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欒說完後, 陳景雨有那麽半分鍾沒有說話。

他看著秦東欒,看了一會兒後,說。

“你開什麽玩笑?”

“沒開玩笑。”

“你瘋了?”

“沒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秦東欒回了陳景雨兩句後, 陳景雨徹底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現在腦子有點亂, 情緒也處於發懵的狀態, 甚至不知道該擺出一種什麽表情, 該做出一種什麽反應。

事情很突然,也很荒誕,不可思議到像是陳景雨這輩子從沒有想過會發生這麽樣的一件事, 所以他沒有足夠的經驗和準備去迎接解決它。

他就那麽滯在了那裏,半晌沒有動彈。在看著神情沉靜沒有任何變化的秦東欒時,陳景雨確定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且秦東欒並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陳景雨又陷入了一種瀕臨爆炸邊緣的混亂。

他脾氣算不得好。因為成長環境和家庭狀態的影響,他從小就不需要為一些事情操心,造成他的脾性非常的淺薄, 有什麽喜怒哀樂也都是直接表達出來的。他在秦東欒這裏也是。秦東欒和他一起時,永遠是成熟穩重的那個, 他也犯不上跟秦東欒生氣。可是現在,秦東欒做了這麽一件事,他覺得他應該是一種暴怒的狀態的。但他偏偏沒有。

原來人不管是憤怒或者哀傷,當衝破那個臨界點,到達一種他從未有過的無限大的狀態時,他反而是平靜而冷靜的。他平靜冷靜又理智,想著該如何去解決現在出現的這種狀態。

“你是玩兒玩兒麽?”陳景雨問。

“認真的。”秦東欒說。秦東欒說完後, 看了陳景雨一眼道:“因為是認真的, 所以才想跟你說一聲。”

陳景雨被秦東欒這麽看著, 在他說完話後,嘴唇微張了張,沒說出什麽話來。

兩人自小就是朋友,關於對方比較重大的事情,彼此知道且有參與。秦東欒對喬延是認真的,甚至認真到了要讓他知道的地步。

陳景雨剛冷靜下的情緒一下又混亂了。他甚至不去看秦東欒了,他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的黑夜,思索了一下後,對秦東欒說。

“這不行。”

“怎麽不行?”

“怎麽行?秦東欒你跟我說怎麽行?他是個男的!”

秦東欒反問完後,陳景雨也終於在冰冷的思考中一點點感受到了現實。現實帶來的真實感,讓他的憤怒也伴隨著真實,清晰地爆發了出來。他的語氣依舊克製,可看向秦東欒時,眼底的憤怒已經壓製不住,甚至眼眶都因為陰狠變得有些發紅。

而伴隨著陳景雨的爆發,秦東欒卻依然沉靜地看著他。他看著情緒混亂的陳景雨,看了一會兒後,秦東欒說。

“沒什麽不行的。”

陳景雨眼中的憤怒驟然發散。他望著秦東欒,他的心裏產生了一種恐慌,焦急,與躁鬱。

他有些漂浮地看著秦東欒,像是又陷入了一種目前他所經曆的事情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的狀態。

看了一會兒後,陳景雨又重新冷靜了下來。他冷靜地看著秦東欒,看了一會兒後,陳景雨收回目光,雙手撐在了窗台前,望著前方的黑夜繼續思考。

他需要做些什麽。

做些什麽將這個錯誤扭轉。

在思考著如何扭轉這件事情,想著這件事情的解決辦法時,陳景雨又陷入了一種後悔的情緒裏。

他一開始就不應該放任秦東欒的。

他是知道喬延是同性戀,而且喜歡秦東欒這掛的。

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他就告知了秦東欒,讓他離著喬延遠一點。而當時秦東欒說他知道他會怎麽做,也並沒有讓喬延離開。所以他另外找了喬延,跟他說清楚了一切,接下來的幾天裏,他也確實沒有再發現喬延去過秦東欒家。而秦東欒對於喬延不來,也確實沒有任何行動的。

他以為他們已經完全沒聯係了。

而沒想到現在秦東欒告訴他,他們不光有聯係,他們還在一起了。

如果他不放任秦東欒,不聽秦東欒的,不去管這件事情了,而是他去做一些事情,不管是對秦東欒還是對喬延,那可能結果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他當時就應該逼著喬延離開,就應該告訴秦東欒的家人,他身邊有這麽一處危險,讓喬延連齊以梵的老師也別做了,斬斷他們之間的所有聯係,讓他們老死不相往來。

