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宅,這有個安靜的小魚塘,韓嘯天把雙手支在膝上,吃力地彎下腰來,拔去塘邊一根小藤蔓,人真是不服老也不行,隻不過想清理一下小魚塘邊的雜草,就讓他大汗一身。他抬頭看看,魚塘邊種著一行行的向日葵,這些鮮花沒有千姿百態,清一色地筆直挺立,連花朵也頭朝一致的方向,像一排排堅定的士兵。這是韓嘯天特意種成這樣的,這個老人就是這樣,他不欣賞自然無序,隻懂得整齊劃一的陽剛之美,一如他個性中的頑固和強橫。
“這麽剛硬,令我不明白,當初韓鐵是怎麽說服您與沐英傑合作的。”
韓嘯天聽到背後傳來殷翔的聲音,他回頭看到殷翔手中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站在園門口,謙恭地向他行禮,他淡然問道:“你是來做客?還是來做說客?”
“兩樣都有。”殷翔走進園門,“不過,做客在先,所以暫且不談公事。”
“那請坐吧。”韓嘯天請殷翔在魚塘邊就座,然後向屋內的保姆叫道,“周媽,來客人了,泡茶。”
殷翔打量四周,這是個安靜的小別墅,閑花野草鋪滿地麵牆壁,白樺皮蓋的屋子散發著新鮮的氣味,與泥土的芬芳交織一起,坐在靜謐的小魚塘邊,令人心曠神怡。
“真是個養老的好地方,換成誰,隻怕也不想再出外奔波了。”殷翔讚了一句,他取出一包茶葉,“您要不要試試這個,天山白毫銀針。”
“我喝慣白開水了。”韓嘯天沒有接他的,“委屈你和我一起喝了。”
殷翔尷尬地縮回手,這時保姆果然端上兩杯白開水,韓嘯天抓起一根漁竿,把魚鉤拋進小塘,浮標在水上一漾一漾。
“韓鋼韓鐵他們經常回來嗎?”殷翔問道。
韓嘯天搖頭:“倆孩子都很忙,我也不喜歡他們老往我這跑,踩壞我的草地了。”
“您同我爸倒是挺像,都喜歡安靜。”
“嗯,你不在的時間,我還同你爸下過兩次棋,他棋藝很好,次次讓我一隻車。”
“這不奇怪,他閑著沒事,常常左手同右手下,我同他下棋,他可以讓我一半。”
“你要多學學你父親的棋藝,下棋可以讓人心情寧靜,不會老想著同人爭強鬥狠。”
“下棋不也是爭鬥嗎?”
“沒錯,在棋盤上發泄出來了,在現實中,就能少想這些東西。”這時韓嘯天釣上一條魚,但他把魚從鉤上取下,又拋回水塘。
殷翔想了想:“您現在要是不忙,我想同您下一盤。”
韓嘯天笑了:“好啊,下不過你爹,在兒子身上找回點麵子,我呀,也讓你一隻車。”
“不用,我們平下吧。”
“好,你是客,你先來!”
很快,黑馬紅車在棋盤上列陣,“當頭炮!”殷翔推動棋子。“馬起跳!”韓嘯天兵來將擋。兩人捉對廝殺,楚河漢界兩頭硝煙四起,戰火紛飛,雙方各有損傷。
下了半晌,“炮二平五!”韓嘯天抽了殷翔一隻車:“哈哈,如果你再沒新招,三步之內,你可就要被將死了。”
殷翔思索良久,他終於推動棋子:“晚輩棋藝不精,我輸了。”
韓嘯天甚為得意:“小子,去同你爹學幾年再來吧。”
“棋輸了是小事。”殷翔端起已經涼透的白開水,“但事情砸了可就是件大事了。”
韓嘯天搖頭:“你不用嚇唬我,就算我不出馬,這事俞越海也能幫你瞞得天衣無縫,你就是真想坐牢也難啊,你這樣精明的小夥子,他豈會放過你?”
