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神的話語回響在耳邊……

那是在一切即將逝去的過去,他坐在埋葬少女的冷藍色冰棺邊,對沉睡之人的低語:

[我不是一個能夠理解他人的神明,我嚐試過理解你,可結果很明顯,我失敗了。我自以為明白你想要什麽,替你做出選擇,以為你能夠迎來幸福……可是……]

[對不起,被燒死的感覺,一定很痛吧。]

[黛麗絲,或者該叫你雲羽。]

[我不知道該怎麽選擇,對你而言才是好的,才是你所期望的,所以……就由你自己,來做選擇吧——]

[在遙遠的未來,權能與力量會交到你的手中,你可以自由地、不被阻礙地做你想做的一切,再也沒有人能拘束你、傷害你。]

雲羽像是捂著心髒一般,緊緊地捂著胸膛裏的神格。

[我深愛著你——]

[我親愛的、屬於自由之人。]

神明在深海的冰棺邊消逝了,他化成了碎片……

最後殘餘的光輝與意識沒入少女的身軀,與她共度一萬年的時光。

一萬多年後,在同一片海洋,雲羽睜開了眼睛。

她聽見潮汐與風的聲音,看見翻滾的、灰沉沉的雲——

它們是那樣的壯闊響亮,但又是那樣地溫柔——

溫聲細語地,將創造世界的神明的溫柔心聲,攜帶至新生之人的耳中。

“我愛你。”

“我愛你——”

雲羽漂浮在無邊無際的海麵上,一滴淚從眼眶中滾落,被風吹著,漂入大海,融入了廣闊寥遠的世界。

雲羽抬起眼睛。

她銀色的雙眼,落在了被海浪掀出來的海神赫默裏克的身上。

海神赫默裏克感覺到了極度的恐懼——

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在麵對第一神紀的父神——

無論是他、還是這片海洋,都是那位神明的造物與恩賜。

而現在,世界的主人,要奪回所有的東西。

赫默裏克正在失去支配海洋的權力。

在這海洋上,他變成了一個卑微渺小的個體,隨時會被他最熟悉的大海撕碎。

赫默裏克轉過身要逃走。

但是、被風卷起的海水,卻像是繩子一般將他牢牢困鎖。

他的脖頸、四肢都被纏住、拉扯,無處逃脫。

“你……真是殘忍。”

赫默裏克看著新生的世界之主,

“竟然要用海洋來殺死我……”

雲羽用她那雙淺銀色的雙眼,靜靜注視著海神,目光溫柔又漠然。

“赫默裏克,悖逆的神明,向你的海洋、你的眷族,向你深愛的一切道別吧。”

雲羽抬起手,輕輕握住。

而後,海水緊緊纏住赫默裏克,像是要將他絞碎。曾經強大的神明在權能被剝奪後變得無比脆弱,他的身體開始逸散成藍色的光點,一點一點飄散在海風中。

“你將回歸海洋,化為海中的一粒沙,魚腹中的一顆藻……回歸到久遠之前,你尚未誕生的模樣。”

雲羽向世界宣判:

“舊神的時代,將於此終結。”

海神赫默裏克拚命地掙紮著,可是他的聲音、視野、觸感被一一剝奪……

他陷入黑暗中,在無聲呐喊的絕望中消散,沉落深海。

他藏在身體中的神格碎片,像是漏鬥裏的沙,嘩啦啦地流淌出來,四處飄散。

舊神的時代被宣判結束。

那些屬於舊神的神格,也化成了光,與海神一同落入太陽的故鄉的遺跡。

當他們接觸到海底的泥沙時。

有什麽東西,在這片被封印已久、死寂的海洋中萌發了。

那是植物的種子,先是根莖伸出,紮根在鬆軟的泥沙中,而後是幼嫩的芽苗,抖著無數細小的白色絨毛伸展。

一棵、兩棵、三棵……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植物以迅猛的速度生長著,伸出海麵,萌生葉片,在這片曾經失去生機的海上展開了一片森林。

雲羽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葉片。

可這些植物們仿佛擁有意識,先她一步伸著枝稍和藤蔓,摸了摸她的腦袋。

而後,雲羽看到,繁多的靈魂的碎光,順著植物遊上了海麵,而後飛向天空,消散在海風中。

那是一萬多年前,太陽的故鄉死去的靈魂。

有幾片破碎的、帶著熟悉氣息的靈魂在雲羽麵前停駐,伸開手臂擁抱了她。

“黛麗絲。”

“姐姐。”

“我們沒有遺憾了。”

“在嶄新的未來中,你一定、一定要幸福哦。”

雲羽瞪大了眼睛。

那些靈魂放開了她,開始逐漸消散。

雲羽哽咽道:

“會幸福的……”

“會比所有人都要幸福——”

西裏爾和艾伯特站在樹下。

現在距離雲羽被格羅弗強行傳送走,不過隻有十幾分鍾而已。

但這十幾分鍾,西裏爾和艾伯特每一秒都過得十分揪心。

艾伯特抬起頭,指著金葉之樹的樹枝:

