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目光注視在林奇的身上,林奇也在觀察這些人。
他們在等待林奇說出答案,甚至可以說是“渴望”林奇說出答案。
其實這些人並不是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繼續鞭策底層民眾付出血汗,隻不過他們不能說。
他們是表麵光鮮的政客,是民意的代表,是為人民爭取權利的鬥士!
有些話,不能,至少不應該從他們的口中傳出。
就是像總統內閣的閣員們,他們難道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不,當然不是,他們有很多的想法,但是他們情願被康納把唾沫星子噴在臉上,也不會,不願意說出那些能解決目前的辦法。
這些解決辦法是誰說出來的,誰就要麵對憤怒的人群,麵對洶湧的民意。
被康納噴,頂多是臉上有些唾沫幹燥了之後的臭味,但是說出了那些話,卻有可能發生死亡——
政治暴斃。
雖然人還活著,但政治上的未來卻黯滅了。
就像此時此刻,房間裏的這些人都是聯邦政壇核心的精英們,他們卻都在裝傻,而裝傻的原因,就是不願意承擔責任。
林奇知道,他們知道,康納其實也知道。
這就是為什麽林奇會坐在這裏的原因,總得有人站出來“破冰”。
為什麽說康納和保齡球總統都是最適合做總統的人,為什麽說他們是最聯邦的聯邦總統?
這就體現在他們在必要的時候會很蠢,隻要足夠蠢,民眾們其實就很難引發激烈的針對性情緒。
像特魯曼先生那樣的總統的確很聰明,很有魄力,所以他一旦發生了什麽問題,對立情緒也是洶湧猛烈的。
林奇的瞳孔在微微收縮之後又放大了一圈,“……避難所的名額是有限的,我們其實並不清楚誰能夠進去,因為這個人數太多了。”
“但是我們可以決定,誰進不去。”
“除此之外我建議成立一個居民等級製度,人們通過工作等方式獲得一種積分,不同的積分對應不同的居民等級。”
“等級更高的居民可以居住在環境更好,更安全的區域,有優先挑選生活區域和工作的權利。”
“而那些相對較低的,則隻能後進入避難所,居住在指定的區域,完成每天繁重的工作。”
“像是那些積分為負數的……”
林奇搖了搖頭,“希望天主能夠保佑他們渡過這場災難。”
康納給了林奇讚賞的目光,這就是他想要的,有一個能讓人敬畏的辦法,但這個辦法不是來自於他自己。
康納等了一會,沒有人開口,看上去每個人都在思索林奇的想法,但康納知道他們在表演,表演自己的愚蠢和遲鈍。
他輕咳了一聲,“這會是一個非常複雜的計分方式,而且也很複雜,林奇,也許我們應該邀請更多人來商討這些。”
林奇點了一下頭,“是的,我已經通知了其他六大行,以及醫療集團,保險集團等……”
“稍後可能需要你或者聯邦政府站出來主持一個大型的會議,由我們共同討論,商議之後,作出最終的決定。”
“而這個最終的結果,我相信能夠維持住現在的秩序。”
康納想了想,同意了林奇的建議,反正到最後就算有人要被民意抵製,那個人也不會是他!