但他沒有。

他當時沒有這麽做的原因,是因為盡管他覺得喬延對秦東欒有非分之想這件事情有些惡心,但同時他又確信,確信秦東欒不會和喬延發生什麽,確信秦東欒不會和喬延發生什麽感情糾葛。

畢竟秦東欒是直男,而且見多了高質量的男男女女。且不說他不會被喬延影響改變性向,就算是改變了性向,想有嚐試同性戀請的想法,那也絕對不會將這種實踐付諸在喬延身上。

而現在,這種事情就這麽發生了。

以一種最荒誕最突然最不可能發生的姿態發生在了他的眼前。陳景雨站在窗前,窗外的寒氣透過玻璃透進來,連帶著空氣一並進入了他的五髒六腑,陳景雨的氣管像是被刀在剌,冰冷刺痛,他就那樣表情停滯地站在那裏,看著秦東欒半天沒有出聲。

即使事情已經發生在了眼前,陳景雨仍舊覺得不可能,也不應該。

可事情確實已經發生了。既然發生了,那就必須要解決。

陳景雨的喉嚨被煙草混合著冷空氣的感覺熏得有些幹澀得發痛。他這樣看著窗外冷靜了一下後,轉頭看向了秦東欒。

“你是最知道你應該做什麽的。”陳景雨說。

“我從認識你開始,你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你聰明,理智,優秀,你學什麽都一學就會。在我們玩兒車玩兒表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上私人金融管理課了。你在國內按部就班地讀書,讀完書後去國外讀大學讀研,研究生畢業後回國進家族企業,把一個都快要倒閉的公司盤活,證明了你的能力。接下來,你就要慢慢接手你家集團的工作,最後繼承秦家的產業。”

“你這目前走的每一步,都是按照你的身份,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地走著的。你向來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什麽,該去過怎麽樣的人生,你向來是比我們都懂的。”

陳景雨說到這裏,他的語氣已經平緩了下來。他以一種老友的姿態,像是在給朋友做著最後的提醒,讓他重新回來。

“但是你看看你現在。”陳景雨說,“你現在跟我說,你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還說你認真的。”

“秦東欒。你覺得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走在正軌上麽?”陳景雨問。

陳景雨少有的這樣的苦口婆心。

也確實因為一直以來秦東欒都無需他如此的苦口婆心。

如他上麵所說的那樣,秦東欒一向知道自己是什麽人,有什麽責任,該過什麽樣的人生。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在正軌上的。

而現在,他可能因為一些情況,有了短暫想要脫軌的動搖。可是他們的路如此平坦寬闊,即使秦東欒有一時間的動搖,在他跟他說清楚後,他相信秦東欒還是會清醒過來的。

他不需要跟秦東欒講些什麽大道理。

大道理秦東欒都懂。

他上麵跟他講的這些,是提醒,是敲打,是讓秦東欒不要一時被蒙蔽,是希望他恢複理智,恢複正常。

秦東欒也確實在他苦口婆心地勸說著他時,安靜地聽著。他站在一旁,聽著他跟他講完了所有的道理,並且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他的神情在聽完陳景雨說的話時,依然是沉靜無瀾的。陳景雨看著他,他的眼睛也在看到秦東欒如此的沉靜時,平穩安靜的眼神重新起了一絲慌亂的波瀾。

秦東欒吸了一口煙。

煙霧繚繞,他隔著白霧看著陳景雨。

陳景雨緊緊地盯著他,像是想知道他剛才對他說了那番話之後的結果。

秦東欒看著陳景雨,他對陳景雨說。

“我的正軌從來是我決定的。”

“我先前在正軌上並不是我在按照正軌走。”

“而是隻是我走的,都是正軌。”

-

秦東欒在離開會所前回了一趟派對。

剛才和陳景雨出來時,門口碰到過聶雲柔,不好不打個招呼就走。他去派對的時候,聶雲柔還在,兩人稍微說了一會兒話。而後秦東欒和聶雲柔告別,開車離開了會所。

他和陳景雨談話的時間不算長,從會所到家也就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不過這麽一段時間,等秦東欒回家的時候,房間裏喬延也已經睡下了。

他是在臥室裏看的書。床頭開了一盞不亮的台燈。即使睡了,台燈也沒關。台燈散發出小範圍的光圈,將臥室剛好照亮了。

秦東欒進了臥室後,看到了已經在**睡著的喬延。他閉著眼睛,側躺在枕頭上,因為側躺著,燈光在他的側臉上打了一層溫柔的光圈。

這幾日他的睡眠確實有些少,所以即使開著燈,喬延也是熟睡的狀態,甚至都沒有聽到秦東欒的開門聲。

秦東欒站在床尾的位置,看著**睡著的喬延。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後,秦東欒收回目光,脫掉身上的衣服去了洗浴間衝洗了一下。

