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羽揪心地想:

艾伯特這個反應, 他是知道什麽呢?

還是不知道呢?

雲羽就這樣帶著疑惑,墜進了夢境裏。

她又一次夢見了那個漂亮的、不染塵埃的花庭,她熟門熟路地繞過花牆,朝著花庭中央的桌子走去。

神明就坐在桌邊。

他一手撐著臉, 一副正在等待什麽的樣子。

泛著金屬冷光的銀發被高高地束起來, 紮成了個高馬尾。這個發型也越發地襯得他的麵部輪廓精致姣好——要是沒長一張漂亮的臉, 可經不起隨便亂換發型。

雲羽隻想把他的發扣給他拆了——

並不是覺得這樣不好看,她就隻是單純地想看“發扣被拆下, 神明的頭發一瞬間披散下來”的畫麵。

雲羽覺得, 自己多少是有點怪癖的。

神明看向走入夢境的雲羽。

他抬起手, 把束發用的發扣拆了, 銀色的長發重新披垂下來。

雲羽搖了搖頭——

這樣沒意思, 要她親手拆才有趣。

“……”

神明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

他看著雲羽時,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雲羽看見了桌上準備好的茶杯,問道:

“你在等我過來嗎?”

神明輕輕頷首, 說道

“我猜到了你會睡覺。”

“那我是不是不用交代我過來的目的了?”

雲羽在桌前坐下,說道,

“世界的情況很嚴峻,深淵這邊嘛……也有一些私人問題, 艾伯特馬上要在唯一的朋友那裏變成‘自私自利、不配為友’的人了。”

“比起來世界的情況,這種私人問題算不了什麽,可我就是覺得很糟糕。”

銀發的神明倒了一杯茶, 問道:

“你覺得艾伯特自私嗎?”

“該怎麽說呢?”

雲羽接過神明遞過來的茶,回答道,

“預料到了不好的未來, 讓自己庇佑的種族舉族遷徙, 躲避掉了災害, 卻對好友沒有任何提醒和告知——這種事情,聽起來的確很自私……”

“如今試圖拋下世界獨自發展,這就更過分了,對不對?”

銀發的神明沒有回答。

“可我覺得那並不是自私。”

雲羽飲了一口茶,玫瑰花冠茶沒有什麽味道,但馥鬱的花香卻遊**在唇齒間。

“我是個有很多缺陷的領主,當我表現得善心泛濫且寬容,就必須有人替我去計較……艾伯特考慮到我的欠缺,並且在彌補我的不足。”

“他知道光精靈的作風,知道光精靈和深淵不相容,會引起很多麻煩,也知道我能力有限。總的來說,他不想給我造成負擔。他在我和他的朋友之間,選擇了我。”

艾伯特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會分不清善惡和對錯嗎?他會考慮不周嗎?

他分得清,且思慮周全。

他隻是選擇了拋卻這些東西,去守護他的主人。

“他和我說‘我要失去友誼了’的時候。”

雲羽比了個握刀的手勢,

“我感覺心髒被捅了一刀。”

簡單點來說,就是心疼。

雲羽說道:

“也許是為了艾伯特,也許是為了世界——”

“我想去做點什麽,但是事態好像遠遠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知道我很無能。”

雲羽對神明說道,

“無能為力卻又想做點什麽,我知道這樣很貪婪。”

“但還是請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做,我究竟能做些什麽——”

神明注視著黑發少女。

片刻後,他從桌前起身,走到花牆邊,伸手摘下了一朵花。

花朵在他的手中轉瞬幹枯。

“地脈衰敗、無法產生足夠的魔力,而生靈萬物的存在恰恰又以魔力為基礎,這是灰病的原因。”

神明對雲羽說道,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你能夠使大地活化,瀕死之物蘇生,隻是速度算不上快。你放著不管的話,隻要海神不再做一次同樣的事,地脈遲早會恢複。”

雲羽起身,走到他旁邊:

“要多久?”

神明回答道:

“二十年,三十年?也可能是五十年。”

“……”

雲羽說道,

“你覺得生靈們能等那麽久嗎?”

神明看著手中枯萎的花朵。

“也說不上能不能等……無論世界變成什麽樣子,生靈們都能找出自己的生存之路。”

神明對雲羽形容道,

“你知道普通人是怎麽種果樹的嗎?一棵樹能夠得到的養分是有限的,在開花和結果的時候,種樹人會疏花、疏果,將大部分花朵和未成熟的果實打掉,其它的花果就能得到足夠的養分了。”

雲羽:“……”

雲羽問他:

“那樣很糟糕吧?”

“當然很糟糕,不過,這不是麵臨危機的常態嗎?”

神明回過頭,看著黑發少女,說道,

“以看似高尚的理由、用粗鄙的手段實現卑劣的目的,殘忍至極,卻再‘正常’不過。”

他的話語很平靜。

他和常人隔著遙遠的距離,他用漠然的目光,見證過無數的“惡劣、卑鄙、本能”。

他見過人推人,也見過人吃人。

雲羽退了一步。

她覺得不太對勁。

雲羽仰起頭,問道:

“你在生氣嗎?”

