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七年,秋!
上鄴城中一片死寂,街道深處的巷子裏,是被竹席隨意卷裹的屍體。
不同於城內的淒涼,城外晦朔的外灘深處,一艘奢華奪目的大船在海麵佇立。
船內女人笑聲靡靡,五彩霓虹燈在黑暗中挑起漣漪。
這座本地最大的海中妓館,船身醒目的掛著四個彩色大字‘醉生夢死’。
“來人啊,抓住她。”
淒厲的聲音劃破黑暗。
一個胖朔的男人,倉皇的從房間裏竄出來,捂在脖子上的大手,從縫隙裏溢出潺潺的鮮血。
隨著急促的腳步聲,血跡散落到船身甲板。
船尾處,一抹嫣紅的身影,在夜風中遺世而立。
梁酒身上的旗袍被撕開了大半,一雙白嫩的大腿露在夜色中,曖昧的紅色抓痕,吸引了男人貪婪的視線。
“你,你給我下來。”
老鴇喘著粗氣,匆匆跑過來威脅。
“你可是我花了十塊大洋買的,你死了,你那個煙鬼爹可是要賠錢的。”
船尾甲板上,女人曼妙的身姿站在濃鬱的夜色中。
淩亂的發絲散落在嘴角,臉上是觸目驚心的巴掌印。
五彩斑斕的大船上,傳出陣陣男男女女的嬉戲調笑聲。
頹靡又迷亂。
梁酒十歲被父母送給一個破落王爺當童養媳,過了幾天彌留的王孫貴胄的日子。
清政府衰敗,她在王府的第二年,王府就開始揭不開鍋了。
天橋賣唱,打掃跑堂,她都幹過。
隻可惜王爺愛大煙,兒子愛革命。
上個月王爺兒子死了,她也就沒有用了。
冰冷的海風打在女人身上,卷起破碎的衣訣。
梁酒手裏拿著帶血的瓷器碎片,笑的淒美又倔強。
“死了,也比活受罪強。”
這繁華霓虹的夜色生活,從來都不是她的歸處。
‘噗通!’
絢麗的身影在黑暗中滑過,沒等眾人反應,便淹沒在漆黑的水麵裏。
船上,男人扯著老鴇怒吼:“我花了五百大洋買的**,退錢!”
咚咚!
突然的敲門聲,驚醒了**的女人。
頭頂明亮的水晶燈,照亮了陌生又熟悉的房間,讓思緒有片刻恍惚。
三天前。
梁酒跳下花船,醒來卻成了鄴城富豪霍蘊白的太太。
這裏距離她所在民國已經一百多年。
身邊沒有大煙,沒有被買賣人口,更沒有凍死、餓死的那些屍體。
一切仿佛是折子戲裏的仙境。
美中不足的是,把她賣到醉生夢死的王爺,竟然是霍蘊白的太|祖|爺。
兩人還是商業聯姻的形式婚姻,霍蘊白有自己的紅顏知己。
用現在的話說,她被綠了,這婚得離!
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梁酒起身開門。
管家看了眼門口慵懶豔麗的女人,低頭道:“太太,白小姐到了。”
梁酒點了點頭,細心叮囑。
“白小姐懷著身孕不方便住在三樓,把她的東西搬到二樓的主臥吧。”
管家聽到話一愣,把自己情敵接進家門也就算了,怎麽能讓一個小三住自己的婚房。
這太太怕是被氣瘋了吧!
樓下花廳。
白芙蕖緊張的打量著華麗的大房子,眼底不時的閃過歡喜和忐忑。
“媽,你說那個梁酒是什麽意思,她幹什麽讓人把我接到這裏來?”
不安的看了一眼周圍,白芙蕖擔憂的摸上自己隆起的肚子。
“別怕,剛才來的時候,我給蘊白發了信息,這女人不能拿你怎麽樣,更何況你肚子裏還有霍家的長孫。”
梁沁笑著的安慰,臉上得意溢於言表。
當初霍家要搞產業鏈,看上了梁家的酒莊。
這才娶了梁酒進門。
現在梁家酒莊已經變成了霍氏酒莊。
梁酒也該滾了!