衝洗過後,秦東欒回到臥室,從喬延身後的位置上了床。

在他上床的同時,原本側躺著的喬延突然動了一下。他回過頭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身後的秦東欒,在喬延看過來時,秦東欒將他抱在了懷裏。

“把你吵醒了?”秦東欒說著,抬手將喬延床頭的台燈關掉了。

台燈關掉,房間裏就隻有一盞不太明亮的夜燈亮著,剛好能讓他們彼此看清彼此的輪廓。秦東欒這樣問完,喬延也沒有回過頭去,他隻是看著秦東欒說。

“沒有。”

“一直沒睡。”

喬延這樣說完,秦東欒也垂眸看著他,兩人在模糊的黑暗中對視,秦東欒問。

“怎麽沒睡?”

秦東欒問完,喬延沒有說話。

喬延沒有說話,秦東欒卻替他做了回答。

“在等我對麽?”

秦東欒這樣說完,喬延的眼睛輕輕動了動。而雖然眼睛動了動,卻也沒有應聲。

臥室依然處於一片安靜之中,在這片安靜裏,秦東欒的吻落在了喬延的唇上。

男人的吻向來是說來就來的。而即便到了現在,喬延在迎接秦東欒的吻上,依然有一種無措的悸動。他在秦東欒的唇落下來時,微張了張嘴,而後秦東欒的唇齒與他的攪纏磕碰到一起,喬延的心跳不穩定地加速,他的身體卻在這樣的吻中,慢慢柔軟乖順,且打開了開來。

喬延的牙齒被磕碰著,他的呼吸被掠奪著,他的唇輕輕顫抖,他抓住秦東欒的手臂,詢問他。

“要做嗎?”

喬延問完,秦東欒的吻加深了些。而在加深的吻中,秦東欒的手指卻掠過他的喉結與下頜線,最後落到了他的耳邊,他撫過喬延的耳沿,說。

“不做。”

秦東欒說完,喬延說:“好。”

聽著喬延的話,秦東欒又將他親吻了一番,最後把他抱在了懷裏。

喬延的心事很好看透。尤其他們有了親密接觸以後。他一次擁抱,一次牽手,一次親吻,都能聽到喬延單薄的胸腔後傳來的急促心跳。

秦東欒將他抱在懷裏,兩人躺在**,一時都沒有入睡。

就在這片安靜與模糊中,秦東欒叫了一聲喬延的名字。

“喬延。”

“嗯。”

“你為什麽喜歡我?”

秦東欒這樣問完,喬延一下沒了聲音。

秦東欒沒有問過喬延這個問題。

好像對於所有人來說,喬延喜歡上秦東欒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秦東欒是那麽耀眼,且值得喜歡。

可隻是年少時的耀眼,不足以得到喬延如此深刻綿長的愛戀。

那必然是有些什麽,能夠讓喬延能維持對他十年乃至未來幾十年的喜歡。

臥室裏因為秦東欒的問題,一下安靜了下來。空氣中,甚至都聽聞不到兩個人彼此的呼吸。

喬延在秦東欒問完後,並沒有回答。他靠在秦東欒的懷裏,像是在沉默,像是在思考,不知過了多久後,喬延說。

“你會做那道題。”

喬延說完,秦東欒沒有說話,依然安靜地抱著他。

而秦東欒的沉默,似乎給了喬延勇氣,讓他把接下來的話都說了出來。他躺在秦東欒的身前,回想著十年前的事情。

“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數學老師出了一道數學題在教室後麵的黑板上。題目很難,有很多同學做不出來,所以後來數學老師讓我擦掉黑板,另外抄一道新的數學題上去。”

“我在擦黑板的時候,看到了你桌上的草稿紙。你把整道題的解題過程都寫了出來,而且是對的。”

“這說明你的能力是很好的。”

“但是你每次考試的時候,名次永遠是在中間的位置,這跟你的實際成績不符。”

“你不考去前麵的名次,不是因為你沒有能力,而是因為你不想因為自己的成績去占用獎學金的名額,這樣獎學金的名額就可以給有需要的人。”

“我就是需要獎學金名額的人。”喬延說。

“我喜歡你,一開始確實就被你的耀眼吸引。”

“可是你這種不動聲色的悲憫和同理心,是打動我至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