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哪裏?
黎多美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四麵八方沒有任何色彩,也沒有任何聲音。
她低頭,發現自己從頭到腳都套在了一件白色的長袍裏,幾乎要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我這是死了嗎?”
她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出了車禍,那突然失控的車輛狠狠撞上身體的感覺好像就發生在剛才,但是她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了。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奇怪的是,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的心裏幾乎感覺不到悲傷,反而覺得一陣輕鬆。
有很多模糊的麵孔從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快得她幾乎看不清他們的臉。
他們都是誰呢?她使勁地想,卻根本想不起他們的名字,到最後隻好放棄了。
就這樣吧,這樣也挺好的。她不再試圖努力,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一樣,一步一步朝著前麵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圍的環境還是沒有一點變化,黎多美的心裏也越來越平靜,她覺得自己快要解脫了。
但是,下一秒,她的心裏卻突然一凜,冥冥之中好像有個聲音一直在她耳邊呢喃著:“黎多美!不要走!黎多美!醒過來!”
是誰呢?究竟是誰在叫她?
黎多美急了,她拚命地向著四周張望,卻完全看不到一個人影。
就在這時,仿佛感應到了她心裏的著急,這個純白的世界突然產生了一點變化,開始有大朵大朵的木槿花綻放在天空上,每一朵裏都藏著一張清晰的臉。
“媽媽!”
“哥哥!”
“太陽!”
……
好像有一道閃電劈在她的心頭,很多被她忘記的名字從她的嘴裏吐出,直到此時,她才感覺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不能死!不能就這樣死去!
她淚流滿麵地抬頭看著那些木槿花,在那裏,一切都仿佛在放電影一樣,不斷閃現出過往的回憶,而最後定格在哥哥離開後媽媽傷心的臉上,她正獨自坐在**,一個人拿著哥哥的照片呆呆地看著,然後在某一個瞬間,突然捂住臉發出絕望的哭泣。
“媽媽!”
黎多美終於想起來,這樣的場景曾經發生在哥哥離開後的無數個深夜裏,那時候,年紀小小的她半夜驚醒,本能地想要去找媽媽尋求安慰,可是當她推開媽媽的房門,就看到在她眼裏一向無所不能、被人稱為“女強人”的媽媽抱著哥哥的照片傷心痛哭的場景。
而在那次之後,黎多美經常會在深夜偷偷溜到媽媽的房間外麵,然後蜷縮在門口,一邊聽媽媽在裏麵哭泣,一邊自己在外麵抹眼淚。
“對不起,媽媽。”想到這些,黎多美忍不住跪到了地上,淚水沿著臉頰洶湧地流淌下來,“是我不好,我沒有完成哥哥的夢想,還讓自己也出了車禍,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是請求你不要生我的氣,也不要為我傷心流淚了,好不好?”
天上,木槿花海還在不停地翻滾**漾著,她所處的世界開始搖搖晃晃,然後不知道怎麽回事,黎多美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到了。等到眼前的一切再次變得清晰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之前在天空上綻放的木槿花此時全部都鋪在了她的腳下,而之前那個純白的世界也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依然維持著原來一片虛無的樣子,可是另外一半卻多了陽光、微風、花香和草地,還有……
她揉揉眼,終於確信木槿花叢裏多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和木槿花同色的西裝的少年,他有著一頭清爽的黑色短發和比頭頂的太陽還要溫暖的笑容,他就那樣站在那裏,不走近,也不遠離,隻是衝她微笑著。
“千月芳。”
一個名字從黎多美的嘴裏脫口而出,然後她就像是被神秘的力量牽引著一樣,一步一步地向那個少年走去。
但是剛走了兩步,她的腳下就像是被什麽絆住了一樣,雙腳怎麽也抬不起來。
怎麽回事?她急得頭上冒汗,卻怎麽掙紮都不能向前走哪怕一步。
“快來呀!黎多美,這裏有好多好吃的。”
遠處突然響起少年的聲音,仿佛春天的小溪一般清澈動人。
黎多美抬起頭,看到他的手裏多了兩個巨大的托盤,裏麵盛滿了五顏六色的食物,一看就讓人充滿了食欲。
“咕嚕嚕……”
聞到食物的香味,黎多美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喚了起來。
“奇怪,人死了還會餓嗎?”黎多美揉著肚子喃喃地說。
“黎多美,快過來!你再不過來,這些吃的可都不給你了。”
少年放下其中的一隻托盤,然後用空下來的那隻手扇動著剩餘一隻托盤上的香氣,頓時引得黎多美咽了咽口水。
不管了,就算是要死,也得吃飽了再死!
