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縫紉機我是無論如何搞不定了,第二天一開工,我自己跑到上崗台,這天是中隊的老大,李中當班。

我喊了聲報告,在他旁邊蹲下,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李中,我有事情找你。”我蹲在地上,抬頭看著他,他一點也沒當我的存在,我被無視了。

我隻好加重語氣道:“李中!我幹不了車工,那個縫紉機,我實在不行,我寧願幹燙工!”

李中還是沒有看我一眼,他扭頭對旁邊的趙隊長說道:“去把二工段的王勝給我叫來!”

很快王勝跑步到了上崗台前在我身邊蹲下,讓我來找李中就是王勝的主意,他說表麵上看李中很嚴厲,但是李中不會向蔡中那樣亂來,所以,這種事,找李中說好一點。

“王勝,安排何生做燙工!去吧!”李中眼睛盯著前麵的車間中埋頭苦幹的犯人們。

王勝拉了下我的衣角,我們兩個返回了二工段的生產線。王勝對我說道:“把你的剪刀交給我,來,到這邊,我給你找個電熨鬥,你就先燙拚片的接口,看到吧,把這條縫壓平就行了,注意別燙焦了,這個拚片要供上拚帽頂的,那個大寶,你就燙帽頂,南美兩個燙就可以快一些了。”

我看著眼前的一大堆拚片,心裏想:***,幹啥都不容易,可是要想從這裏出去,還真是件比較困難的事情,我在尋找和等待一個很模糊的機會,說不清楚,我就是固執地覺得,我能出去,在看守所,就已經逃出去過一次,盡管那是安排好的。

我突然有了想法,“安排好”,對,必須的有接應啊,可是,我去哪裏找我的外援呐?我必須給外麵能真正幫我的什麽人寫封信,通過那個地下航線,送出去,然後,再通過郵包,把我需要的東西送進來,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把手槍!

好幾天,我一直陷在我的不切實際的想法裏麵,有些固執,有些鑽牛犄角尖。

我非常喜歡燙工這個勞役,並且幹得得心應手,我往往坐在那裏等活幹,弄得拚片的宋剛滿頭大汗也供不上我,閑下來我就幫大寶燙帽頂,這個大寶有些弱智的,幹活有股子傻力氣,這燙工是個體力活,手裏的電熨鬥有七八斤重,動作要準要快,右手持電熨鬥,左手迅扒開接縫的頭,右手將電熨鬥的頂尖推進去,左手同時離開,“刷!”的一下就燙了過去。

一下一個,我被滾tang的電熨鬥烤的火熱,汗珠子掉到電熨鬥上,出“刺啦”的聲音,一道白氣上去就不見了。

這裏麵的野貓很多,記得剛剛進來的那天,我好像看到一隻大貓,從監房的窗戶裏麵跑出去。一天,王勝神秘兮兮地端著一個大不鏽鋼杯子過來,對我說:“把電熨鬥翻過來,平麵向上。”

我疑惑地照做了,他草上崗台方向看看,老張中已經趴在上麵睡著了。他將不鏽鋼杯子坐在上麵,杯子蓋著蓋子,我並不知道裏麵裝著什麽東西,我用兩個熨鬥的鐵架托支住電熨鬥,把那個不鏽鋼杯子靠在牆邊。

王勝說道:“知道這裏是什麽嗎?”

我搖頭,他說:“裏麵是肉,我加了一些大蒜、辣醬和鹽。”

我聽得口水差點流了出來,伸手就去抓杯子的蓋子,王勝一把拉住我道:“先別,等它開鍋!”

這時我才明白,這個電熨鬥還有這個作用!很快就開鍋了,王勝讓我把插頭拔了,等著,過了一會缸子裏麵不開了,在插上插頭,很快又開了,再拔下去,如此反複幾次,我聞到了濃濃的肉香!

“好了!”他說,就抓了一把廢料,把滾tang的不鏽鋼杯子拿下來,蹲下,放到地上,靠牆放著,讓我繼續燙拚片,他說:“別急,涼一會再吃!”

後來就蹲下,王勝掏出來一把小調羹,打開的杯蓋,裏麵黑紅的一缸子看上去就很有食yu的“肉”,他用調羹挖起一塊送到我的嘴邊,我毫不猶豫地張口yao住咀嚼起來,很辣很香,但是我突然覺得這肯定不是豬肉,我咽下去問道:“這是啥肉?”

“貓肉!”王勝笑了答道。

我差點吐了出來,連忙說:“你把貓殺了?”

王勝道:“我們幾個組長在分料間殺了一隻大貓,嘿嘿,俺就分了這點肉,來再吃一塊!”

我說:“不行,這個不行,你還是自己吃吧!”

大寶蹲了過來道:“組長,啥好吃的,給俺來一塊!”