“但現在,十個殷翔也抵不了一個韓嘯天。”殷翔喝了一口水,“就算您真的心如止水,他也會三顧茅廬。”
“他不是劉備,我也不是諸葛亮。”韓嘯天歎息一聲,“說句吹牛的,當初沐英傑想讓我到軍工研究所,別說三顧,三十顧都有,我實在纏不過了,才把兩個兒子貢獻出來,如今別說我不想幹,就算想幹,我一旦去了,你讓我怎麽向沐英傑交代?”
“人各有誌,這也不是誰客氣些就得跟誰。”
“那我也誌不在太極星啦。”韓嘯天又拿起漁竿,“那份計劃書我看了,郭有為這老頭,臨死還要羞我一把,真沒想到,曙光女神的變形係統,他居然就憑著連猜帶想,自己弄出一份來,我就是再活一輩子,也達不到這個水平,我服了,也沒什麽好再爭的了。”
“您不會說您不肯出山就因為這意氣之爭吧。”
“當然不是,我是真的老了。再說,一旦這亞洲混天豹……這名是你取的吧?嗬嗬,一旦這啥啥豹弄出來,後果誰都看得到,靠民用機吃飯的廠子,有多少要死的死,散的散,你這一招堅壁清野,可是把我當年那些老同仁推進絕路啊,我雖然知道這種優勝劣汰是必然的,但至少我沒有親自動手。”
“原來您是擔心這個,您多心了,這商場它畢竟不是戰場,到時如果重組規劃,自然會有其他的生存之道,您也別小看企業的生存能力,人到了那時候,自然會尋找出路。”
“正因為如此,局麵過於複雜了,這世界進步得太快,我真是力不從心,昨天還為一新技術嗷嗷叫好,一轉眼又該淘汰了,那計劃書裏麵,除了同機械技術部分有關的東西,其他什麽營銷手段,人事組合,還有什麽K……K什麽來著?”
“KPI,關鍵績效管理。”
“對,那些東西,看得我是頭大如鬥,我是真跟不上形勢了,也不想再操勞了,你們就饒了我,讓我這老骨頭再多活幾年。”
“這麽說,當年那種潛龍在淵,為了尋找曙光女神不惜出生入死的雄心虎威,如今您是**然無存了?”
“沒錯。”韓嘯天不理殷翔語帶嘲諷,“知足常樂,我這輩子大起大落,見了這麽多風雨,能活到現在,真該知足了,我經不起再到這亂糟糟的圈子裏折騰。”
“但我覺得您老當益壯,還有大量的潛力沒有發揮呢。”
“你就別寒磣我了。”半天沒魚上鉤,韓嘯天索性扔下漁竿,“就剛才我想拔點草就累得半死,還老當益壯呢。”
殷翔還想說什麽,韓嘯天已揮揮手:“算了,你啥也別說了,我已經打定主意,你要是來做客,我表示歡迎,但是,你要再勸我出山什麽的,我可要送客了。”
殷翔站起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他轉身要走,韓嘯天目送著他,他走到園門口忽然又轉身回來拈起一個棋子:“對了,我想到怎麽破你這個棋局。”他把棋子“啪”地按在一個位置:“我看我不用同我父親再學幾年了。”
他轉身走了,韓嘯天低頭看棋盤,發現殷翔這一記棋落下,自己仍然可三步將死他,但殷翔要將死自己,卻隻需要兩步,他皺起眉頭:“這小子,打的什麽主意?”
殷翔離開韓宅,一直走到了公路旁,一輛火紅敞篷奔馳飛速駛來,“吱”的一聲尖叫停在他身邊,裏麵一個長發女郎向他抿嘴一笑:“老板,你好像沒成功。”她正是葉蒂蘭。
“又買新車,你可真會花錢。”殷翔打開車門坐進去,“你覺得我失敗了嗎?”
“難道還能柳暗花明?”
殷翔點起一支煙:“如果隻是要韓嘯天,那也太沒挑戰性了。”他長長地吐出一條煙龍,“他們父子三個,我都要。”
“那下一步怎麽走?”
“去精品店?”
“精品店?”
“沒錯,去挑一樣最好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