這樣一想,黎多美就忘記了腳下的束縛,抬起腳朝著少年奔去。
“多美,嗚嗚……多美你醒醒啊!”
現實中,黎多美的病房裏傳來一陣陣哭聲,趙太陽趴在那裏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翻來覆去隻有這兩句話。
“別哭了!你讓開!”
突然,旁邊伸過來一隻大手,拎起她丟到了一邊,然後一個一臉憔悴的身影蹲在了黎多美的床前。
從黎多美出事時起,已經兩天沒有睡覺的千月芳眉眼間都是疲憊,但是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他對著黎多美的耳朵大聲說:“黎多美,你已經睡了兩天了,快點醒過來!聽到了沒有?隻要你醒過來,不管你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隻要你醒過來!”
“嗚嗚嗚……千月芳學長,你說多美會不會就這樣一直睡下去,變成植物人啊?”
看著**一動不動的黎多美,趙太陽更傷心了。
“你給我閉嘴!”千月芳轉過頭衝著她大吼,“她一定會醒過來的!一定會!”
就在這時,誰都沒有發現,黎多美的眉頭突然皺了皺,然後她的左手大拇指輕輕地動了動,但是很快就又歸於沉寂。
一陣風吹過,床頭的報紙被掀開了一頁,一個醒目的黑色標題靜靜地躺在那裏——《網球選手黎多美遭遇車禍重傷昏迷,遺憾錯失全國網球聯賽桂冠》!
2
黎多美是在三天後醒來的。
之前那個無比冗長的夢裏,她走走停停,經曆了不知道多少次掙紮,才終於走到了千月芳的身邊,可是,當她終於以為自己可以吃到那些美味的甜點時,千月芳卻突然對她露出調皮的笑容。
“想吃的話就醒過來,黎多美,大家都在等你啊!”
剛剛說完,黎多美就看到千月芳連他手中的托盤一起消失了。
於是,被欺騙的巨大憤怒讓黎多美一下子氣醒了。
醒過來的一瞬間,她還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耳邊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嘰嘰喳喳的,充滿了熱鬧的氣息。
這對於一個在安靜的環境待了整整三天的人來說擁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吸引力,她猛地睜開眼,然後聽到了一聲驚呼。
“醒了!醒了!多美醒了!”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小小的病房裏響起,眼前還有點模糊的黎多美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嗖”地跑到她的床前,然後一雙溫熱的大手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黎多美,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你認識我是誰嗎?”
一聽到這個聲音,黎多美就氣得徹底清醒了,就是他!就是這個千月芳,在夢裏不給她東西吃,還害她辛辛苦苦走了那麽遠的路。
如果不是沒有力氣,她簡直想要跳起來給他一腳。
但是,最後阻止她這種暴力衝動的不是理智,而是眼前的千月芳糟糕的形象。
完全不誇張地說,此時的千月芳簡直是她認識他以來最難看的時候,頭發亂糟糟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了,大大的黑眼圈都快掛到鼻子上了,皮膚沒有一點光澤,嘴唇幹燥起皮,眼睛裏還布滿了血絲,再加上身上那好像鹹菜一樣皺巴巴的衣服,完全就是非洲難民的形象。
“你……”黎多美想要問他怎麽了,但是被他眼裏迅速湧起的淚水嚇住,雖然他很快就把頭扭到了一邊,但她剩下的話還是說不出口了。就在這時,聞訊趕來的醫生已經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了床前,千月芳默默退到了一邊,看著醫生有條不紊地為黎多美做了一遍初步的檢查。
終於,做完了檢查的醫生又問了黎多美幾個問題,然後正式宣布她脫離了危險期。
“太好了!太好了!”