等康納讓房間裏的其他人都“滾回去好好想想林奇說的話”之後,房間裏隻剩下他和林奇兩人。
他端了一杯酒給林奇,兩人站在了窗戶邊上。
窗外還是寒冬,但是房間裏卻溫暖的就像是夏天。
外麵那些高舉著各種標語牌的底層民眾還在呼喊著基本的權利,卻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下來。
“你覺得這個事情我應該讓給國會去做,還是我自己去做?”,康納有些猶豫。
他現在其實在政治上已經沒有什麽更多的追求了,畢竟聯邦已經沒有“以後”了。
在大雪封鎖的世界中,每一個避難所都會成為一個獨立的王國,“聯邦”將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聯邦”。
由多個避難所聯合形成的一個政治勢力,相互依靠,又相對獨立。
林奇抿了一口酒,加了冰塊的酒,房間裏其實還是有點暖和的,加點冰塊正好降降溫,“這取決於你打算留在這裏,還是和我們離開。”
康納露出了傾聽的神態,林奇繼續說道,“如果你打算留下來,你的人格魅力對你將來在避難所中的地位能夠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甚至有可能你能夠成為一個避難所中唯一的領導者,隻要人們信任你,支持你。”
“那麽就應該由你親自去揭露一切的真相,做一個不願意隱瞞一切的,說真話的總統。”
“這樣做的好處是你將會得到人民的支持……”
康納忍不住笑了起來,林奇也在笑。
在末日到來之時,人民就會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符號化的東西,沒有人,沒有政客需要他們的支持了。
因為政府將不複存在,民意自然也沒有了價值,人民……也變得沒有價值。
康納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在笑,現在對政客們無比重要的東西,要不了多久就會變得一分錢都不值,這就是社會在不同階段發展的多變性。
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個階段什麽才是有價值的,什麽才是沒有價值的。
“如果你不打算留下來,那麽最好這種事情交給別人去做,國會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責任方。”
“他們也很適合公布一切,同時也好推動各種臨時法案的通過。”
“而且我聽說國會中有些人打算留下來,這正好可以賣給他們一個人情。”
“但無論如何,無論你怎麽選,我都會支持你的決定,康納。”
“雖然我肯定是要離開的,但我精神上會支持你。”
康納給了林奇一拳,不疼,在他肩膀上來了一下,“你這家夥,我以為如果我留下來你也會留下來陪我。”
林奇搖著頭說道,“那太危險了,康納,你知道在封閉的環境中人的情緒會變得更加不穩定。”
“而且矛盾很難通過對外的方式宣泄,內部的鬥爭會越來越激烈,政治上的,統治上的,利益上的,階級上的,壓力隻會越來越大。”
“直到有一天……”,林奇的右手五根手指指尖聚攏在一起,然後突然間散開,伴隨著口中發出的“嘭”的一聲,康納的眼神都有些失去焦距。
“這就是為什麽在聖和會最早期做方案的時候,我建議每個避難所的人數不應該超過五十萬人。”
“方便控製,方便管理,方便我們人為的去製造矛盾。”
“讓十萬人和另外十萬人產生對立情緒並不是什麽很困難的事情,隻要讓一群人吃的好一點,而另外一群人吃得差一點就行了。”
“哪怕他們發生了一些衝突,暴動,一切也都在可控製的範圍之內。”
“但幾百萬人……”
林奇撇了撇嘴,“這麽大的基數,是控製不住的,隻需要有那麽幾個人站出來成為‘賢者’,引導壓力的走向,統治階級瞬間就會被洪流淹沒……”
林奇的話讓康納陷入了深思當中。
聯邦政府非常善於控製民意和社會,保守黨和進步黨之爭實際上就是一種製造社會內部對立群體的手段。
把社會上這些人對政府的不滿,通過分化的方式,讓它變成兩個群體對彼此之間的不滿。
每到大選年選民為了自己的支持者大打出手的事情時有發生,他們對對立立場的選民有什麽矛盾乃至仇恨嗎?
其實並沒有,在他們鬥毆之前他們彼此之間可能都不認識!
他們隻不過是把對政府的不滿,在政府的控製和轉移下,轉移到了對立立場的選民身上,僅此而已!
康納很清楚一旦進入避難所時代,這一套就不太能玩得動了,因為避難所的封閉性會讓很多問題變得更加的複雜。
比如說統治階層的絕對統治問題,如果在避難所中還搞多黨交替執政,那將會成為一個災難!
現在能夠做到平衡的原因,在於對外的擴張和資源掠奪,通過這些方式來滿足社會發展的需求。
在避難所中沒有機會也不可能通過對外擴張和掠奪的方式來滿足內部的需求,最終問題隻會白熱化,然後炸開。
集權,是每個避難所一開始時必須經曆的階段,至少最開始的時候必須集權,控製住避難所的發展和局麵。
隻有等避難所的發展穩定下來之後,才會考慮更多的自由。
而且實際上現在社會分化和製造對立的方式,不僅僅是黨派立場,還有資本家和教育集團的幫助,這是一個很複雜的“社會科學”問題。
避難所封閉獨立的環境,做不到這些。
這也是為什麽全世界早期的社會都是由獨裁的君主製發展而來的原因,大家都得一步步向前走。
康納舔了舔嘴唇,“你讓我不敢留下來,其實最近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要不要留下來,但現在看來,似乎我沒有選擇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