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兄弟閱牆
一場戰爭的勝敗絕不僅僅取決於軍隊的強弱,戰前的各種準備更是至關重要。素利這次會失利,也絕不是偶然。
首先西漢的正規軍平日不事生產隻管訓練,踏白、龍騎、漢安三軍之中的兵卒皆為職業軍人,隻管打仗,不管別的。每月皆有糧餉,並且是守備軍兵卒的一倍,而在戰時,更是達到三倍。
當兵吃糧,在解決了兵卒的後顧之憂後,兵卒唯有以死相報,平時刻苦訓練,戰時出生入死。而西漢在戰後安置上也對因傷退伍之人多有優待,因為在正規軍中兵卒每日必須習字,幾年兵當下來,返鄉之後最差也能混個村長當當。這些兵卒是劉福的兵,忠心不必擔心,由他們替劉福坐鎮地方,即便有人想要鬧事,也躲不開他們的耳目。
反觀素利手下的兵卒,平日裏要養家糊口,戰時才會聚集到素利的帳下,缺乏訓練的他們唯一的依仗就是平時練出來的騎術,可麵對終日訓練馬術的漢軍騎兵,這點優勢也就被抵消了。
而漢軍騎兵所擁有的優勢,鮮卑騎兵卻無法擁有。素利不會,也沒錢去武裝自己的騎兵。在鮮卑騎兵中,擁有全副武裝的隻有素利所在部族的親兵,而那些召集來的各族戰士,就隻能自備武器甲胄了。
北地缺乏能工巧匠,尤其是打造兵器甲胄的專家,那更是劉福嚴厲禁止出境的。鮮卑想要優良的武器甲胄,一方麵是購買,也就是走私,另一方麵就是依靠搶奪。但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法滿足素利武裝所有人的要求,而且這兩種方式的風險都很大。
劉福不同於以往的漢人皇帝,服個軟說兩句好話就能達到目的。北方遊牧民族以前那種對待漢人皇帝的方式在劉福這裏行不通。素利之所以會決定冒險與劉福作戰,那也是因為素利已經意識到如果不能將劉福擊敗,鮮卑族在將來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西域各族或者已經歸化漢人的羌族。
在如今的西漢境內,那些已經接受漢化的異族除了年歲大的人還可以看出一些異族的影子,那些年輕一代,如果不看外貌,自己不主動向人提起,壓根就看不出他是一個異族。所以在關中看到一個說著一口流利關中腔漢話的西域人不必感到驚訝,這是教化之功。
素利不希望鮮卑族最後變成書本上的內容,鮮卑的子孫後代認同漢族卻忘記了自己祖宗。隻是可惜素利的想法無法得到大多數鮮卑人的認同,依附強者的本能讓這些懦弱的鮮卑人認為接受漢人的漢化並不是什麽不可接受的事情。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都變成同一個民族,那享受到的待遇自然也是相同的。
與鮮卑相比,漢人的朝廷在對待百姓的態度上明顯要比鮮卑要高出不止一籌。在鮮卑,所有的財富都屬於首領,族人的一切都屬於首領,部落首領就是部落裏的皇帝,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死。而在大漢,但凡是入了漢籍的百姓,都擁有自己的土地、房子、女人。再加上大漢如今清廉為民的百官,即便是百姓受了委屈,也有可告之門。但在鮮卑就不一樣了,首領就是部落的天,首領所說的話族人除了執行沒有別的選擇。
人總是向往美好,厭惡不公的。當有一個好去處的時候,人總是會蜂擁而至。想要留住人,唯一的辦法就是給人希望。就好比一個富翁和一個乞丐,富翁每日吃著山珍海味,而乞丐卻快要餓死了,在這種情況下,乞丐又怎麽會不想要弄死富翁。但如果此時有人給了乞丐一塊餅,在填飽肚皮的前提下,乞丐最多心裏罵罵富翁,卻不大會心生歹念。
這些年素利的日子並不好過,今時不同往日,以往鮮卑缺吃少穿的時候還可以去漢地找點便宜回來,但隨著漢人朝廷強勢,以前那種搶劫的美好時光一去不複返。倒不是漢人的防禦已經做到了滴水不漏,而是漢人的報複對鮮卑來說太過殘酷。代價與收益不成正比,鮮卑人自然不會去做傻事。