醫生一走,病房裏就響起趙太陽歡呼的聲音,她又哭又笑地撲過來,拉著黎多美的手開始訴說自己的擔心。
直到此時,黎多美才發現,原來病房裏除了千月芳和趙太陽之外還有很多人,西點社的星夜琉學長和景鳳音學長,還有林薇婭和季小兔,他們都一臉慶幸的表情,含笑看著她。
真好!醒過來就能看到這麽多朋友,真好!
黎多美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聞到了一股木槿花的清香,然後她眼尖地發現床頭櫃上擺放著一隻透明的玻璃瓶,裏麵盛滿了晶瑩剔透的粉色糖果。
“那是什麽?”黎多美吃力地問。
“那個呀!”正訴說到感情最充沛階段的趙太陽被打斷,她順著黎多美的視線看過去,頓時找到了新的話題,“那是千月芳學長做的木槿花許願糖。”
“木槿花許願糖?”黎多美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是啊,是啊!”趙太陽絲毫沒有察覺到旁邊千月芳阻止的眼神,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倒給了黎多美,“多美,你不知道,這幾天你昏迷的時候,千月芳學長可擔心壞了,他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木槿花可以祈福,就做了好多木槿花許願糖,然後每天來的時候就一顆一顆放進瓶子裏,每放一顆還會說一句‘黎多美你快點醒過來’,到今天為止,那些糖已經放滿那個玻璃瓶了,我還正想著明天是不是要給他再帶一個新的瓶子過來呢……”
“喂!趙太陽,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就在趙太陽滔滔不絕地講述的時候,在一旁聽得麵紅耳赤的千月芳急忙衝過來打斷了她,然後一臉別扭地對黎多美說,“哪有她說的那麽誇張,我隻是沒事的時候做了一些許願糖,順便帶過來而已。”
“是嗎?”結果他的話音剛落,身後的林薇婭就跑過來拆台了,“是誰之前說,木槿花許願糖是西點社的招牌,而且因為製作起來太複雜,每個月隻限量供應一次,供應量的多少還要看你的心情?”
說完後,她生怕千月芳的台拆得不夠徹底,還故意對著黎多美擠眉弄眼地說:“多美,你不知道,這個家夥從你出事時起,就沒休息過,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在西點社裏做許願糖,做好了就來醫院陪你,如果你再不醒過來,說不定明天他就也倒下了,這還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見他這麽緊張呢……”
“小薇婭!”對著林薇婭束手無策的千月芳急得在一旁跳腳,可是根本阻止不了林薇婭的講述,到最後隻好抓起床頭的玻璃瓶,一溜煙地跑掉了。
“哈哈哈哈……千月芳害羞了!”
林薇婭在病房裏拍著手大笑。
黎多美也笑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林薇婭和趙太陽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季小兔提醒說黎多美剛醒來,需要多休息,他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多美,我改天再來看你!”
走到門口,趙太陽還衝著她大力地揮手。
“知道了,快回去吧!”
