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李添今日休沐,楊茂禮決定全家親自去拜訪一趟。
一則是兩家關係自來親密,常年都有書信來往卻鮮少親自拜訪,二則楊茂禮也打算借李添公務之便,幫他打聽一下關於調官配職的事。在孔老太太反複叮囑不許被留飯和楊媽媽的再三保證下,一家四口終於才出了門。
“阿嬤還是跟以前一樣,總是不讓咱們去別人家吃飯。”清如扁嘴道。
“阿嬤是怕麻煩別人。”清若接口,大概習慣了楊茂禮一家每逢進城都回娘家小住一宿,回回都要叮囑他們走訪親友時必須回家吃飯。
“大姨又不是外人,上回去大姑姑家也是。”方才和兩個表妹剛鬧起來,清如有些不樂意回孔家。
楊媽媽回頭瞄了清如一眼,斥責道:“不管是你大姑姑還是你大姨,都是嫁出去的女兒,別人家的媳婦,再怎麽親能跟自家舅舅比嗎?”楊媽媽又偷偷望了丈夫一眼,“咱們孔家不管是兄弟還是姐妹,關係都是最最親的,但凡哪家有困難都是爭先出手幫助,不想別的家裏出個雞毛蒜皮小事也都要互相推卸責任。”
清若和清如都極有默契地低頭不答腔,楊茂禮也裝傻打不著走在前頭。楊媽媽這種間歇性不定時的含沙射影人生攻擊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唯一能對付的辦法就是誰都不要搭腔,讓她一個人說夠了也就停了,但凡有誰多說一句,便是沒完沒了的數落。楊茂禮自知理虧,自然不會回答,而清如是聽得煩了,清若卻是深深地對楊舉人表示同情,縱使他讀萬卷書在嘴皮功夫上還是輸給隻會一點皮毛文墨的楊媽媽。
果然楊媽媽說了幾句,見沒人搭腔,也就沒了興趣,好在李家就在前頭。
對於清若來說,李家是她心底的刺,每每走到門口都會想起第一次來李家卻落逃的事,就因為這次落逃,她陪孔安寧結結實實挨了頓板子。孔安寧還算賺了一些,至少若不是那日跑出去,也許就跟衛濛擦肩而過了。
才走近李家大門就聽到屋裏一片歡聲笑語,清如好奇跑快了幾步,卻發現屋裏坐滿了人。不但李添夫婦在場,連衛濛夫婦也到了,門口站著的衛家丫鬟並不認識楊茂禮一家,急急回去稟報。孔安寧聽了立刻就跳起來,想出門迎接被衛濛按住了,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旁站著的李璘也捂嘴偷笑,孔大姨才起身,楊媽媽已經買不進來。
“喲,原來你們都在呐?這可好我倒省了一趟腳皮子。”楊媽媽笑道。
楊茂禮上前跟兩位連襟拱手行揖,“衛郎弟,幸會幸會,早聽說衛家才子名貫容綿一帶,又是新科進士,不想最後與我成了連襟,真是十分榮幸。”
衛濛雖然年紀比兩位連襟小了許多,但是客套起來也一點不輸給楊茂禮。“楊郎兄才是學富五車,聽聞饒南不少秀才都是出自郎兄門下,這般桃李遍地的才學豈是我僥幸得中能比的。”
“哪裏哪裏。”
“客氣客氣。”
兩個新任的孔家姑爺一個勁地互相吹捧,把清如給逗笑了,卻見李添淡定地看著,兩撇小胡子被鼻息攪得微微晃動,他清了清喉嚨,冷冷地道:“你們一個舉人,一個進士,在我這般不入流的秀才麵前互相吹捧,可是不把我放眼裏了。”
楊茂禮和衛濛互望了一眼,默契地起身,彎腰給李添作揖,齊聲道:“豈敢豈敢,李郎兄的胸襟學問(氣量見識)豈是我等能比擬。”兩人說完,互對一眼,都忍不住失笑。李添也被他們一本正經誠惶誠恐的樣子給逗樂了,他與楊茂禮素來交好,不想這新任的連襟雖年紀小,但談吐見識倒也不弱,這才故意激他們一激。
“噗。”清若連忙捂著嘴,肩膀一個勁地顫抖,清如早已趴在楊媽媽身上笑得前俯後仰。
“正經點,我們在謝罪!”衛濛回頭看著她們,又看了看孔安寧,露出無辜納悶的表情更是把清如給笑壞了。“小姨,小姨丈往常也這麽好玩嘛?”
