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得知朱厚照選定皇後,內心帶著一絲寬慰。

娶妻生子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在謝遷這樣的老臣眼中,朱厚照成婚會讓其性格逐漸變得沉穩,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胡鬧。

謝遷、焦芳和王鏊坐下來商談。

謝遷將提前擬定的計劃和盤托出:“內閣會安排一人,隨禮部官員前往南京上元,此事便由濟之負責,一切禮數不得有所虧待。”

按照規定,內閣必須得派人隨同禮部官員一起到南京城為朱厚照提親,謝遷作為首輔不可擅離,而焦芳七十多歲了身體不便,隻能由三人中相對年輕些的王鏊前往。

王鏊問道:“謝少傅身為內閣首輔,此番代表天子迎娶皇後,若不親自督辦,怕是不太合適,不若你我同往?”

謝遷搖頭:“我去了朝廷事務無人處置,不能因陛下大婚而荒廢朝事……”說到這裏,他埋怨地看了王鏊一眼,隱有怪責之意。

你明知道焦芳是劉瑾的人,還硬拉著我跟你一起去江南,豈不是要將朝廷大小事務都交給焦芳,繼而讓劉瑾大權獨攬?

王鏊見謝遷推辭,不再多說。

焦芳問道:“按照以往慣例,皇後入宮前,其父當有官位擢升,且以官職上奏。不知這夏國丈當以何身份奏稟?”

謝遷眯著眼道:“之前我便上奏此事,以太後之意,國丈以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為職,持節行問名納采之禮正使乃英國公,濟之係以副使之身前往。”

朝廷以英國公張懋為正使前往江南提親,至於副使有二人,一人是內閣大學士王鏊,另一人則是剛替代張升擢升禮部尚書的李傑。

謝遷道:“此番南下,山長水遠,但最好在兩月內返會京城,陛下於三月底四月初成婚,大婚後再選淑女進宮為妃,當無礙。此乃太後交托……”

張太後對謝遷非常信任,甚至比劉健和李東陽都要信任,因為弘治元年時,禦馬監左少監郭鏞曾提請弘治皇帝朱佑樘在除孝服之後廣納妃嬪,卻為時任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侍讀學士的謝遷上疏阻止,之後明孝宗再無納妃之舉,獨寵張皇後一人。

謝遷當上首輔後,張太後但凡有要緊的事情,都會讓謝遷進宮商談。

張太後對謝遷的信任,讓劉瑾頗為頭疼。

劉瑾上位主要靠朱厚照寵信,而劉瑾不敢對張太後以及外戚黨動手,而此時張太後對謝遷信任有加,而張苑又依靠外戚黨,這讓劉瑾處處受敵,讓他在對付異己上一時無計可施。

……

……

二月初二,榆林衛三邊總督衙門,沈溪宴請麾下主要文武官員。

這次宴請,比之年前那一次嚴謹得多。

沈溪提前下了邀請函,不再是以商量的口吻,不是說你愛來就來不來拉倒,此番沈溪態度極為強硬,隻要沒有公務在身都必須前來赴宴。

此番名義上是總督衙門請人,但實際設宴人卻是王守仁。

王守仁想借沈溪的力量清查西北錢糧虧空,卻沒多少進展,隻能聽從沈溪建議,讓三邊文武官員盡可能主動坦白,爭取從寬處理。若有冥頑不靈者,將加重處罰。

這次前來赴宴的官員,仍舊以延綏總兵官張安為首……張安算是三邊少有行得正坐得端的官員,至於其餘人等則各懷鬼胎,生怕沈溪當場問罪。

沈溪端坐主位,左手邊坐著的是欽差王守仁,右手邊坐著的則是張安。

沈溪站起身,右手舉起酒杯,滿堂文武紛紛站起,沈溪左手虛壓,招呼道:“你們先坐下,本官有話要說。”

三邊總製訓話,在場之人皆明白沈溪這是要攤牌了,坐下後都不敢跟他對視。

沈溪道:“多餘的話本官不想說,想必諸位都知道朝廷派欽差到西北來之目的。過去幾年中,因三邊財政虧空,朝廷要求的內外長城以及各處城塞的修築到如今都未完工,韃靼人視我長城防線如無物,進退自如。另外,將士犒賞和糧餉劃撥,出現大筆虧欠,有的衛所已經半年沒有拿到一粒糧食……”

“本官不是故意跟你們為難,隻是身在其位必須謀其政,若今日本官無法給欽差大人一個交待,那就上無法麵對天子,下無法麵對黎民百姓……你們也不希望本官成為不忠不義之人吧?”