黎多美笑著對她說。
但是當病房的門輕輕合上的一刹那,黎多美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潑到了沙地上的水一樣,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剛才刻意忽略的心痛在這一刻全都冒了出來,她顫抖著手,拿起了床頭的那張報紙,那行醒目的標題就像是會動的魔鬼一樣,衝著她露出了尖利的爪牙。
沒有人知道,就在剛剛她看到那個玻璃瓶的時候,也看到了這張報紙,但是當時所有人都在為了她的醒來而開心,她貪婪地想要多享受一會兒那難得的溫馨氣氛,所以才裝成什麽都沒看到一樣,陪著趙太陽和林薇婭演了一場若無其事的戲。
但是現在,她不想演了,她想立即知道真相。
可是,就在她剛剛看到那個標題,還沒來得及看正文的時候,病房門突然被推開,氣喘籲籲的千月芳出現在門口,他的懷裏還抱著裝著木槿花許願糖的玻璃瓶,但是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黎多美手裏的報紙。
“別看!”
他隻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就發現一切阻止都是徒勞,因為黎多美望過來的眼神告訴他,最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
這一刻,他無比後悔為什麽要把那張該死的報紙放在床頭,也無比後悔自己剛才離開時為什麽不把報紙一起拿走,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隻能一步一步走過去,輕輕地把報紙從黎多美的手裏抽出來,然後狠狠地團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裏。
“我錯過比賽了,是嗎?”
黎多美的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但是落在千月芳的耳朵裏,卻帶來擊鼓一樣的效果。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輕鬆一點。
“錯過了比賽有什麽大不了的?你不是看到剛才那個標題了嗎?在所有人的心裏,隻要你參加,就一定會是冠軍。”
“可是那又怎樣?”黎多美發出一聲苦笑,“事實是我沒有參加,冠軍現在是別人的。”
說完,她就像是一個抽去了力氣的布娃娃一樣,脫力般地靠在了床頭,一張因為昏睡了幾天顯得更加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空洞的神色。
“千月芳,你能讓我自己安靜地待一會兒嗎?”
千月芳看了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默默離開了。
可是,當他剛走出病房門,就聽到裏麵傳出壓抑的哭泣聲,他幾乎能想象出黎多美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是怎樣的絕望,可是除了站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陪著她,他什麽都做不了。
病房裏,黎多美終於卸去了所有的偽裝,她把頭深深地埋進被子裏號啕大哭。
為什麽?
為什麽她努力了這麽久,馬上就要實現目標的時候,上天卻跟她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明明她已經距離全國網球聯賽的冠軍隻有一步之遙,卻因為這一場意外,白白地錯失了等待了這麽久的機會。
她要怎樣才能向對她寄予厚望的媽媽交代,怎麽麵對在天上看著她的哥哥……
哭聲中,她想起自己剛剛醒來時,看到的病房門口的那道身影,雖然隻有短暫的一瞥,但是她知道,那是媽媽。
媽媽一定失望極了吧?否則的話,不會在看到她醒來的時候什麽都不說,隻是沉默地將位置讓給她的朋友們,然後自己神色淡然地離開。
在轉過身的一刹那,她露出的該是怎樣的表情呢?
想到這一切,黎多美隻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媽媽會再來看她的吧?
會吧?
她緊緊地攥著手中的被子,無力地想著。
3
讓黎多美沒想到的是,她想要見到媽媽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
那是第二天的早上,剛剛來查過病房的護士小姐告訴她,一會兒主治醫生會來對她做一個全麵檢查,讓她做好準備。
黎多美點頭答應。
其實從醒來到現在,她自己也活動過四肢,除了右手的手腕一直被紗布和夾板包著不能亂動之外,其他的地方隻是一些普通的摔傷,雖然有點疼,但是並沒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所以,對於即將到來的全麵檢查,她並沒有多少擔心。
事實上,自從昨天哭過那一次之後,她想了很多,一味地沉浸在悲傷裏不是她的風格,所以她決定一會兒要問問主治醫生,她什麽時候才可以出院,因為她想盡快開始訓練計劃,以便備戰明年的全國網球聯賽。就在她默默地在心底為自己加油打氣的時候,主治醫生到了。
聽剛才的護士小姐說,他姓梁,所以黎多美一見到他就大聲招呼:“梁醫生好!”
