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兒子分家,為表示子媳孝順,長輩公平,老人家通常都會輪流在每個兒子家裏小住一段時間。但是像楊家本身就有祖宅的人家,有些人自己住慣了,不樂意到兒子家矮人一截,就變成兒子們在照旬請安的同時共同分擔老人的生活費。

三個兒子有兩個住在祖宅裏,楊老太太又臥病在床,楊老爺子自然不會扔下妻子不管跑到兒子家去。可不知什麽時候,一向對楊老爺子畢恭畢敬的楊茂昌竟然跟楊老爺子鬧翻了,氣得老爺子發話,楊茂昌的喬遷喜宴他不會出席。這喬遷大事不管怎麽說都是大喜事,所謂上有高堂子孫綿長。如今兩位老人,一個臥病,一個賭氣,楊茂昌也硬了聲,不肯認錯,任楊茂禮怎麽勸說他都不肯低聲下氣去懇求楊老爺子原諒。

於是,好好的一桌喜宴,好好的一家子,就成了楊茂輝外出,呂氏跟方氏關係不好,楊竹眉沒時間回來,楊老爺子也不肯低頭。清如怎麽都不理解,為什麽其他人都不去,父親卻決定要去參加。

“阿爹!你瞧瞧,如果他不是黑心肝哪來那麽多錢,一下子就建新房。”清如看見楊媽媽在鏡子前打扮,顯然一副準備赴約的模樣,抱怨道:“阿姆,你也勸勸阿爹吧,阿公都不去,你們去幹嘛。”

“你真是越大越放肆了,阿公是身體不適才沒去的,你小丫頭嚼什麽舌根。”楊茂禮不悅。

“阿公身體好得很,早早就出門遛鳥了!”清如完全不給父親麵子,遠遠看見清若拐進院子,興奮地把她拉過來,“阿姐,你來得正好,快去勸勸阿爹吧,他居然要去喝他弟弟的喜酒。”

清若望了他們一眼,好奇地說,“有酒幹嘛不喝,咱又不是見不得人。”她也曾惱過父母,這明顯的不公平為什麽要吞忍。

木雲楊家嫡支分家的事早就傳遍鄰裏附近,雖然有理事會和理帳佐證,財產方麵倒解決得挺順利的。但自從楊茂昌跟楊老爺子冷戰後,他就沒再踏入大院一步,而照旬去照顧楊老太太的重任就落到清嘉身上,清曼也不願再進大院一步,氣得楊老爺子差點想公告斷絕關係。呂氏雖然不敢像方氏這樣撒手不管,但也整天推托借口,甚至讓發譽去跑腿。

這樣下來,其實事情根本沒有改變,除了楊茂禮多了個孝子的名頭便沒有其他了。起初還有人當街怒罵楊茂昌不孝,竟然罔顧病床上的老母,自己跑出去住高房大床,可是隔天那人忽然病倒了。雖不知發生什麽事,但從楊茂昌頻繁出入方家,明眼人都知道楊茂昌不再隻是當初知海堂的管事。漸漸地從開始抨擊,轉成變相稱讚楊茂禮來反襯楊茂昌的不孝。

漸而漸之,楊茂禮夫婦孝順的美名開始遠傳,也有人放聲如果是看在楊茂禮的麵子上去去照顧楊老太太也能勉強。

清若不知道到底觸動了哪個開關,如今去到市集,不管上哪家攤位買東西,隻要知道她是楊茂禮的女兒,幾乎都會主動賽多一些東西,或者抹零減價。

“你阿姐說得沒錯,咱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楊茂禮撫摸了幾下開始蓄長的胡須,對大女兒的捧場表示滿意。清若挑了挑眉笑道:“長兄為父長嫂為母,阿爹和阿姆可是代表咱家去的,這可是上賓中的上賓。”

“可是……”清如還是覺得不樂意。

“你這丫頭怎麽這般小心眼,多跟你阿姐學學。”楊媽媽整了整衣領,故意露出裏層的一小旬衣領,金色的衣領外著一件藏藍色的深衣,最外再披了個小披風。清若眼睛一亮,“阿姆,這是上次買的料子?”

“嗯,柏青這孩子的眼光真不錯。”楊媽媽笑彎了眼角。上一回柏青剛從外頭回來,楊媽媽正好在路口碰到他,見他如今身姿挺拔容貌清秀,較之以前成熟了許多。許久不見,楊媽媽便客套地說了幾句他有能力賺錢要回來多照顧父母,肅三和肅三媳婦從來都不舍得給自己買什麽好東西,有錢都留給兒子。

柏青倒也醒目,過沒多久就托人送了兩塊涼商最暢銷的寶綃料,一塊送給楊媽媽,感激她平日的照顧,送給肅三媳婦的那塊料還比楊媽媽那塊稍遜一些。說起來真正受照顧的是楊媽媽,所以她也不好意思收下,誰知肅三媳婦手腳麻利,見她不肯收竟給她做了一套衣裙送拉過來。不管是顏色還是款式,或者質料都頗得楊媽媽心意,實在割舍不得才收下來,所以對肅三媳婦也更親一些了。