在場沒人吱聲,張安環視一圈,再度站起身來,大聲道:“沈大人您隻管說,我等應該如何做?”

沈溪看了王守仁一眼,得到王守仁肯定的答複後,沈溪道:“本官已跟欽差大人商議過了,若之前貪汙錢糧之官將,隻要如實交待清楚,且將贓款退回,此番都不會追究罪責,後續可戴罪立功!”

“但是,若有隱匿事實欺瞞欽差者,回頭本官幫助欽差徹查案子,那時你們別怪本官不顧同僚之情。”

威逼利誘,先給你們台階下,你們如果不順坡下驢,別怪我下手無情。

反正率先出賣你們的人是前任三邊總督朱暉,現在朱暉已給了欽差具體名單,欽差已開始拿人拷問,你們有自信從容過關就不認罪,看看最後誰吃虧。

被沈溪如此說,在場沒人吭聲,誰都知道這是沈溪設下的鴻門宴,本來沈溪已在發作邊緣,還說那些連自己都不信的鬼話,那是自找麻煩。

沈溪道:“本官把話撂在這裏,上次你們不聽,但這次,本官不會再輕易妥協。接下來三日內,你們要認罪的話別來找本官,本官不想知道自己屬下到底誰貪贓枉法,你們一律去找王郎中,他乃朝廷委派的欽差,有臨機決斷之權。三日後,王郎中若找本官借兵,提出要查辦誰,本官隻會全力配合。”

“這杯酒,就當是本官敬那些心存僥幸之官員,你們跟本官同桌喝酒的機會,應該隻剩下這一次,下次相見或許就在牢獄內。”

說完,沈溪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連飲三杯,這才坐了下來。

在場一片鴉雀無聲,沒人敢出來承認罪行,心底都在斟酌利害得失,考慮要不要死撐到底。

三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過了這個時間點或許就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

……

沈溪沒有強求文武官員在酒宴上就交待自己的罪行,這次宴請跟年前那次一樣,同樣無果而終。

沈溪除了開場三杯酒,此後便未飲酒,宴席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之後沈溪回到後衙,前麵自然有人收拾桌椅和殘羹剩飯。

雲柳早就在後衙等候,見到滿身酒氣的沈溪進來,便要上前相扶,卻被沈溪抬手所阻止。

“大人,您相信那些官員會就範?”

雲柳見沈溪又一次鴻門宴沒有結果,心裏很是擔心。

沈溪道:“他們是否肯就範,已不由我控製,愛怎樣便怎樣吧。這件事,我對王伯安有了交待,對朱暉有了交待,對西北官員和朝廷也有交待……這就是我如此做的目的,查誰不查誰,不是我的責任,而是王伯安。”

雲柳想了想,默默地點了點頭。

沈溪笑了笑,繼續道:“現在我倒巴不得這幫官員抱著僥幸心理,對抗到底。我已做到仁至義盡,相信那些沒涉案的官員能理解我的苦衷,就算我最後唱了黑臉,也沒人說我這個上官不近人情。”

“手底下有這麽一大幫蛀蟲,還想我幫他們到底,真以為他們拿著免死金牌可以逍遙法外?”

雲柳道:“那三日後大人真的會配合王大人拿人?”

“不用三天,兩天就行了,前兩天還不肯認罪,指望他第三天良心發現?那些想隨大流的官員,就不能給他們留下機會,當官時一心斂財,案發被人追查還存僥幸心理,這些人最是無恥。”

沈溪頓了一下,又道,“我現在要保的,是那些被迫從眾斂財的官員,這些人隻要肯認罪退贓,我就沒什麽可顧忌的了,力爭將案子一查到底。”

雲柳行禮道:“那卑職就按照您的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