“多美好!”
梁醫生是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醫生,有著這個職業特有的溫和和淡定,一眼望過去就讓人很安心。
黎多美正要鼓足勇氣問出自己醞釀了很久的問題,從門外卻突然又走進來一個人,她已經到嘴邊的問題默默地又被她咽了回去。
“媽媽。”
黎多美囁嚅著喊了一聲,卻隻得到媽媽平淡至極的一瞥,然後就看著她走過去和梁醫生攀談起來。
從他們的談話中,黎多美聽明白自己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右手腕上,所以梁醫生建議再去做一次深入的檢查。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梁醫生的表情和剛進來時沒有一點變化,但是當他提到黎多美的右手腕時,她還是從他的語氣中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再看看媽媽一臉凝重的神情,她好不容易輕鬆的心情又緊張起來。
在去檢查室的一路上,黎多美坐在輪椅上,護士小姐在後麵推著她,而媽媽不遠不近地走在她的身邊。
似乎從她醒來到現在,媽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黎多美無數次偷偷地望向她,卻隻能看到她臉上冷漠的表情。
黎多美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完全沒有膽子說話,她隻能默默地在心裏祈禱,希望上帝能看在她努力了這麽久的份上,千萬不要讓她的右手腕出問題。
可是,這一天,也許是向上帝祈禱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上帝完全沒有聽見黎多美的禱告,當檢查結果出來時,梁醫生看了很久,最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梁醫生……”
黎多美坐在病**,拚命地伸長脖子,想要看清楚檢查結果上寫了什麽。
即使在醫院裏也一直在處理公務的媽媽站起來,一臉平靜地走到梁醫生身邊,語氣非常冷靜地問道:“情況怎麽樣?”
“不是很好。”梁醫生抬起手扶了扶眼鏡,“從現在的檢查結果來看,多美在落地的時候,右手腕受的傷是最重的,拍出的片子裏顯示她腕部多個關節錯位和骨折,即使痊愈之後,也不能再從事頻繁發力和使用手腕的運動了。”
梁醫生說話的速度很慢,也很清晰,但是黎多美卻覺得,他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然後還被一層厚厚的屏障阻擋,等到達她的耳朵裏時,已經隻剩下非常微弱的音量。
但即使是這微弱的音量,也好像震聾了黎多美一樣,她呆呆地坐在那裏,半天都不能明白梁醫生的意思。
什麽叫不能再從事頻繁發力和使用手腕的運動了?
她的手腕不是還好好的嗎?隻不過是暫時不能動而已,但是等到骨頭長好了,她就還能像以前一樣,揮舞著球拍,打出一個又一個漂亮的球,然後贏得滿場喝彩,所以……
“梁醫生你一定說錯了對不對?或者是我聽錯了?”黎多美聽著自己發出的聲音,竟然會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但她還是堅持著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我一直想問您,我什麽時候才能出院?因為我昨天晚上還在對自己說,等到我好了,要比以前更加拚命地練球,這樣在明年的全國網球聯賽上,冠軍就一定還是我的,對嗎?”
她像是一個溺水的人一樣,死死地抓著梁醫生這根浮木,希望他能把她從即將沒頂的大浪裏解救出來。
但是,命運卻從來沒有眷顧過她,她看到梁醫生憐憫地看著她,輕輕說了一句:“多美,抱歉!”
“不!”黎多美像瘋了一樣搖頭,她伸出那隻完好的左手,抓住梁醫生的白大褂死命地搖著,“你一定是騙我的,我怎麽會不能再打球了呢?我還沒有幫哥哥實現理想,怎麽能就這樣倒下,我……”
“夠了!”就在這時,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黎多美的手腕,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它從梁醫生的白大褂上拽了下來,“黎多美,這不是你能發瘋的地方,你的教養呢?”
