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放了我,我有錢
“據澶海氣象廳消息,今年第23號台風“天琴”於當地時間12日17時在澶海中都群島的淮江市北270公裏海麵,以每小時42公裏的速度向西北偏北方向推進……”
瓢潑大雨打得窗麵嗡嗡直震。
屋內黑黢黢,播著震耳的《新聞時刻》,客廳被電視光線罩得幽幽一抹亮藍。
這是1999年,淮江市。
虹場路的富華聯排——41號院,桑家住宅。
閃電劈落,悶雷一滾,屋內驟然大亮。
一個女人瞠目趴在樓梯上,腳在高處,頭在低處。
兩條歪歪扭扭的血痕從她眼眶爬出,人還沒死透,這是桑家的太太:葉絨。
她像隻蠕動地長蟲,不時抽搐兩下,畏畏縮縮地回頭,高處有個穿綠皮雨衣的黑影。
葉絨像是被刺激到,嚷得撕心裂肺,“求……求你了……求求你,你放了我,我有錢……我給你錢,我有好多好多錢……”
“所以說,”綠皮雨衣慢吞吞開腔,“幹嘛要嘚瑟嗎。”
葉絨聽到聲音的刹那,幾乎膽裂魂飛!
一股騷黃的尿液從她褲縫裏流瀉出來,在柚木板上淌得極快,途經她肚臍,再呲溜到下巴,葉絨又惡心又惶恐。
綠皮雨衣發出的聲音是沒有高低音調的電子聲,雌雄莫辯。
在風瀟雨晦裏一發酵,猶如鬼吠!
葉絨抻著脖子,手腳並用地向下橫衝直撞。
綠皮雨衣沒讓她如願,抓起腳踝大力一扯。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她像個後蹄被絞綁,等待宰殺的慶陽驢,輕而易舉被拽上了台階。
葉絨瘋狂地蹬腿嚎啕,“我給你錢!我給你錢——!”
黑皮手套死死摳著她嘴,另一隻手攥著根細長的鐵針,直接從葉絨耳道穿進大腦。
葉絨的呼號戛然而止,瞋目瞪著前方。
珍珠項鏈在扯拉中斷裂,成群的米白色珠子蹦躂出樓梯,泄落一地。
綠皮雨衣下是雙狹長眼睛。
此刻彎起誌在必得的笑容,著迷地看著飽滿豐潤的海珠子。
鐵針進進|出出,這不是多豪邁的動作,卻偏偏做出餓虎吞羊的氣勢,“我母親本來就是見錢眼開的女人,你們還要這樣引誘她。”
葉絨的腦袋磕在台階上不動了,絕望的眼睛定格在牆上一幅60寸的雙人照上。
照片是1981年的西直門火車站——葉絨披大燙發,穿彩繪的花上衣,喇叭褲卷起露出高跟涼鞋。桑玨站在她身側,頂著蘑菇頭,一身圓領夾克,藏青喇叭褲。他們肩並肩倚在一輛黑色桑塔納前,無視路人新奇且警惕的目光,意氣風發。
綠皮雨衣也被那照片吸引,走過去端詳,指著大燙發嘿嘿笑,回頭看葉絨,“這個發型好看,你現在的老氣橫秋。”
她仿佛在與熟人聊天,說得極熱鬧。
眼神在照片和葉絨身上來回切換,“這車真好!好看,把我爸碾得稀碎,他眼珠子就擠在車輪縫裏,就是這,”她指著照片上的左前輪,“摳都摳不下來。”
她掀開兜帽,露出一張雅致年輕的女人臉,“我們家沒開追悼,身子都湊不齊,怎麽開?”
她叫莊鬱,21歲,淮江人,哥倫比亞大學歐文醫學中心的研一學生。
她拉出餐椅落座,抿唇一笑,“你把一遝遝錢堆我媽麵前,看著我媽眼熱,動搖,掙紮,特開心吧?我從門縫都看見了,你是這麽笑的。”
莊鬱咧嘴,緩緩拉出一個必勝的笑容。
模仿得惟妙惟肖。
富華聯排是東鑫房產的龍頭品牌。
72棟全是低密度花園的聯排別墅,服務於淮江市的中產階級和新貴階層。
它注重隱私的空間感,所以無人能聽見桑家老小的悲嗥,台風又鍍了層保護色。
莊鬱嚼著檳榔,大有瘋子暢演獨幕劇之態,“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
這就是天道,父親,這是天道。
常常有人解讀:
一座城有多高的明朗輝煌,便會有多深的腐惡迷沉。
它們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城池生態,謂之“平衡”。
淮江市秉承著這種粗蠻的原始之態,每逢年末,罪戾彌天。
莊鬱在西城富華聯排作惡桑家的同時。
南城也鉚著勁兒,不甘示弱。
老殷是前來支援南城的警察,他眯眼騎著輛破三輪摩托車在土路上顛簸。
雨水灌進他口鼻,老殷隻能張著大嘴喘氣,遠看跟個智障似的,不時胡亂抹把臉,瞄了眼手表,19:43分。
“劈裏啪啦”,車燈上全是彈射上來的泥點子。
五層高的芳芳木材廠在前方影影綽綽。
終於要到了。
這節骨眼上,摩托車“突突”兩聲湧起一道黑煙。
老殷蹬了幾腳踏板,沒反應,氣得抬腳狠狠一踹,“媽的,放屁扭腰,啥啥不順!”
