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選擇的這一刻起, 黛麗絲就失去了對未來的選擇權。

她無法成為冒險者。

她隻能成為神明的所有物。

自由的、無拘無束的風,要被禁錮了。

小小的、平凡的家庭無力抗衡神庭。

他們用力地掙紮了,甚至試圖和神庭的人廝打, 最後被製服。

伊凡在神庭人員的包圍中, 對著要被帶離的人大喊:

“黛麗絲——!”

“我一定會救你的!一定——!”

黛麗絲回過頭。

她知道,讓家人放棄她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但是……

她真的不想成為祭品,她想要獲救——

“沒關係, 黛麗絲小姐,你的家人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神庭的庭主說道,

“您是太陽的故鄉的恩人, 我們會好好回報養育了您的家庭。”

黛麗絲低垂下眼簾,說道:

“你們要說話算話。”

神庭的庭主回應道:

“當然。”

黛麗絲低著頭, 眼裏含著淚,頭也不回地邁步出門。

“黛麗絲——!”

家人的聲音響起在身後, 越來越遙遠,聲音也越來越嘶啞,

“黛麗絲,黛麗絲!黛麗絲——!”

她走得越來越遠。

漸漸地, 她聽不見家人的聲音是如何地撕心裂肺了。

但她知道, 父母和弟弟妹妹一定還在呼喚著她。

黛麗絲被帶入了神庭。

預言神庭的人對她的態度好到了極致。

過去曾在課堂上訓斥她、一見到她就擺臭臉的導師, 也表現出了溫和的態度。黛麗絲的家人被神庭阻擋在外時, 這位導師擔起了長輩的責任,在圍著她噓寒問暖。

神庭為黛麗絲穿上了厚重的華美衣裙, 教導她禮儀。

行走時要跟在神明側後方,不能離得太近, 也不能太遠。

在桌前不可以比神明更早落座。

倒茶時不能讓茶水太過滿溢。

放下茶杯時小指要在杯底墊一下, 不能發出聲響。

因為成長時太過肆意散漫, 以至於她如今有諸多毛病需要糾正。

幾乎每一天,黛麗絲都在低著頭,抿著唇,站在神庭為她擺好的茶桌前,提著茶壺傾倒茶水。她提茶壺的手不是很有力氣,握住茶壺的柄時總是會滑一下,手指關節會碰到滾燙的壺身上,留下紅色的痕跡。

導師問總是繃著臉的學生:

“你不習慣這種生活吧?”

他對黛麗絲的印象不太好——

她總是遲到,總是在課堂上打瞌睡,還會抄同學的作業。

下課時跑得比誰都快,考試時也總是墊底。

但縱使這樣差勁,她也不知道反省——

走路時蹦蹦跳跳,臉上縱使笑容滿溢,看起來比所有人都要快樂和幸福。

自由、散漫,像是一道管束不住的風。

導師沒得到黛麗絲的回答,又問道:

“我幫你逃走吧?”

黛麗絲終於抬起眼來看他,搖了搖頭,問他:

“能逃到哪裏呢?”

“逃走又會傷害多少人?”

導師回答不上來。

“您放心,我不會因為您扣我的平時分報複您的。”

黛麗絲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

“我勸說一下庭主給您升職怎麽樣?”

導師搖了搖頭:

“我不是為了這種事……”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最終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黛麗絲一日又一日地重複著禮儀的學習。

向神明獻禮的日期也在不斷地接近。

那一天最終還是到來了。

獻祭台是紫色的。

邊邊角角用黃金塗料繪製出齒輪狀的花紋。

它立在西海岸的碼頭上,邊上還圍繞著數個小圓台,那是供使用魔法與神明溝通的神庭之人站的位置。

太陽的故鄉的居民站在海岸上、碼頭上,進行觀禮。

他們每個人都興奮至極,為能見證“聖女”救贖人類的聖禮而感到由衷的感謝和喜悅。他們笑容滿溢,討論著聖女殿下有多麽美麗,多麽靈動,他們覺得神明一定會喜歡她。

黛麗絲的家人則待在家裏,神庭之人在外麵守著,不允許這家人在聖禮結束前離開家門。

聖禮的時間到來的時候。

神庭的溝通者站在獻祭台周圍的圓台上,他們手中的神杖敲擊在圓台上,低頭吟誦著咒語。他們的周身泛起了光芒,獻祭台也被點亮,魔力鋪成了道路——

似乎是得到了神明的回應,這道路竟然真的被人類鋪造起來了——

它不斷地向西延伸,跨越廣闊的海洋,指向遙遠的深淵。

黛麗絲穿著厚重的衣裙,頭戴花冠,一步一步地走上已經被點亮的高台。

太陽的故鄉的居民在歡呼——

他們在讚美黛麗絲的美麗外貌,歌頌她的功績。

“無論深淵如何遙遠,都請您牢記溫暖美好的故鄉。”