“媽媽……”
黎多美惶恐地轉過頭,想要從媽媽那裏尋找到安慰,但是,當她接觸到媽媽冰冷的目光時,陡然間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對不起,梁醫生。”另一邊,媽媽已經甩開她的手,向梁醫生道歉,“多美她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
“沒什麽。”梁醫生搖搖頭,“這麽年輕的孩子,遇到這樣的事情,情緒過激點也能理解,但是不管怎樣,還是要接受現實啊!”
說完,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丟下一句“我去看看別的病人”,然後轉身離開了。
於是,病房裏隻剩下了黎多美和媽媽兩個人。
黎多美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樣坐在**,黑洞洞的眼神裏沒有一絲光亮。
而從梁醫生離開後,媽媽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她沒有再繼續工作,但是也沒有和黎多美說話,兩個人雖然處在同一個空間裏,卻像是相隔了千山萬水一般。
過了很久,黎多美才從自己的悲傷中醒過神,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媽媽經常對她說的那句話:“多美,你哥哥的夢想要靠你去實現了,你一定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對不對?”
“媽媽!”想到這句話,黎多美頓時淚流滿麵地從**滾下來,然後“撲通”一聲跪到了媽媽身邊,“對不起,請您原諒我,我真的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您不要生氣,好不好?”
可是,不管黎多美怎麽哭求,媽媽都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的目光穿過病房小小的窗戶,投向了不知名的遠方,仿佛完全聽不到黎多美的聲音,也不肯回過頭看她一眼。
而千月芳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黎多美,還有坐在椅子上無動於衷的那道身影,一股熱血直衝向頭頂,讓他不管不顧地衝過去,直接把黎多美從地上扶了起來。
“你的傷還沒好,跪在地上幹什麽?快起來!”
在千月芳的幫助下,黎多美被迫從地上站了起來,但是這麽大的動靜,都隻是讓坐在椅子上的身影微微動了動。
黎多美看到媽媽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千月芳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千月芳握著她手臂的手上。不知道為什麽,被媽媽用這樣的目光看著,黎多美下意識就掙開了千月芳的手,千月芳有點吃驚地看著她,但是在看到她瑟縮的目光時,卻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向前踏了一步,剛好擋在了黎多美的身前。
等到黎多美發覺的時候,千月芳已經用從沒聽過的清冽嗓音自我介紹道:“阿姨,你好,我叫千月芳,是黎多美的朋友。”
“朋友?”媽媽的聲音很平靜,但是目光裏卻充滿了審視,“我見過你,前幾天你每天都會來病房。”
“沒錯!”千月芳毫不遲疑地點頭,“因為黎多美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每天都來,可是黎多美也是你的女兒,你又是怎麽對待她的呢?”
“千月芳……”黎多美完全沒料到千月芳會說出這樣的話,連忙在背後拉扯他的衣服,想要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畢竟,剛才的場景被他看見已經夠難為情了,現在還要靠他爭取到媽媽的關注,黎多美真的無法接受。
但是,令人遺憾的是,千月芳完全沒有在意黎多美在身後的提醒,他依然保持著對黎多美媽媽質問的姿態。
不管怎樣,他今天一定要幫黎多美討回一個公道。
就在剛剛,他一來到醫院,就去見了黎多美的主治醫生,然後從他那裏知道黎多美再也不能打網球的事情,聽到那個消息的那一刻,他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就是黎多美現在該多麽難過,甚至耳邊又響起了昨天那壓抑的哭聲,所以他一刻都沒有耽擱地狂奔到這裏,結果一推開門,就看到了黎多美跪在地上痛哭的情形。
他無法理解,明明是黎多美的媽媽,是黎多美最親的人,可是這個女人怎麽能對自己的女兒這麽殘忍?
而現在,那個殘忍的女人聽到他的質問,冷淡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然後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黎多美是我的女兒。”她不閃不避地迎上千月芳的視線,“正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所以不管我怎麽對待她,都和別人沒有關係,難道你有什麽意見嗎?”