這次戰事失利以後,素利不敢繼續留在漢地,匆匆忙忙收拾殘軍退回了草原,第二次發起了召集令。而這回不是準備帶著大家去漢地發財,而是召集大家防禦漢人隨時可能發起的報複。
與提心吊膽的素利不同,獲得一次大勝的劉福並沒有乘勝追擊,倒不是大軍準備不足,而是劉福不希望自己去找鮮卑人麻煩的時候,自己的背後出現麻煩。公孫康的反劉聯盟如今雖然已然分裂成了兩個陣營,但掌握在公孫康手中的力量依然不可小覷。
在徹底解決遼東公孫康之前,劉福不打算讓漢軍出塞去找鮮卑人的晦氣。山水總有相逢時,人隻要活著,總有碰頭的時候。這次將鮮卑素利打麻了爪,叫他不敢再有插手漢人事務的心思,這已經達到了劉福當初的戰略意圖,接下來就該是集中兵力解決幽州。
鮮卑人戰敗的消息在漢軍結束戰鬥十天後傳到了公孫康的耳朵裏。一聽說素利的十萬鮮卑鐵騎被劉福率領漢軍精銳一戰擊潰,公孫康坐在座位上久久沒有說話。當初聽說素利率兵來援,公孫康可是高興了一段日子。在他看來,劉福與素利的戰鬥可算是龍爭虎鬥,如果雙方拚的兩敗俱傷,那對自己來說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可如今得知素利慘敗,劉福損失輕微以後,公孫康除了心裏大罵素利枉得虛名,實際上是個草包外,更多的是擔心劉福的回軍。
都不是笨人,能夠接公孫度的班成為遼東太守,這點智慧公孫康還是有的。眼見漢軍外患已除,接下來要對付的肯定就是自己這個內憂。
講和成了公孫康保住公孫一族最後的希望,公孫康很清楚自己眼下雖然還有十萬人馬在手,但隻要劉福漏出一點既往不咎的口風,那些接受自己邀請出兵相助的烏丸人十有八九會選擇退出。哪怕是那些主戰派,在麵對剛剛擊敗鮮卑騎兵的漢軍時還能保持原有想法的肯定不會占多數。
在漢軍沒來之前,烏丸人一直是鮮卑人欺負的對象,如今以前欺負烏丸人跟欺負一條狗一樣的鮮卑人被漢軍像是攆狗一樣的攆回了草原,麵對這樣的漢軍,烏丸人又怎麽能還保持以前那種要與漢軍一戰的心氣。無知者無畏,但在親眼見識到對手的可怕以後,因為無知所帶來的勇氣也會隨之消散。
在得知漢軍大勝鮮卑鐵騎的消息以後,公孫康就下令秘密注意那些烏丸人的動向。果然不出公孫康所料,那些之前還信誓旦旦要跟漢軍一戰的烏丸人有不少開始走起了親戚,而且聯絡的人都是之前的投降派。
公孫康也想要投降,可就是擔心漢軍不接受他的投降。而且土皇帝當久了,一下子舍棄一切,對公孫康來說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也就在公孫康感到迷茫的時候,手下親信送來了一封閻柔的書信。公孫康隨便看了兩眼,頓時被氣得大怒,下令全力搜捕閻柔。
原來閻柔給公孫康寫的是封辭別信。漢軍大勝的消息傳來,閻柔比公孫康更加緊張,很清楚自己已經上了劉福黑名單的閻柔知道繼續留在公孫康這裏已經不安全了。公孫康如今都快要自身難保了,又怎麽可能再給他庇護。
惜命之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閻柔本來就不是什麽可以慨然赴死的正人君子,在明知已經身處險境的情況下,他又怎麽可能不跑。公孫康這個時候下令抓捕閻柔其實隻是在做無用功,此時的閻柔恐怕早已離開遼東,尋找下一個棲身之所。
沒有抓到閻柔又擔心劉福的大軍隨時會攻來的公孫康隻能借酒澆愁。一頓酒喝到半夜,除了身邊伺候的幾個仆人,公孫康獨坐屋中自飲自酌。
半醉的公孫康聽到了屋外的動靜,不為所動的往自己杯中倒滿酒,一飲而盡。屋門被推開,全副武裝的士兵簇擁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恭弟來了,且與為兄共飲一杯。”公孫康舉杯對公孫恭道。
公孫恭製止了手下動手的舉動,上前對公孫康說道:“小弟見過兄長。”
見公孫恭並沒有接自己遞過去的酒杯,公孫康便自己將杯中酒飲下,問公孫恭道:“族中長輩命你前來?”