“小如,不得放肆。”楊媽媽拿著絹子揩去眼角的淚水,出口的話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以往都是他跟茂禮二人一唱一和,如今可好了,三人成一台戲了。”孔大姨也笑得眉眼成花。麵對比楊茂禮更少出現的二姑爺毛三竹,不管是楊茂禮還是李添都是客客氣氣地喊著二姑爺,如今三個臭味相投的讀書人,一見對頭便各種套近乎地改口稱郎兄郎弟。往常在家都是正經嚴肅的一家之主,忽然湊到一起耍寶可把一屋子女人都給樂壞了。“瞧瞧咱家四姑爺,年輕俊秀,可讓你們兩個老男人給占了便宜。”
“大姐,這話可不能這麽說,我是托了兩位郎兄的福,生生地給自己長了輩分。走在路上說起衙門最盡職犀利的師爺和木雲最孝順正直的舉人都是我連襟,甭提我臉上多得意。”衛濛模樣是白麵書生,楊茂禮和李天或多或少都比他黝黑老氣,可他這麽往他們之間一站,還驕傲地揚起下巴,這下可把孔大姨也給笑壞了。
“你還不趕緊給我住嘴,把大姐都給笑壞肚子,看你怎麽辦!”孔安寧被丈夫的耍寶逗得無可奈何,知他平日為人並不是這麽花腔,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才故意扯下麵子跟娘家姐妹耍寶,心裏還是挺感激的。
孔大姨一邊捂著肚子,一邊擺手,“夠了夠了,咱們還是到屋裏說話好了,要不,非得讓這三位姑爺給樂死。”
李璘忙上前扶著母親,清若則攙著身懷六甲的孔安寧,清如也有樣學樣,挽著楊媽媽的手臂跟著後麵。李家是二進的小院,後頭的大廳通常是集會客、用餐、工作、休閑為一體的多功能空間。
扶著母親坐定後,李璘就去煮茶,清如則好奇地湊到孔安寧身邊,看著她圓滾滾的肚皮,十分新奇。
“好久沒這麽樂過了,淑節,你就該平時多來走動。”孔大姨接過茶水,喝了好幾口,才順過氣。因笑得歡暢,臉上還浮著淺淺的紅暈。
孔安寧也忙不迭地點頭,“就是,三姐,你幹脆搬來城裏住吧,咱們姐妹幾個也好照應。再過不久,這兩個丫頭也大了,找姑爺還得是城裏的好,木雲才多大一塊地呢。”楊媽媽笑著有些勉強,欲言又止,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孔大姨嗅出一些端倪,清如卻在一旁搭腔,“小姨,我也這麽跟我阿姆說的。可是阿爹說過我阿嬤身體不利索,我們要是走了,她老人家就沒人照顧了。還有老二老三家的都是不像話的,根本都不搭理我阿嬤。”
“小如,不許放肆!當小輩的怎麽可以議論其他長輩壞話。”楊媽媽沉下臉。
“本來就是。”清如嘀咕了一聲,立刻遭到楊媽媽的一記怒視。孔大姨連忙出來打圓場,“童言無忌,都是在自己家裏,又沒外人。”又對清如說道,“小如,這在背後議論長輩的事,如今是家裏也就算了,到外頭可不許亂說,人多口雜的,要傳了他耳朵裏了可怎麽辦。再說了,你是小輩,本來就不能說道其他長輩的事,他做得再不對,這稱呼你可不能少。”
清如動了動嘴皮,遲疑了一下,隻能點了點頭。
孔大姨滿意地笑著摸摸她的頭,又朝楊媽媽望去,“楊家的事我管不著,也管不了,但你自來都是死性子,什麽事都忍著不肯說,真真是活該被人欺負。這次分家的事,要不是安寧跑來跟我說,我倒被蒙在鼓裏呢。”
“大姐,不是我不說,實在是……”楊媽媽歎了口氣。
孔安寧立刻就截過話頭,“實在是忙對吧。”孔安寧不悅地跟長姐抱怨,“大姐,你看看吧,三姐這個性子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別人對她好,她便十倍地對別人好,別人要是對她壞,她還傻乎乎地認為別人不是故意的。”
孔大姨並沒去搭理幼妹的插話,隻看著楊媽媽無可奈何的表情,也跟著暗暗感歎。孔安寧到底是新嫁婦,丈夫是被婆家捧在手心的老來子,家底殷實並沒有許多事情需要他們去操心的,所以無法理解楊媽媽的語不由衷。
“清如清若,小姨給你們下個命令,往後有人欺負你們阿姆,必須第一時間通知我,知道嗎?”孔安寧不理解兩位姐姐的感慨,直接把問題轉向兩個外甥女。被點到名的清若,望著她,又望望楊媽媽,木然地點點頭。
“胡來!”楊媽媽瞥了孔安寧一眼,繼而對長姐說:“我是聽說璘兒下個月要送嫁了,我怕到時又碰不到巧,所以今天特意來添妝。”說著從兜裏翻出一個大紅布包,打開布包,裏頭是一整套赤金的麵頭首飾和一對玉戒指,雖不是特別厚重,但款式手藝都是極為精巧的,足見楊媽媽的心意。
“這怎麽舍得,這一分家,你們自己都過得不寬裕,趕緊收回去。”孔大姨吃了一驚。
李璘也上前福身,“三姨的好意璘兒心領了,這這麽重的禮,璘兒的對不起。”孔安寧則張大了嘴巴,“三姐,你給我的添妝可沒這個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