“那是,到底是曆練過。”清若心裏也感慨,柏青才出去多久,如今那嘴巴可以利得像刀子一樣,卻能把客戶都說得服服帖帖。技術靠肅三,實踐靠柏青,父子聯手把海亭那一片都翻個天。當肅三第一次捧著那沉甸甸的一帶白銀到來時,誰都被嚇了一跳,終於,他們也能有自己第一筆存款了。所以即便沒有知海堂,他們也不會困窘難存。

“好了,我們出去了,你們確定都不去嗎?”雖然知道答案是肯定,楊媽媽還是問多了一次。得到答案後,夫妻二人便華麗麗地手牽手出門去。

清如見著他們的遠去的背影,立刻在身後扮起鬼臉,清若歎口氣道:“你也不必這樣,阿姆說得對,這因果是輪回的,你沒見這家一分,咱們不但能耳朵清淨,連海亭都翻了一翻,你沒見阿姆最近眼睛都快笑彎了,這就是好人好報的。”

“雖然如此,可是他們也太過分了,就這麽把阿嬤丟在家裏不管了嗎?”清如翹高的嘴巴都快能點油燈了。

“阿嬤現在也好多了,除了生活不方便,最好有個人在旁跟著,其他也沒什麽了。”比起之前動不動就鬧脾氣罷吃摔東西,如今的楊老太太可以說是溫柔慈祥。

清如找不到其他話來辨別,隻好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楊茂禮從未尋找停止找人的任務,甚至連孔二姨的村裏都叫人去放消息了,看是還是沒人上門來。隻要一日沒能找到個專門照顧楊老太太的,他們幾乎都走不開身。

就在清若清如埋頭趕作業的時候,忽然有人打斷了她們的思路。

“請問,這裏是大爺家嗎?”一個溫聲細語的女聲。

清若抬起頭,見站在眼前的婦人長相老實憨厚,一雙眼神卻十分清透,一身破舊的老棉襖,腳上的鞋子都縫了好幾處,但還算收拾得幹淨。綰著個簡單的簪子,用的是一根木頭做的簪子,大約是自己打磨的,看著極為簡單,比起肅三媳婦差遠了。勝在倒是端正大方,雖然害羞,卻不扭捏。

“我阿爹阿姆剛好出去,你找他有什麽事嗎?”這婦人長得並不十分好看,衣服也很破舊,意外讓人覺得是舒服。清若心裏有些戒備的,心想一個雪娘就夠了,可千萬別又來另一個冰娘什麽的。“或者有什麽話我可以幫你轉達的。”

“沒、沒什麽。”婦人猶豫了一下,抬眼見清若站在石階上,出落大方自信篤定的樣子,忍不住問了句,“三太太最近身體如何,尋到幫忙的人了嗎?”

“你是誰,問個幹嘛。”清如直白的話令婦人有些尷尬,清若將她扯回來,賠笑道:“對不住,我妹妹說話都這樣,你是……”能直接找到他們家,又管楊茂禮喊大爺的,估計是哪一房的落魄族親。

“我、我是想來看看,還需不需要人手,我、我能照顧三太太。”婦人說的難為情,連忙又補充道:“別看我年輕,其實我什麽活都能做的,不管是挑水砍柴煮飯洗衣,我都能做。就想著能不能讓我留下來,賞碗飯。對了,我是老三房的,我男人叫發繼,他三年前被、被山裏的土豬咬死了,家裏就剩阿姆和我們娘幾個,年初阿姆也走了……我聽說三太太病了,就來看看。”

清若清如互望一眼,不禁喜上眉梢,這真是雪中送炭,說曹操曹操到。她們剛剛還在煩惱著找不到人來照顧楊老太太,這沒過一會兒,就有人尋了上門。從模樣打扮是個樸實能幹的山裏人,脾氣態度也很好,就是說話有些害羞,隻盯著鞋子說話。

“原來是老三房的繼嫂子,你來的真不巧,我阿爹阿姆有事出門去了,不過不妨事,你先坐一下吧,我想應該不久就能回來了。”清若忙起身把位子讓給她,發繼媳婦急忙擺手,“姐兒坐,我、我衣服髒,不坐了。”

“不妨事,在外走的,誰衣服能幹淨到哪裏去。”知道是來幫忙的,清若對發繼媳婦格外覺得順眼,“繼嫂子就一個人來嗎?”

“不、不是,幾個孩子都在外麵。”發繼媳婦訕笑。

“那就讓他們進來吧,又不是外人。”清若早已淡定習慣一家半打孩子的陣營,而且個個都要圍著她喊姑婆的情況。

發繼媳婦嚅嚅嘴唇,然後才揚聲招呼外頭的孩子,聽那聲吆喝洪亮且底氣足,讓人覺得這才是有力氣幹活的主。發繼媳婦的話剛說完,一群衣著破爛的小孩子手牽著手從院子外走進來,年紀大的也隻有七歲,小的不足三歲,一串四個孩子,三女一男。發繼媳婦還沒發話,帶頭的小丫頭已經率先跪下去給清若姐妹磕頭。

清若不禁傻眼,這些孩子若是在街上遇見,她隻會當做是普通乞兒,哪裏想到是自家親戚。一個山裏的婦人,死了丈夫死了婆婆,帶著一群孩子來投靠遠親,這想來也合情合理,隻是憑白多了四張嘴,她倒不好拿捏主意了。清如也悄悄扯了姐姐的衣服,“阿姐,他們是來投靠親戚,還是來幫忙的,咱家養不了那麽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