“西裏爾,你看,發芽了……”

他話還未說完,就感覺到身體中,有一股力量正在醒來。那並不是什麽新出現的力量,它原本就在,存在於守護者身體中屬於人類的那一半血液裏。

當人類脫胎換骨之時,作為從屬、血液來自於她的守護者們,也將發生蛻變。

他們正在由半神,轉換為完整的神明。

這對西裏爾和艾伯特是再驚喜不過的事情——

他們發生這樣的變化,意味著他們的主人沒有在與海神的戰鬥中一蹶不振,她在成長,她還在向著“贏”的結局靠近。

西裏爾忽然定定地看著遠方:

“回來了……”

艾伯特似有所感地抬起頭。

隔著遙遠的距離,他們能看見,一道人影出現在了太陽升起的地方。

她正在往金葉之樹的方向踱步,抬起一隻手不停地擦拭眼角,似乎是在哭泣。

西裏爾展開羽翼,飛向了回歸的主人。

艾伯特也緊跟在後麵。

雲羽才剛剛傳送回深淵,擦幹淨眼淚,正準備回到和守護者們分別的地方,就被黑翼守護者撲翻,仰倒在草地上。

西裏爾緊緊地抱著她。

雲羽想要掙紮,卻聽見了抽氣的聲音。

艾伯特在後麵揪西裏爾的翅膀——

這個烏鴉抱得太嚴實了,他都找不到空位了。

“我回來啦。”

雲羽拍了拍西裏爾的背,說道,

“我打贏了,以後都沒事了……你別哭啊……”

雲羽一邊拍著西裏爾,一邊對艾伯特伸出手,問道:

“要不要也來抱一抱?”

艾伯特一手拉住主人的手,一手拽著西裏爾的翅膀,將這兩個人從地上拉起來,而後,才蹲下身抱了抱坐在地上的雲羽。

“格羅弗呢?”

雲羽問道,

“為了防止我打他,所以跑了嗎?”

“他將您傳送走之後,就消失了。”

艾伯特拿出一封信,遞給雲羽,

“這是他留給您的信。”

雲羽接過信,拆開。

[新生的深淵之主:

您已經成長為了非常厲害的神明,我很清楚,在與海神的戰鬥中,您未必會吃虧。可我要將您送至故去之地,尋回創世神的神格,隻有這樣做,最後的拚圖才會拚起,世界才有可能恢複完整——

這是我無論如何都想實現的夙願。

我為此堅持了太多太多年,時常感覺到疲憊。如今我的使命完成,也已用盡餘力。世界即將恢複,我的同胞們也悉數逝去,身為舊神、我將與“舊神的時代”一起沉眠,得到夢寐以求的“休息”。

希望您的未來輝煌且自由。

來自舊時神明。]

雲羽闔上了信。

格羅弗,預言之神埃斯蒙德——

他並沒有背叛任何人。

他自始至終就是為了他深愛的世界,想要破碎、死亡的世界恢複完整的神明。

如今他的願望實現,他也再無遺憾地睡去。

雲羽對西裏爾和艾伯特說:

“去把大家都找回來吧。一起開個篝火宴會,慶祝一下。”

慶祝一切的結束。

也慶祝一切的開始。

麻煩的事情才剛剛開始而已。

雲羽和海神打架時用力過度,將深淵摧毀了一

部分,正在建造的新校區也幾乎全數毀在雲羽手裏。

麵對矮人工匠們的抱怨,雲羽問:

“確定是我毀的,不是海神?”

西裏爾老實道:

“確定,毀掉建築的是您的光矛,海神幾乎沒有傷到深淵半分。”

雲羽:“……”

這種時候,艾伯特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艾伯特隻會笑眯眯地告訴大家:

毀掉這一切的當然不是大人,是可惡的海神。

矮人工匠們對雲羽埋怨一番後,就投入了重建的工作中。

“您能把這裏恢複的,對吧?”

西裏爾問雲羽,

“甚至不需要他們繼續工作,能夠直接把新校區建好。”

不是西裏爾的錯覺。

雲羽回來後,對領地的建造方麵的事宜插手極少。

她甚至壓製了狀態到達鼎盛的金葉之樹,將恢複地脈的速度調整到了慢速,讓世界上的生命不會一瞬間就複蘇,而是會緩慢地恢複和演變。

“現在的世界上有幾個神明?”