我起身幫他們昌毛(放哨),車間裏麵依舊是一片嘈雜和忙碌,上崗台前老張中和三隊過來的一個隊長在說著什麽,沒有人注意到,在我們這個二工段的角落裏,有人在偷偷地吃著貓肉。

事實上,我們什麽都吃,從那一次以後,我也開始喜歡上了吃貓肉,這裏的野貓真多,他們靠偷吃我們的大帳活著,有一天收工回來,我看到我的內務箱一塌糊塗,兩包火腿腸散亂地丟在地上,已經少了一大半。

王勝說:“這是野貓幹的!野貓最喜歡吃火腿腸了,以後你得把火腿腸藏好。”

我說:“算了,還是全部加工掉吧。”我在開大帳的時候也開了兩把大的不鏽鋼杯子,其中一個用來泡方便麵,另一隻裝自製的副食,這都是王勝教我的,用一瓶老幹媽辣醬倒進去,再把一包火腿腸用調羹切成小塊倒進去,再用大蒜,王勝從炊場要來的大蒜,也用調羹切碎拌進去,還可以把開大帳開來的榨菜也拌進去,這樣一大缸子醬菜,就可以極大地改善和調劑我們吃牢飯的胃口,在裏麵,吃,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老犯人常說:“吃官司、吃官司!關鍵就是個吃!蹲幾年深牢大獄下來,身ti不能垮掉,要堅持到活著出去的那一天。

我們的夜值班犯,那個老馬,病得很厲害,誰也不知道他得了什麽病,眼看著人就消瘦了下去,有一天晚上,他瘦骨伶仃地來我們中隊值最後一個夜班,他趴在我們監房的窗口,掀開布簾跟我們道別。

他說:“我現在最想幹的事,就是想吃一個燒雞!嘿嘿,明天俺就出去了,俺保外就醫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收工回來,夜值班順子告訴我們,老馬在中午死了,死在了老殘隊的牢房裏……

我突然覺得心口很堵,我掏出煙來,遞給順子一支,我問他:“那老馬,他臨死前吃上燒雞了嗎?”

順子歎了口氣道:“哪裏去給他弄燒雞呦……”

我的眼角留下了一滴淚水,沒有人察覺,我低頭坐在後麵默默地吸煙,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破天荒地抽了一包煙!

王勝罵我:“你小子真他ma的沒出息!你還是嫩啊,這裏麵死的人多了,這裏是監獄!不死人倒是奇怪了,習慣了就好了,俺告訴你們,就這個監房,在你們來的前兩個月,還死了一個!自殺的,那小子也是幹活不行,老師挨罵挨打,實在受不了,就用白天在車間偷藏的一根鋼針,劃開了手腕,他把自己的手捂在被子裏,第二天一早現的時候,被子都濕透了!”

王勝的話,聽得我們毛骨悚然!常力急忙問道:“組長,那家夥睡哪張床的?”

王勝笑了道:“打死俺俺也不能說啊!說了你還敢在那g上睡覺了嗎?其實,這裏你們也看到了,這是很老的監獄了,差不多每一張床鋪上都死過人!有啥啊?人家都說咱勞改犯性惡,能壓得住!知道咱新監獄不,可能明年你們就能搬過去,那個將軍山,就是個亂墳崗子!那塊地沒人敢要,隻有監獄敢要,蓋監獄,讓犯人住進去,犯人能壓得住邪氣和鬼氣!”

我說:“打住!別說了,太他ma的瘮人了!我想起了在二所的一個故事,在二所,我在十一號監,裏麵是十二到十三,可是第十四號監房空著,有天晚上,突然那空無一人監房裏麵傳出來兩聲叫喊,值班的蓋子過去看,也嚇了一大跳,監房的地上居然鋪滿了草紙!”

幾個同犯都說道:“別說了、別說了……”

可是我無法入睡,昨天晚上,老馬手抓著鐵窗欄、說著他想吃一隻燒雞的樣子,已經深深印在了我的腦海,我不知道,下一個死在裏麵的將是誰?什麽時候會輪到我?

第二天一開工,大統鄭飛就來找我。我和大統的jiao往還是那天收工後,小北京帶我去了十四號監,鄭飛同時是十四號監的間組長。

我拿了兩張“紙頭”跟他換了一條三五煙,他就很平常地衝床鋪底下的一個大紙板箱裏拿出了一條煙遞給我,小北京就先幫我把煙藏在衣服裏麵,我們就要回去,鄭飛對我說:“何生,聽說你大帳上錢挺多的?”

我說:“也沒多少,嘿嘿!”

“那個,下個月給你個aji處遇,你就能開一百二十元的大帳了。”大統說道。

我說:“你那個、那個大帳處遇,你說了算啊?”

鄭飛眨了下眼睛道:“我去跟隊長幫你要下,應該沒問題!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講,在這個中隊,一般的事情,我都可以搞定!”

聽說是大統叫我,我連忙走到了分料間,大統就在那邊,負責將整匹的布裁剪成配料,在分給各個工段。

鄭飛看到我來了,對我說道:“想不想來我的分料間?”

我心說:當然想,這可是車間裏麵公認的洋差啊!我嘴上說:“大統,我還不太熟悉,這裏,我一竅不通,嘿嘿,我現在在做燙工,挺好的。”

“你就不想換個工種幹幹?你不能一直幹燙工吧?”我還是每明白鄭飛啥意思,這家夥可是車間裏的老大,都說他門檻極jing,他的後台很硬,水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