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從袖中套出一張文劄,上麵密密麻麻的用小楷寫著相應的條款。

“我沒有別的需求,隻是還有三件事情想提醒您。”

“京湖曆來是國家的邊區,北虜入侵的時候百姓們都知道自己組織起來,和敵人進行戰鬥。這次蒙古人侵入京湖之後,幾乎在他們入侵的每個州郡裏,都有當地的牛社和保甲在到處剿殺圍堵敵人,甚至有壯丁自發組織起來跟在敵軍後麵,擄掠或放鬆警惕的時候就大膽的進行偷襲,京湖是邊地百姓的家鄉,韃靼殺害的是他們的親人,他們應該是國家守衛邊區最值得依靠的力量了。”

“但是官軍是怎麽做的呢?官軍基本上對這些自發組織起來的義兵們不管不顧,義軍攻擊敵人的時候他們袖手旁觀,敵軍被敵人包圍的時候他們置之不理。甚至於義軍斬殺了敵人獲得了敵人的馬匹軍械,他們還試圖殺死義兵將繳獲貪為私有。有的官軍還害怕鄉勇們聚集生出變故,一邊派人解散,一邊用軍隊進行鎮壓。”

“這是大敵麵前的自相殘殺!雲鳴以為,當務之急是馬上派人和京湖地區的土豪大戶聯絡,命令他們將本地的農夫壯丁們組織起來,配合官軍剿殺蒙古人,如今襄陽的劉廷美手下有一萬多名莊丁,洞庭湖的張膛,可以召集漁民上萬人。鄂州的曹文琦也有上萬農民可用。隻要您派出官員攜帶榜文和布告去聯係他們,轉眼之間就會召集數萬人一起起來和蒙古人戰鬥了。這是不費一緡錢就能得到戰力,為什麽不馬上去做呢?”

“你還年輕。”魏了翁靠在椅子上,用嚴肅的口吻說道:“但是讀過的史書並不算少了,你應當知道,鼓動土豪招募丁勇結寨自守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事情。黃巾時朝廷鼓勵地方結寨,結果豪強並起,群雄割據,最終喪失了漢朝四百年江山。”

“黃巢之亂,朝廷又下令集結丁壯,命令土豪結寨自守,結果本來已經勢力衰退的藩鎮現象死灰複燃。各地的節度使兵強馬壯,對朝廷發布的詔令置若罔聞,朝廷沒有辦法隻有依賴投降的朱溫作為對抗藩鎮的手段。終於導致朱溫篡奪了宗廟。”

“讓地方團結自保,是一柄雙刃寶劍,用的好,可以不費朝廷之力消滅入侵之敵,但是用的不好,外敵沒有清理,反而給朝廷增加了新的強敵。”

鄭雲鳴爭辯道:“凡事皆在人為,如今蒙古的強大已經超過了中原麵對的任何一個異族。我們又隻剩下了半壁山河,如果這個時候不能當機立斷,就連對抗藩鎮的機會也不可能有了。”

“隻可惜朝堂各官不可能認同你的觀點。”魏了翁緩緩說道:“但是在督視府允許的範圍內,你盡力去做。現在不是糾結將來的時機,要打退北方軍馬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鄭雲鳴拱手稱是,然後又說道:“襄漢被敵人侵入之後,城鄉的人民都大批逃往南方。如今荊門、江陵和漢陽一帶,到處都是流亡遷徙的軍民,漢水之南的州郡更是人滿為患。駐在這裏的各軍都拜托我來請示督視府,對流民應該如何處理?”

魏了翁沉思片刻,說道:“這樣,我給江陵的別之傑二十萬緡,讓他負責安置江漢一帶的流民。現在襄陽還不安全,命令.......”

他頓了頓,說道:“命令江陵、鄂州、枝江、宜都、郢州、峽州等沒有殘破的州郡盡量收容管理。還有你的老鴉山。”

他指指鄭雲鳴:“現在一定已經擠滿了人吧。”

“現在僅僅是老鴉山與在南麵臨時設立的十個大寨,內外就有十幾萬人。”鄭雲鳴知道如實稟報是最好的做法:“敵人剛到秋收就來侵犯,房屋全部被燒毀,農具耕牛等都被摧毀殆盡,將要收獲的小麥全部資敵。要妥善處理他們困難很大。”

“困難很大,也要想辦法。”魏了翁昂然說道:“人民種田完糧交稅養你們這些官吏,就是為了今日解救他們危難的。自己去想辦法,不要讓任何一個流亡的百姓失去賑濟。”