雲羽掰著手,

“我、你、艾伯特,還有虛弱的火神。”

“現在的世界是生靈們的世界,不是神明的世界,所以生靈們的平穩發展最重要,我們這些隨隨便便能傾覆全局的存在,還是少插手比較好。”

西裏爾和艾伯特已經蛻變成了完整的神明。

西裏爾能夠掌管黑暗。

艾伯特能夠掌管光明。

他們都比舊時的神明要強韌得多。

但他們還是經常會為一點小事撲在一起掐架。

“我出門啦。”

雲羽起身,說道,

“別打架哦。”

雲羽也不是沒有要忙的事——

她在尋找自己的“遊戲倉庫”。

她兩年來攢下的家底子全部儲存在係統的倉庫裏,她把係統從自己身上剝離時,與那個倉庫也失去了聯係。她有猜測過,倉庫是不是和係統一起被交給了黛麗絲……

但不太對,她當初出現在深淵的時候,係統倉庫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

所以那個倉庫應該是某處獨立的空間,係統把它和雲羽聯係在了一起,用來儲物。

雲羽最近就在尋找她的倉庫。

她沒什麽頭緒。

隻能祈禱自己還能找到它。

……

艾伯特搶了西裏爾的貓,西裏爾薅禿了站在窗台上的胖毛團傀儡的尾巴。因此兩個守護者在遠離黑魔法學院的區域掐架,打著打著甚至有些遺忘了為什麽而打,隻顧著扯著對方的羽毛在山崖上打滾。

深淵的角落、遠離黑魔法學院的一處山崖下方。

銀發的神明躺在山崖的陰影中,享受午後的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和世界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世界重新完整的時候,他這個本該已經破碎死亡的神明,竟然也被一並拚起來了。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結果。

和他為自己準備的結局完全不符。

不得不說,舊神有一部分討人厭的特性,大概是從他這裏繼承來的——

比如生命過於頑強。

神明輕輕睜開眼睛,銀色的雙眼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感慨道:

“的確是個美好的未來……”

而後,山崖上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響。

滾成一團的新神明,連帶著被擊碎的山石一起墜落下來,黑色和白色的羽毛亂飛。

長相一致的雙子揪著對方的衣領——

“你有病吧?你薅傀儡的羽毛做什麽?我還要一根一根地再裝回去!”

“不用裝了,沒有尾巴不也挺好的?”

“沒有尾巴的長尾山雀會失去所有的優雅!”

“小胖鳥要什麽優雅?”

他們一邊吵,一邊薅對方的羽毛,然後薅著薅著,動作齊齊地靜止。雙子茫然錯愕地轉頭,看向已經坐起身,用魔力擋開墜落的岩石的銀發神明。

西裏爾:“……哈?”

艾伯特:“……”

神明笑了起來:“不好,被發現了。”

他伸出手。

西裏爾忽然變成了烏鴉,艾伯特也變成了毛茸茸的白色小胖鳥。他們被無形的力量拉著翅膀,不得不邁開腳跟著那股力量走,最後靠近到一起,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翅膀末梢疊在一處,像是握手言和一樣。

神明說:

“不能吵架哦。”

烏鴉伸開翅膀,一翅膀把旁邊的小鳥團子扇飛出去。

神明:“……”

西裏爾變回了墮天使的形態,麵無表情地看著銀發神明,問道:

“為什麽不回去?”

“隻是覺得不太好……”

神明回答道,

“新神一步步地行攀爬著,好不容易掌握了整個世界……在這種時候,我這個舊主人出現,算不算在砸場子?她不會歡迎我的,我也隻想看一看新的世界,然後就老老實實地睡過去。”

“所以,我活過來的事,要保密哦,不可以出賣我。”

西裏爾正要說話。

艾伯特走過來,說道:

“當然會保密了。”

他麵帶微笑,信誓旦旦地對神明保證:

“我們是什麽關係?我怎麽會出賣您呢?”

“過來。”

神明向西裏爾和艾伯特招了招手,

“讓我仔細看一看。”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看什麽看?到底長什麽樣,一萬又三百零二年前創造時沒看清楚嗎?”

神明:“……”

雲羽的身影出現在神明麵前。

她抱著手臂,手裏握著一根發光的白色羽毛。

神明看了看羽毛,又看向艾伯特。

保密?

不,背叛隻在咫尺之間。

他甚至還當麵背叛。

“您怎麽會相信我的話呢?”

艾伯特笑眯眯地說道,

“我還有事要忙,就不打擾了。”

艾伯特拉上西裏爾,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也不知道是想留出空間,還是為了防止自己被報複。

雲羽抱著手臂站在神明麵前,歪著頭和他對視,一副“我看你要怎麽解釋”的樣子。

我不會歡迎你?”

雲羽盡量繃住聲音,平靜地問道,

“我怎麽不知道?”

神明:“我以為……”

“你以為?多少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是改不掉這自以為是的臭毛病?”

雲羽凶巴巴地拉住他的手,說道,

“走了,回家。”

神明被雲羽拽著起身,跟在她背後,因為腿比她長太多,被她拽著走路時有些別扭。

他若有所感地說了一句:

“你還是沒長高啊。”

雲羽:“……”

雲羽氣得大叫一聲,回過頭踩上了他的腳。

對擁有無盡壽命的神明來說,未來的旅途還很長。

但沒有關係,她的生命中,還有著會與她一同行走、一同探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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