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要是想死,怎麽都會成功的。比起命運不公平的饋贈,死亡和命運比起來,並不殘酷。

“她是怎麽死的?”

“謊稱胃疼。去了醫務室,吞下了大把的紗布,窒息而亡。”

秦進淚水再也止不住,雙手捂住眼。真奇怪,活著的時候未必多想念對方,兩年都沒見麵了,可對方死了,卻滿心悔恨,淚流不止。胸口突兀就空了,唯一能想起的事,還是很早之前,上學的時候結伴而行,晚上放學,攥著兩塊錢。秦雪問他:“你吃什麽?吃腸嗎?”秦進聞著孜然味和番茄醬忍不住分泌口水,他咽了口唾沫:“我吃炸土豆片。”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有足夠的錢去小攤上吃個夠,可是他再也不會去了,沒什麽理由去。他不是孩子,所以不應該饞嘴。油炸食品,多油多鹽,理智批判,他已經到了可以管住自己欲望的年紀。

可秦進卻無比懷念,無比懷念。他把臉埋在臂彎裏,無聲痛哭,身體弓著,脆弱的顫抖。他突然就原諒了她。

原諒她,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離家出走。在他好不容易能喘口氣,準備重新開始,去讀技校的時候,把一個繈褓裏的嬰兒扔給他,外帶一個破碎不堪的她,

她滿身青紫,神誌不清。她毫無生氣,絕望的告訴你,是楊哥帶她走的。你知道楊哥並不是什麽好人,你恨她的單純聽信,恨她一走了之,離你而去。她卻不管你怎麽想,她自言自語,她說楊哥是個惡魔,他沒有履約,關於愛情。他賭博,欠了好多,好多,好多的錢,就像你們的父親那樣。太多的錢,而她每個月緊緊巴巴不過幾百元。他變了,變得開始打她,還是像你們的父親那樣,賭輸了,就打她。

後來,欠錢欠得太多了。他就叫她去賣。一開始,她反抗,後來,慢慢的,她就沉默了,她像破布娃娃一樣逆來順受。

她懷孕了。

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楊哥罵她,打她。而她一聲不吭,在沒有窗戶的地下室裏,她說,她想起你,秦進。想起你,在父親打她時,是你,你從廚房裏奪過母親一聲不吭,麻木切菜的刀。她說,你像個英雄,勇敢無畏。她想像你一樣。

可她永遠做不到,反抗那麽高大可怕的男人。而你,舉著菜刀,眼神如烈火,你胡亂砍著,砍傷了父親,母親在大哭,從那以後,他們都怕你,說怕你發瘋。她說這些的時候,在笑。她還告訴你,自那天起,父親再也不敢當著你的麵打她。

她眼睛裏又慢慢失去光明,她說,對不起,秦進。我隻是想像你,像你一樣勇敢一次,沒有想到勇敢一次,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反複說著對不起,在嬰兒的啼哭下愈加吵鬧。

你隻是忍不住,透不過氣。你被她還有這個嬰兒傷透了心。你想發火,想宣泄,那一刻,你恨不得世界末日。可是,你沒有,什麽都沒有做。

你隻是安靜的關門出去,迎麵吹了半個小時的冷風,也沒有吹幹|你的眼淚。你花錢買了一個素包子,一個肉的。你把素的吃了。又買了一罐最便宜的奶粉,你隻買得起這個價位的,你回家,想叫她吃掉肉包子,給小孩,你的小侄子衝奶粉,她太瘦了,沒有奶。

可是你開門,卻發現她正掐住孩子的喉嚨,她的淚一滴一滴滾燙的掉下來,如同熔漿,她哭泣,卻也在微笑,對那個孩子說: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你把她推開,孩子命大,活了下來。

你累極了,疲憊的一個字也說不出。抱著孩子,笨手笨腳的衝了奶粉,過了幾天你才知道,奶粉不能用涼水充,但是當時小寶喝得好香,你再一次心軟,妥協了。

你對她說:“不要哭了,擦擦眼淚。我就是你們的明天。”

她愣了,仿佛受到驚嚇,眼睛裏滿是愕然,然後眼睛眨也不眨,淚掉下來。

你蹲下,替她擦掉眼淚。

可是,過了幾天,她還是走了,把小寶留給你,還是一個字,一個字都沒有跟你說,一句話也沒有留。除了小寶,她怎麽來的,就怎麽走。

你開始恨她,可還是求人,每天求人,跪地,讓人把小寶的戶口上了。拿著戶口和出生證明的那天,你又哭又笑,像個瘋子。

後來,你開始拍戲,一開始,隻是想掙錢,當群演,一天八十。導演看見你,說你長了一張苦情俊美的臉,富有故事。你得到了一個男四號,陰鬱貧窮的少年,導演說你演活了他。導演不知道,你幾乎沒有演。

誰也沒想到,因為這個角色,你紅了,熱搜第一,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他們說,心疼這個角色,就不由心疼你。

有公司來找你了,簽約的那一天,你第一次見到方瑟,方瑟從不知道,不明白,他幾乎是你晦澀人生的光。

你不敢奢求月亮或太陽,你隻希望,方瑟可以給你一束光。

再後來,你發現了小寶的異常,醫生說是自閉,智力發育緩慢,跟母親和父親常年不在身邊,錯過了學習說話,語言的黃金期有關。醫生用責怪的眼神看著你,你一陣心酸,無力,失敗,懦弱。可是你什麽也沒說,那一年,你已經學會了忍住不哭。

你再見到她的時候,是去公安局認領,她還活著,可是已經瘋了,她認不出你。時常傻笑,她告訴你,她是九天下來的仙女,總有一天,會有人下來接她。她的父親,是皇帝,母親是最溫柔的皇後,她還有一個疼愛她的帥氣的夫婿,孩子天生也都是神仙,不用像凡人一樣受苦。

她一遍一遍的說,沒有的,她都給自己了。但這個故事,唯獨沒有你。

你告訴她你的名字:秦進。

她避如蛇蠍,恐懼的尖叫,她抽了你一個巴掌。

火辣辣的,你就那樣歪著臉,眼睛模糊,淚水掉落,你隻是笑了,眨眨眼,你明白了,她不願想起你。

好在,你那時候有錢了。她可以去醫院,得到好的照顧,剛開始你想見她,可她不肯見你。醫生說她會好起來的,叫你耐心。

於是你耐心,見到最後一麵的,是她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