“我怕他們離不了婚。”
白芙蕖咬了咬唇,麵露焦灼。
當年霍老太太臨死前,找了大師算過,梁酒是五陰日主旺夫益子命。
霍老太太及其信任那位大師,臨終遺言,霍家沒有生下長孫,就不允許霍蘊白離婚再娶。
要不然,霍家的財產就要分給梁酒一半。
“怎麽會,等你把孩子生下來,蘊白就會把那個女人趕出去,到時,你就是這霍公館的女主人。”
梁沁看著女兒的肚子,眼中的笑容更濃。
白芙蕖也忍不住輕笑:“蘊白很在乎這個孩子。”
六月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的玻璃,灑下一地稀疏的明媚斑駁。
隨著輕微的腳步聲,梁酒身姿曼妙的從樓上款款而下,身上緊致的墨綠色旗袍,窈窕生姿。
一頭垂直的長發落入腰間,左耳邊別了一個簡單的珍珠發卡。
兩個年輕女人視線相撞,梁酒一顰一笑都堪稱人間絕色,富貴叢生。
白芙蕖心底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壓迫。
“白小姐剛來,怎麽不回房間休息。”
梁酒雍容的端坐在女人麵前,紅潤的唇角微微上揚,風情萬種。
傭人已經把白芙蕖的東西都送到了樓上房間,隻是她執意不肯上樓。
“你,為什麽要把我接到這裏來?”
“你是蘊白喜歡的女人,肚子裏有他的孩子,這個理由不夠嗎?”
無視白芙蕖臉上的擔憂,梁酒輕笑,高貴中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嬌豔。
如果當初不是王爺收養自己,十歲那年她也就因為戰亂死了。
雖然王爺最後為了口煙,把她給賣了。
但畢竟還養了自己八年。
那個年代,活著有一口吃的,比什麽都重要。
王爺破落前沒有虧待她,這恩情她是要還的。
“你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孩子。”
女人彎著明亮的黑眸,溫柔似水。
白芙蕖擔憂更甚,覺得梁酒是言不由衷,這話是在對她的警告。
“你不會是想把我們接來,害我女兒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吧。”
梁沁最先把白芙蕖護在了身後,一副老母雞護崽的模樣。
梁酒趕緊道:“當然不是,蘊白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又怎麽會舍得傷害呢。”
白芙蕖是霍蘊白的女人,肚子裏的寶寶也是王爺的血脈。
就算和她沒有血緣,自己也理應仔細照顧。
更何況輪年歲,白芙蕖肚子裏的孩子也能叫自己一聲祖奶。
大戶人家,最重規矩了!
她這話說完,白芙蕖的臉色瞬間變的慘白。
抖抖索索的說出一句:“你,你要去,去母留子……”
難怪要把她接進霍公館,就說梁酒這女人沒有好心。
原來是打算把她的孩子搶走,用她的孩子拴住霍蘊白的心。
“當然……”不是。
梁酒話音未落,外麵傳來一陣聲響。
霍蘊白的身影快速出現,將女人溫柔的攬入懷中。
抬頭間,視線冷冷的瞪了梁酒一眼。
“你要幹什麽?”
結婚後,梁酒一直獨自住在霍公館裏。
這是兩人婚後第一次見麵。
梁酒終於有機會,名正言順的打量起她名義上的丈夫。
男人眉目深邃,氣質卓然。
和她記憶中瘦骨嶙峋每天煙霧環繞的王爺,真是一點都不像。
“蘊白,太太要搶走我們的孩子。”
白芙蕖受驚般瑟縮進男人懷裏,望向男人的眼睛通紅。
發抖的身體以及簌簌落下的淚珠,都訴說著她的委屈。
“我知道太太怪我搶走了蘊白,可孩子是無辜的,更何況我們是真心相愛,如果太太能照顧好孩子和蘊白,我,我願意把他們讓給你。”
白芙蕖說著,緊緊環住男人的胳膊
這哪裏是要讓,分明是怕被人搶走。
霍蘊白低頭,看著懷裏柔弱的女人,滿眼的疼惜。
“有我在,誰也傷害不了你和孩子。”
看著兩人生死相許的模樣,梁酒一臉欣慰。
她雖然沒有嫁給王爺兒子,但也算給王爺留下血脈。
報了他那幾年的養育。
為此,梁酒看向白芙蕖的眼中越發慈愛。
“白小姐怕是對我有誤會,我把你接來,就是要你放心生育,為霍家開枝散葉。”
這話說的真好聽,可白芙蕖一個字都不敢信。
對上霍蘊白冷厲的視線,梁酒施施然一笑。
不管在那個年代,後繼香火都是大事。
梁酒覺得自己做為名義正室,態度已經表現的十分大方了。
白芙蕖用力咬著唇,唇瓣被咬破溢出鮮紅的**。
紅著眼睛,小聲低泣。
“寶寶跟著我,就是被人看不起的私生子。”
‘私生子’這三個字,像是刺中了一旁的霍蘊白和梁沁。
梁沁頓時對著梁酒大哭道:“都是我不好,是你爺爺非要讓我認祖歸宗,我才帶著芙兒回來。”
“你爸和我是親兄妹,我自然也是把你當親女兒看的,隻是芙兒和蘊白一見鍾情,真心相愛懷了孩子,有什麽錯?”