神明低下頭,在觸及到黑發少女那雙圓圓的、眼尾上挑的眼眸時,心忽然軟了下來。

“抱歉,不該給你傳播這樣的理念。”

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揉了揉雲羽的腦袋。

“沒關係,我不是小孩子,又不是你教我做什麽,我就會乖乖去做。”

雲羽推開他的手,躊躇片刻,問道,

“你不喜歡這個世界嗎?”

“你似乎很喜歡這個世界……?”

神明一邊問,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最近的兩年裏,我有嚐試去喜歡,但果然還是喜歡不起來。我厭惡人類、厭惡神明,更厭惡創造出了這兩樣東西的自己。”

“要說我對整個世界的心情,說不上完全喜歡,有時候也會覺得很討厭。”

雲羽歎了一口氣,說道,

“但我對它還抱有希望,我希望它能變成好的、讓人喜歡的樣子。”

雲羽想了想,她伸出手,隔著袖子拉住了神明的手腕。

“還有……雖然你討厭自己。”

她抬起頭,露出一個笑容,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很奇妙,非常不可思議,每次見到都有種‘為什麽會出現在我麵前’之類的想法……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並不討厭你,相反,我很喜歡你。”

“所以,按照你和西裏爾的‘喜歡雲羽大人喜歡的東西’的神奇邏輯,請稍微試著喜歡一下自己。”

神明怔了一下,說道:

“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是個強勢又不講道理的人。”

“也沒辦法吧?”

雲羽對他說道,

“我是被身邊某些無條件順從我的人寵成這樣的,要算賬就去找艾伯特和西裏爾吧。”

神明有些想歎氣。

“有一個辦法,可以迅速地活化大地。”

他抬起手,光芒從他的手心裏逸散開。

金色的光點拖著帶著輕盈細絲般的尾巴遊**在空氣裏,織成了一幅立體圖。

那是一棵小小的樹苗。

雲羽對這棵樹苗再熟悉不過:

“金葉之樹?”

“金葉之樹,它是我在創造世界時準備的搖籃,能夠合成生命,它本身就代表著生命與起點。如果利用好它的力量,就可以在短時間內活化大地。”

神明看著隻有兩片葉子的小樹苗,話語一轉,

“當然,這個樣子的它不行,太小了,至少也要這麽大——”

那幅立體圖中,小小的出苗抽枝生葉,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一棵巨樹。

雲羽:“……”

雲羽沉默了片刻,說道:

“那個,我魔力差很多……”

雲羽調出了係統窗口,推給神明:

“你能看到這個吧?”

【重新啟動[金葉之樹]的時間,需消耗煉金魔力x1000000,自然魔力x1000000,奧術魔力x1000000。】

【是否重啟時間?】

雲羽數了數魔力後麵的零。

時間已經過去了接近兩年,但她看到這些零,還是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雲羽說道:

“我隻有自然魔力是夠用的。”

“奧術魔力和煉金魔力,說是完全沒有也不為過。”

“我很久沒看到這個東西了。”

神明伸出手,把窗口拖了過來,

“它的魔力計量單位不是瑪娜吧?”

“76單位魔力是1瑪娜。”

雲羽對他說道,

“這東西不是你設計的嗎?”

除了他之外,雲羽想不出有誰能搞出來這麽個係統——

說它是個倒黴玩意兒,它還挺強的。

說它好用吧,也不太對……

“我怎麽可能會做這種東西?”

神明翻看著係統界麵,

“邏輯混亂,會幹擾世界規則,但權限方麵又有很明顯的故障……甚至沒辦法顯示我的資料。”

雲羽看了一眼係統界麵。

【^jd■¥$……】

【無法讀取數據!請盡快關閉該頁麵!係統即將損毀!】

雲羽“唰”一下拉回係統界麵,並且把界麵關上了。

這係統是智障了點,但是對她來說還是很有用的,不能讓它現在就完蛋。

“先不提魔力的事情。”

神明看著緊張兮兮的雲羽,說道,

“我要先告訴你,活化大地的後果——”

雲羽想了想,說道:

“有可能會導致舊神提前蘇醒,對吧?”

“當前的情況,從世界的角度而言很糟糕,但是對你很有利。大地的生機流逝,海神之外的舊神明的蘇醒都會被拖慢腳步,他們蘇醒時,你必然已經變得很強大了。”

神明說道,

“你要放棄這份優勢嗎?”

“以舊神對你的態度來看,你放棄掉的,很可能是你自己的生路。”

雲羽的表情沒有變,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她聳了聳肩膀,說道:

“在磋磨中成長的話,說不定能夠走得更快更遠呢?”

“算了。”

神明說道,

“你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