鄭雲鳴隻得心中叫苦,躬身應了下來。

“接下來是什麽?”魏了翁顯然覺得有些疲倦了,靠在椅子上問道。

“接下來才是關係到國家命運的大事。”鄭雲鳴嚴肅的說道。

“國家經營的有三大防區。可是您知道,就四川地區而言,現在蜀口的防備已經空虛到不成樣子,雲鳴聽說秋天蒙古人除了入侵京湖之外,其實主要攻略的方向是放在四川的。”

“據說入侵蜀口的蒙古大軍由蒙古大汗的二太子闊端親自率領,騎兵精銳共五十萬。但是蜀口用於防禦的我軍兵力可能連兩萬人都不到了,敵人一旦突破蜀口,一路進入成都平原,然後順江而下,就可以直搗京湖腹地了。”

“而淮南穩固,這裏水網縱橫,民風彪悍,離江南又很近,緩急朝廷的禦前司兵馬和大批錢糧都能及時運到,敵人在這個方向是不能輕易突破的。”

“所以天下安危,決於京湖。”鄭雲鳴斬釘截鐵的說道:“荊州之地雖然不能說有天塹阻隔,但是畢竟也坐擁山河之險。這其中襄陽、隨州和德安和江陵是唇齒相依的關係。隻要能保護這些北方的州郡,江陵自然安枕無憂。但我們同時也要考慮到四川被敵人占據之後,蒙古人可能順流而下,出三峽直取江陵。”

“在這個方向上,歸州和峽州都將成為江陵的門戶。所以等敵人北歸之後,我們必須重新檢討軍隊的部署策略和防守方針。”

“雲鳴的建議是,在麵相四川的方向至少要部署七千到一萬能戰的軍隊,隨時警惕四川被敵軍占據形成危險。在北方,至少需要七八萬堪戰的軍隊才能阻止敵軍對京湖腹地的騷擾,”

“江陵一帶很久沒有被敵人騷擾過了,這裏到處都是田地農莊,完全沒有準備迎敵的應有布置。我建議馬上動手修複江陵周圍的三海八櫃,將江陵城難以攻克的天險全都複原出來。其次要在江漢一代隨時準備種植樹木,開挖溝渠,應付敵人大股騎兵的襲擊。”

“但最關鍵的是各地的守臣能夠一心一意,不跟敵人做任何和談,用心守衛城池。而救援的軍隊能夠不畏艱險,全力向前援救,如果真能做到這一點,京湖必然成為真正的銅牆鐵壁。就算是我們失去了四川,麵對敵人的百萬大軍,也足以保證江南的安全。”

魏了翁搖頭歎道:“這些怎麽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事情,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也擔心敵人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四川。”

“蒙古人用兵,除了極少數沒有其他辦法的時候正麵突破,其他無不是繞過對手堅固的正麵,從側後方防禦薄弱的地方一舉突入。這就是所謂斡腹的戰法。”

“我們假設蜀口被敵人突破之後,整個四川除了兩三處還駐紮有數千人軍隊之外,並沒有大軍存在,可謂是防區的一個空白所在。”

“若敵人以百萬大軍侵入四川腹地,那對於荊州就是極大的威脅。幸好三峽天險,敵人想要輕易突破也不可能。隻要能夠調護一萬數千能戰兵馬,足以扼守天險,阻止敵人進犯的企圖。”

鄭雲鳴以手擊案,說道:“正是!如果要派兵駐守的話,我認為最好是.......”

他正說到半途,突然船艙外有人說道:“督視相公,畢資倫告見。”

鄭雲鳴吃了一驚,回頭看時,這鑽進船艙的身材魁梧的紅臉漢子,不是當年在江邊被自己勸降的前金國都提控畢資倫又是誰?

魏了翁看畢資倫進倉來行禮,笑嗬嗬的說道:“當年在江邊救你的鄭雲鳴就在這裏,快些參見吧。”

畢資倫來到鄭雲鳴麵前深施一禮,說道:“當年若不是得官人提點,也不會有今日的畢資倫了。”

鄭雲鳴趕忙還禮說道:“畢先生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對於故國舊人還是新的國家,都是有益的。”

畢資倫哈哈一笑,放低了聲音說道:“您當時在江邊給我看到的,可還作數麽?”

鄭雲鳴笑道:“怎麽不作數?如果你們真能辦得到,我以我個人的名義保證,絕對會全力相助的。”

魏了翁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隻是對鄭雲鳴說:“畢先生在江邊被你搭救之後,稍後就歸順了朝廷。現在淮東擔任參軍的職務,我經過江州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也要要求我帶上他一同前往荊襄。”

“正好,今天遇見你到來,畢先生不如就與劉潛夫一起組成你的幕府,對將來你治理荊襄一定大有幫助。”

鄭雲鳴一邊稱是,一邊在心中暗自叫苦:本來隻是在長江邊上一時興起的多管閑事,沒想到這姓畢的不遠千裏找上了門,將來必定是大有苦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