“你恨的是我,你要報複就報複我好了。”
“芙兒和孩子都是無辜的。”
梁沁的母親是個窯姐。
當年梁家剛剛發跡,她媽在外勾搭了梁老爺。
原本是想母憑子貴,誰知梁家人根本不認,還把她們趕出了梁家。
梁沁哭的悲傷。
梁酒卻溫柔的拉起梁沁的手。
“梁女士誤會了,蘊白能找到心中所愛,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怪你呢。”
她在民國時,姐妹共侍一夫都不是什麽新鮮事。
更何況她和霍蘊白隻是名義夫妻,談不上什麽感情。
自己叫他回來也是談離婚的。
沒想到梁酒竟然這麽‘大度’,還想要撒潑打滾的梁沁一下就哭不起來了。
一臉狐疑的打量著麵前的梁酒,想要在她臉上看出幾分端倪。
因為從小流落街頭,梁沁很會看人眼色。
此時的梁酒全然不像是在生氣。
難道是這女人想要裝大度引起霍蘊白的注意?
“你真的不怪芙兒搶走蘊白?”
梁酒搖了搖頭。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們大可不用猜忌我的用心,我不在意,也不生氣。”
自己在原主的記憶裏,對梁沁母女的印象,也就僅僅是一年前,她們來梁家認親時,在地上撒潑的樣子。
前一秒聽到梁酒嘴裏的‘三妻四妾’,霍蘊白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然後女人竟然說‘她不在意,不生氣’。
對麵的霍蘊白臉色深沉的打量著梁酒。
她這是在……提醒他做丈夫的義務?
“太太是想利用我和孩子,讓蘊白回來吧。”
什麽三妻四妾,她要做的是梁酒霍太太的位置。
白芙蕖的話,頓時讓男人醍醐灌頂。
梁酒故意讓自己回來,是因為芙兒懷孕讓她有了危機感?
“我心裏隻有芙兒,和你結婚隻不過是利益聯姻。”
梁酒點頭:“嗯,我知道。”
“霍太太的位置和孩子的母親,隻能是芙兒。”
“嗯嗯,我明白。”
她扒不得立刻就把霍太太的位置讓出來。
眼前的梁酒低眉斂目,矜持乖巧,身上的旗袍把她襯的腰身嫵媚。
女人端坐在自己對麵,顧盼生輝的像是一幅絕美的油畫。
霍蘊白竟然有些恍惚。
“蘊白,我肚子疼。”
白芙蕖抱著肚子,小臉慘白。
自己在霍蘊白的眼中,竟然看到了對梁酒的驚豔。
她好不容易才抓到這個男人的心,懷了霍家的孩子,絕不能給梁酒耍手段的機會。
白芙蕖把頭紮進男人的懷裏,死死扯住霍蘊白胸前的襯衣。
她要快點生下孩子,母憑子貴坐上霍太太的位置。
醫院裏。
白芙蕖在霍蘊白的陪護中,進了急診室。
梁酒正要跟進去,卻被梁沁一把推出了門外。
腳上的高跟鞋錘在地板上,女人後退兩步,撞在了身後的醫療推車上。
車上鋒利的剪刀,劃破她腰間單薄的衣料和皮膚,裹著一絲鮮血掉到了地上,
腳踝和腰間傳來頓疼,梁酒下意識的蹲下身。
頭頂傳來梁沁的怒罵:“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搶了我女兒的男朋友不算,現在還要害她的孩子。”
女人哭天抹地的聲音,果然吸引了急診區裏人的視線。
那些不明就理的圍觀群眾,開始對著地上的梁酒指指點點。
“第三者啊,怎麽這麽不要臉。”
“未出生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真是惡毒,會造報應的。”
梁酒蹲在地上,看著眼前唾棄的眼神,熟悉又慌亂。
仿佛昨日在醉生夢死的花船上。
那些錦緞華麗的男女,透過繚繞的煙霧,眼神鄙夷又隨意的打量著她的身體。
她不要像一件買賣的貨物一樣,任人打量指點。
梁酒用力的搖了搖頭,臉色蒼白的喃喃自語。
“我沒有!”
腰間的鮮血,染了華麗的絲綢,印出一片深色。
一件帶著溫度的西裝外套,落在了梁酒的身上。
冷香的味道,驅散了心底的恐慌,把她一瞬間拉回了現實。
時硯之彎下身,幹淨的手掌在梁酒麵前緩緩攤開。
聲音溫柔沉抑。
“你受傷了。”
深邃的眼眸裏,倒影著一個狼狽又單薄的身影。
頭頂處的男人背著光。
精致的麵容渡著淡淡的光暈,輪廓分明的俊臉上,架著一副金框眼鏡。
白皙的膚色,襯的男人溫文爾雅。
梁酒小心的將手落進男人溫熱的掌心裏。
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善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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