神庭的庭主為黛麗絲送別,

“就像我們記得您。”

黛麗絲輕輕點頭。

神庭的庭主躬身送行:

“請您踏上遙遠路途,去往神明的身側。”

黛麗絲登上了高台。

魔力的光芒將她完全包起。

她感覺到身體一輕,似乎是飛了起來,在轉眼之間到達了一處奇異之地。她周身是破碎的魔力浮光,腳下踩著太陽的故鄉的魔法陣,吵鬧的人群、圍繞她的神庭人員也都消失了。

黛麗絲四顧著觀察情況。

片刻之後,就在她的麵前,那些破碎的魔力浮光匯聚在一起,凝成了一道身影——

銀白色的,非常高大,明明近在咫尺,卻給人一種清冷又遙遠,如同巍峨山巔的雪一樣難以觸碰的感覺。

這肯定就是神明了。

在身影成型後,光芒就逐漸暗淡下去。

黛麗絲看見了蒼白的皮膚,狹長的眼眸。

對視的刹那間,她就低下了腦袋:“冕下。”

神明伸出手,他掌心裏放著一枚指節大小的、有著被紫色邊框包裹著的灰色核心的種子,他問黛麗絲:

“你見過這個嗎?”

黛麗絲愣了一下。

她搖了搖腦袋。

“真奇怪。”

神明伸手,抬起黛麗絲的下巴,他湊近了一些,似乎在確認著什麽,輕嗅她發間的氣味。

黛麗絲:“?!”

神明很快就確認完了:

“的確擁有著一樣的氣息。”

黛麗絲一頭霧水。

神明低頭俯視著頭戴花冠的黑發少女。

大概是她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撒謊的模樣,他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沒再追問什麽。

神明轉過身去,淡淡地說道:

“走吧。”

“啊?哦。”

黛麗絲在後麵追上。

應該是因為腿不如神明長的緣故——

他明明在前麵走得不緊不慢的,黛麗絲卻要半跑半走地去追。

太陽的故鄉的西海岸碼頭。

祭台上的光芒消失了,一起消失的,還有被獻祭的少女。

神庭的庭主反應過來,喜極而泣:

“神明將聖女帶走了!”

“神明、神明接納聖女了!”

人群中爆發出了歡呼的聲音:

“太陽的故鄉得救了——!”

黛麗絲聽說過,深淵是遍布黑暗與死亡之地,這裏黑夜常駐,到處都是暗精靈、惡魔之類的凶險的黑暗種族,人類倘若進入這裏,一定會迎來成為食物的下場。

黛麗絲一邊追著神明走,一邊疑惑——

他帶她回來,應該不是為了投喂他的小寵物吧?

在跟隨著神明踏出魔法陣的一刻,黛麗絲才發現,事實和傳說可能有那麽點不一樣。

她眼前的確是荒蕪、黑夜永駐的深淵。

但這片荒蕪大地上,矗立著一座神殿一般的城堡,城堡的工藝複雜程度堪比太陽的故鄉的神庭,有著尖塔屋頂與繁複回廊,堆砌起這一切的牆磚是白色和金色的……

它漂亮又明亮,以至於它在深淵裏顯得無比突兀,是一座不該存在的建築。

這是深淵之主居住的神殿。

神明走近神殿的時候,扇形的大門向兩側推開。

他走進去。

黛麗絲反應過來,追在他後麵。

大門在神明走進去後就一下子合攏了——

黛麗絲直接撞在了門上。

“嗚——”

黛麗絲捂著鼻子蹲在了地上。

門又敞開了。

神明走了出來,低下頭看著蹲成一團的少女,說道:

“站起來。”

黛麗絲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就受到了控製,已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她的手也垂到了身側,沒有繼續捂著鼻子了,一線鼻血從鼻腔裏滑下。

但隻是一瞬間,黛麗絲忽然覺得鼻子變得一點也不痛了。

她的身體也一下子就變得又能自由活動了。

神明又走回了神殿裏。

這次門是敞著的,沒有再合上。

黛麗絲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神殿裏很清淨,沒有黑暗種族,沒有花草,確切地來說,是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哦,也沒有塵土,一切看起來都是嶄新的,沒有半點歲月痕跡。

黛麗絲覺得深淵之主會每天打掃神殿的概率不大,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拿著拖把反複擦拭地板的神,這裏應該本身的設定就是不會積灰。

神明走到了主殿盡頭的座椅上,在那裏坐下。

他低下頭,沉默地看著手中的[時間的種子]。

黛麗絲:“……”

黛麗絲很想問問他——

你不幫我安排個房間嗎?

我現在該做什麽?

但是神明一副不想被打擾的樣子,黛麗絲怕自己攪擾到他,被他一巴掌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