“你……”千月芳簡直要被這樣專製的論調氣得冒煙了,下一秒,他就大叫起來,“對!我就是有意見!”
“千月芳!”
聽到千月芳叫出這句話,黎多美簡直要昏過去了,她拚命地想要阻止千月芳繼續說下去,但是對麵的媽媽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眉毛一挑,說道:“黎多美,你退到一邊去,我今天倒想聽聽,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對我有什麽意見。”
“對,黎多美,你到一邊去!”千月芳頭也不回地一揮手,然後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一般,擺出了迎戰的架勢。
同時被兩個人嫌棄的黎多美隻好默默地走到一邊,看著麵前的兩個人因為她而劍拔弩張。
對著氣勢強大的媽媽,尚顯稚嫩的千月芳並不懼怕,他的心裏似乎已經憋了很久的不滿,現在終於找到了機會,終於發泄出來。
“阿姨,我想問問你,你知道黎多美平時都是怎麽訓練的嗎?”他就那樣站在那裏,脊背挺得筆直,“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但是我見過,我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黎多美是在拚盡自己的全力想要練好網球,除了網球,她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她每天把除了上課、吃飯、睡覺的時間都用在了網球上,哪怕是在體育場裏練到暈倒也不肯放棄,可是你呢?你又是怎麽要求她的?”
在千月芳的打抱不平裏,黎多美的眼前又浮現出自己之前為了網球付出的所有努力,本來已經不再哭的眼眶又重新變得酸澀,有鹹濕的**從眼眶中爭先恐後地流出來,連擦都擦不幹淨。
而另一邊的千月芳還在繼續著:“你讓她從十歲開始,就背負著你和你去世的兒子的願望活著,卻從來都不問問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她在你的眼裏就是一個幫你實現願望的機器,哪怕是一丁點的小錯,在你這裏都不能容忍,一定要讓她拚命道歉認錯才能罷休。你知道她這次為什麽會受傷出車禍嗎?”
說到這裏,千月芳轉過身,一把拉過黎多美,指著她受傷的右手腕大聲說:“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因為急著想把自己預賽獲得成功的好消息趕回家去告訴你,她就不會出現在那個路口,車禍就不會發生!”
“不要說了!千月芳,你不要說了!”
黎多美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在被淩遲,隻能一邊哭,一邊懇求千月芳,她甚至不敢去看媽媽臉上的表情,唯恐看到對自己的不滿和厭惡。
但是,已經說到這裏的千月芳怎麽可能停下來,在黎多美的懇求聲中,他依然堅持想要說完最後的話:“阿姨,你讓她承擔了這麽多不該她承擔的責任,為什麽不能給她一點點關愛,卻一定要這樣時時刻刻地指責她呢?難道她不是你的女兒嗎?看到她這樣痛苦,你都不會心痛的嗎?你……”
話還沒說完,黎多美就看到媽媽直接站起身,似乎再也不願意聽下去,一個字都沒說地走掉了。
“媽媽,別走……”
黎多美哭喊著想要攔住她,但是卻被她躲開了,於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了病房,消失在了視野裏。
“啊?”完全沒料到是這種結果的千月芳呆呆地看著那道離開的背影,轉過身忐忑地問道,“我沒說錯什麽啊?她怎麽走掉了?”
“不!我不知道!不要問我!”黎多美用左手抱住頭,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哭著說道,“我是個一無是處的人,隻會讓媽媽失望,現在連她唯一想讓我做好的事情,我也做不到了,她不會再要我了,也不會再看我一眼……”
“那又怎樣?”千月芳也蹲下來,伸出雙手把她抱進了懷裏,“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你,我也會在你身邊守護你的夢想。”
“可是我已經沒有夢想了,什麽都沒有了!”
黎多美從他的懷抱裏抬起頭,臉上寫滿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