他隻能撒腿跑,兜裏的小靈通“滋哇亂叫”,他隻當聽不見。
田地裏圍著幾輛警車,車燈大開,照亮出一片區域。
記者們圍著,喧嚷一團。
孫隊一扭身就瞅見土坡上一腳深一腳淺的老殷,他高嚷,“這兒!”
老殷跌跌撞撞滑下來,全身濕透,泥漿黏滿褲子和布鞋,雨衣被亂石劃爛,他用力扯下揉成一團,接過小劉遞來的新雨衣,囫圇套上。
孫隊迎過來,“六點半附近有個工廠剪彩,記者一泡尿的功夫發現這兒,全他媽過來了。”
警戒線在風雨中飄搖。
記者們因推攘而彼此叫罵,腳挨腳,肩撞肩,老式閃光燈對著這片區域捕光捉影。
一具布滿紫青淤痕的瘦小屍體趴在泥漿裏。他身側有個打扮入時的女人,在鏡頭前慌慌張張替他遮掩身體。
法醫張乙安看不下去了,衝孫隊吼,“搭棚啊,我怎麽工作!拍拍拍!就知道拍,吃人嗎你們要,搶個頭條臉都不要!”
張乙安叫得腦袋嗡嗡響,她心疼女人,虛扶住她,“劉女士,您先回車裏,我們一定給您和死者一個——”
她猛地住嘴了,劉秉茹正用一種惡毒眼神死死盯住她。
“你說誰死了。”她突然抬臂,毫無征兆地推翻張乙安,“你說誰死了!”
張乙安摔進泥漿裏,懵了。
劉秉茹坐她身上,劈頭蓋臉地扇她撓她。
這瘋癲狀態刺激起記者們對話題的興奮神經,他們將鏡頭對焦在劉秉茹妝容魅惑的臉上,屍體的兩腿上,和女人對女人粗暴的肢體動作上。
記者們越過警戒線,攀過阻攔,見縫插針。
一個掉落的相機砸向屍體。
老殷一把兜住,反手扯過一鬧事記者的鏡頭,狠狠甩進泥裏。
記者愣怔,瞬間火了,揪住老殷脖子,“我5700的相機丫想摔就摔,丫挺能耐啊!”
泥水飛濺,兩個男人蠻橫地扭打在一起。
雨衣滑溜,誰也抓不穩,但誰也不放手,兩人薅著對方頭發滾作一團像娘們打架。一來二去幾個回合熟悉了,才開始拳拳搓骨。
兩男、兩女跟參加摔跤大賽似的。
一邊是胡子,一邊是剃刀,它不叫我露臉,我不叫它露頭。
孫隊嘬著煙屁股,踹了腳看傻的警員,警員這才晃神,上去阻攔。
鬧事記者趁著烏泱泱的鬧騰,順勢舉起相機往老殷額前一掄。
“呼啦”一聲。
所有人的動作都窒塞了,死寂沉沉。
記者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住,攥緊相機不知所措。
“你有孩子嗎?”老殷捂著腦袋的豁口,“有嗎!我給你5700,你把你孩子給我,我他媽把他擱這讓別人拍!來拍啊!來啊!”
老殷踉蹌起身,孫隊一把扶住他,血順著鼻梁往下淌,轉眼就糊住半張臉,猙獰又凶蠻。
他惡狠狠掃過每一個記者,啐了口血痰,“打草人,拜石像,都他媽一幫慫貨!狗屁不是!”
張乙安瞥見他一張血臉,心急如焚,不想再任著劉秉茹胡攪蠻纏,一把鉗住她手腕,“鬧夠沒有,你越是不配合,你兒子就越屈得慌,他就隻能躺在這!你這個當媽的無所謂是嗎擱我這瞎鬧!他冷不冷,他疼不疼,他究竟經曆了什麽你一點都不在乎是不是,起開!”
劉秉茹被吼得懵懵怔怔,緩緩放了手,呆滯地癱坐在泥水中。
脫身的張乙安一把扯掉雨衣,棉衣也汙濁了,她麻利地脫下翻了個麵擦臉,指示著警員搭塑料蓬,她打開工具箱,將一團酒精棉和紗布塞進老殷手裏,捏了捏他手心,開始進棚勘查。
記者們在警員的疏導下垂頭喪氣地離開。
所有人各司其職,匆匆忙碌,唯有劉秉茹是靜止的。
她淚水滾滾看著張乙安,“對不起……我不是這樣的人,我為人很好的,我做人事主管的,我待人接物……”
劉秉茹掩麵痛哭,“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是……我好不容易有了假,他數學100分,講好了獎勵,坐37路去繽果樂園,本來想開車去的,他爸說坐37順路去大發超市給他買機器人,都定好了,他爸專門換的班,就明天,就定的明天……”
老殷在棚外聽得心酸,扯下爛糟糟的雨衣。
內兜裏的小靈通掉進泥裏,他沒發現,捏著酒精棉反複擦著額頂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技術隊呢?小周!”孫隊喊著撿起小靈通,鈴聲又響了。
老殷還是沒接,一把揣回兜裏,“來了也屁用沒有,一場雨全他|媽洗沒了。”
作者有話說:
思維導圖:
此章節,在淮江市的西城和東城同時發生了案件,西城是莊鬱在殺桑家,東城是男童致死案,由殷天的父親老殷現場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