“是,為了公孫一族的未來,眼下隻能委屈兄長了。”
“……恭弟是否也想取為兄性命好換取西漢退兵?”公孫康沉默了一會,輕聲問道。
公孫恭聞言沉默良久,才搖頭答道:“兄長,依小弟之見,西漢此次出兵為的就是平定幽州,族中長輩妄想用兄長人頭令西漢退兵,有些異想天開了。”
“唉~可惜族中像你一樣的聰明人實在太少。西漢皇帝親至幽州,又怎麽可能隻是為了區區公孫康一顆項上人頭,他要對付的是整個公孫一族,可歎族中長輩卻鼠目寸光。也罷,我不讓你為難,既然你是奉命前來,那就隻管去做好了。不過咱們兄弟臨別在即,為兄有句勸不知賢弟可願聽聽?”
“兄長請講。”公孫恭聞言說道。
“第一,此次幽州公孫氏想要躲過一劫難如登天,你完成任務以後找機會離開幽州,也算是保我公孫氏血脈不絕。”
“是,小弟記下了。”
“第二,為兄會有今日,都是因當初受閻柔蠱惑,今日為兄要赴黃泉,這路上感覺有點孤單,你要想辦法送閻柔那廝來與為兄作伴。”
“兄長放心,小弟必不讓兄長在黃泉路上久候閻柔。”
“第三,勞煩你照顧好你侄兒,那是為兄留在這世上的唯一骨血。”
“是,小弟必會視若己出,半點虧欠也沒有。”
“第四,賢弟知道為兄為何要與賢弟說這麽長時間的話嗎?”
不等公孫恭回答,公孫康忽然身子往後一仰,一排弩箭直奔公孫恭射來。正彎腰聆聽兄長遺言的公孫恭也不是善類,似乎也料到公孫康可能會有這種舉動,就在公孫康身子後仰的同時,公孫恭也迅速往地上一趴,口中更是連聲叫道:“放箭!放箭!”
前一刻還是兄弟情深,下一刻就翻臉無情。公孫康跟公孫恭這對兄弟還真都是極品,隻是可憐了跟著公孫恭一起進屋的那些士卒,前一秒還處在感動中,下一秒就奔了黃泉。
公孫康早就料到族中會有人想要通過犧牲自己來換取西漢的退兵,隻是讓公孫康沒想到的是來取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弟弟。之所以跟公孫恭廢話這麽久,隻是因為調動人馬需要時間。
好歹也是遼東太守,身邊怎麽可能沒有心腹之人。再加上公孫康是前任太守公孫度指定的繼任者,名正言順之下遼東一地的將領多選擇了效忠公孫康。
喊殺聲四起,原本是來殺人的轉眼間就變成了被殺者。公孫恭清楚意識到今晚自己與兄長公孫康隻能活下來一個,也不再顧及什麽兄弟之情,命人堵住房門,自己帶著幾個人圍攻公孫康。隻要斬了公孫康的人頭,自己就有辦法讓外麵的兵卒停手。
隻是想要斬殺公孫康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公孫度之所以會選擇公孫康,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公孫康在遼東諸將中武藝屬於拔尖的一類人。北人好勇鬥狠,單憑錦繡文章難以服眾,唯有拳頭硬才是道理。
很可惜公孫恭不是公孫康的對手,如果不是公孫恭身邊有人幫忙,此刻公孫康已經斬殺了公孫恭。不過僵持也是暫時了,隨著外麵埋伏的士卒衝進屋內,形勢徹底逆轉。
“兄長莫非不顧及嫂嫂、侄兒的性命了嗎?”被幾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公孫恭厲聲喝問公孫康道。這是公孫恭眼下唯一的籌碼,隻是出乎公孫恭所料,就見公孫康麵帶微笑的走上前來,一把匕首狠狠的捅進了公孫恭的小腹,在公孫恭的耳邊輕聲說道:“女人沒了可以再找,孩子沒了可以再生,賢弟覺得為兄會在意他們母子的死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