廂情願,說不定人家就是喜歡這種自由流浪的感覺。她即是非親非故,又何必擔心那麽多。

想著,不禁腳下的步伐也都加快了,回到楊家也不免要受楊媽媽一陣責罵。兩人對好了台詞,糊弄過關,然後就急忙洗手擺碗筷去。就在吃完沒多久,忽然肅三媳婦興奮地跑進來,看到清若就急忙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她手裏。

“若姐兒,往後得小心點了,今兒是遇上貴人才幫你把荷包送回來,以後可沒這麽好的事了。你快數數,錢差了沒有?”在肅三媳婦的催促下,清若一頭霧水地打開荷包,裏麵三十個銅板,再細看,忽然覺得這荷包雖然破舊但十分眼熟。楊媽媽好奇地投來目光,肅三媳婦這才解釋,原來剛剛有人在路口打聽一對十三四歲雙胞胎姑娘的事,說是她們剛剛掉了荷包被他撿到了,這才送回來。

楊媽媽聽了,又看了看她們一眼,“難怪去那麽久,以後錢包得看好一點,再丟了就沒人幫你撿回來了。”

“是。”清若點頭細聲道,說完又急忙拉住肅三媳婦問,“送荷包的人是不是一個長得很黑,遮了半張臉,穿得奇裝異服的落魄男子?”

“是長得很黑,但一點也不落魄,衣服雖然破舊但很幹淨,留了小胡子,笑起來很親切的年輕人。”肅三媳婦說道,“你們認識?”

“呃……不認識,那他現在人呢?”清若又問。

“他說他是跟商隊走散,又迷路了,餓了一天,我讓他在廚房裏弄點吃的。”肅三媳婦說著又看向楊媽媽,“大*奶奶,剛剛那人還向我詢問有沒有短工可以做,他想尋個工,賺點路費回家。我看他雖然窮困但還算正直,這麽個荷包掉地上都沒偷沒貪的,還給親自送來,人品應該不錯。換了別人,估計早就拿走了,哪還會特意打聽送上門來。”

楊媽媽點點頭,想了一下,道:“你讓他等等,待大爺回來後我問他一下。對了,既然人家親自送荷包回來,小若小如,你們過去道個謝,往後出門仔細些。”

“欸,好的。”肅三媳婦算是被收買了,聽到楊媽媽有些動搖,也樂意應下。

清若清如收拾了碗筷跟肅三媳婦身後,準備去給她們“拾金不昧”的恩人道謝,一路上肅三媳婦不斷地把對方誇得上天入地出神入化,好似自家種的大蘿卜似的,趕著上市開價了。

清如偷偷給姐姐使了顏色,問她什麽時候掉了荷包,怎麽一路都沒發覺。清若則挑眉冷笑,如果她沒記錯,這個荷包就是當年被某人強行奪走的處女作,而這個“拾金不昧”的好心人必定是殷時無誤。

隻是,剛剛上演完雨打風吹去浪子不回頭,如今卻換了一場窮困書生路遇橫財拾金不昧還失主的戲。

就在清若還鬧不清殷時肚子裏的伎倆時,他已然笑意盎然地站在她麵前,聽到肅三媳婦說楊媽媽答應留他下來,並幫他尋一份短工,還露出吃驚的模樣,然後感激涕零地朝肅三媳婦行禮。肅三媳婦自然不敢居功,連忙說是清若姐妹的份,殷時又連忙朝她們作揖,清若不得已避開回禮。

肅三媳婦顯然已經被他收買了,看向殷時的眼光跟看準女婿似的,隻可惜肅三媳婦沒有女兒。寒噓幾句後,肅三媳婦就走了,留下他們三人。

“你這是什麽戲碼?”清若顯得極為不悅,想到自己剛剛還在為他的安危擔憂,結果人家卻跑到自己家來騙吃騙喝,用三十文錢換了一個短工的機會。“你現在就不怕我去我小姨丈說去?”

“怕什麽,最多就被抓回家去,繼續錦衣玉食而已。”殷時換了一套幹淨的棉布長衫,頭發顯然也重新梳理過,胡渣不知何時被貼成了胡子,剛好遮住了他原來的傷痕。十指修長,關節有力,看得出是幹過粗重活,掌心都有好些繭子,但一身幹淨的裝束襯他這般高大的身材倒也些許鐵骨錚錚的味道。“不過,我不保證我不會在你通風報信期間不告而別。”

清若蹙眉,弄不明殷時的用意。

“我們不是給你錢了嗎?你還跟著我們做什麽?”清如的口氣跟施舍乞丐似的,雖然這一出手闊綽了點。

“剛剛肅三嫂子不是跟你們說了嘛,我是跟著商隊走散的,為了等商隊下個月再折回來,我得尋個短工養活自己。”殷時對自己的理由感到很滿意,“如果你們要是容不下我呢,我也沒辦法,隻好繼續流浪。”

“你是在威脅我們?!”清若顯得很不悅。

“我哪敢,我還得靠你們吃飯呢。”殷時笑得很無賴。

清如看著有些不高興,偷偷打小報告,“阿姐,咱們告訴阿爹別收留他,看他怎麽辦。”清若抿了抿唇,她前些日子才收了黑龍的一個指牌,說好萬一有需要還可以找平通商行幫忙。可如果回頭就把他家少主趕出門,這要被知道了,估計沒什麽好處。斜眼看著殷時笑得一臉燦爛,好似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被趕出去。

“你要留下來也可以,不過這裏是我家,我家有我家的規矩,待我阿爹同意後咱們得再約法三章。”清若有種感覺,像殷時這種生命力頑強的生物,擔心對他而言完全是多餘的。

“這個沒問題。不過,你得把荷包先還給我,裏麵的錢你盡管拿去。”殷時點點頭。

“為什麽?”清若不解。

“好歹那是我用一個玉佩換來的,難道你想做個新的給我?”殷時眨眼道。

“滾!”清若拉起清如的手,忿然離去。同情和擔心對他來說果然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