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苦笑著拿起手中的令旗,都什麽時候了主將還在跟敵人鬥嘴皮子。
這一仗輸了就真的要滾蛋回地府輪回去了。
而且看著蒙古人的陣仗,輸的可能性並不小。
在輕易摧毀宋軍一千精銳的前鋒之外,西方的田野裏煙塵揚起數丈,大隊的騎兵源源不斷的開到了沙頭市外圍。
這中間有輕弓快馬的輕型騎兵,也不乏人馬俱裝的鐵甲戰騎。既有完全草原打扮的蒙古健兒,也有剛剛投降還來不及改變發飾就被催逼上陣的漢軍簽兵。甚至攜帶著剛剛擄掠到的京湖地區的百姓和從漠北一路驅趕到此的牛羊,再往後看,還有許多牛拉的蒙古勒勒車,那裏麵都是出征將士的家屬,蒙古語稱作奧特。
人馬越聚越多,已經達到數萬人的規模。隻有區區三千人扼守的平坦地帶上的孤寨沙頭市,幾乎要被淹沒在韃靼人的海洋中。
“景宋,”鄭雲鳴一手牽住王登說道:“這一仗我已經贏了八成。”
王登額頭上的汗順著顏麵直向脖子裏鑽,他冷冷的說道:“現在可不是說笑話的好時機。”
“這可不是說笑話啊。”王登沒注意到的是,鄭雲鳴鐵甲身下的官服也已經被汗水滲透了。“我們應該能勝這一仗,不,一定能勝這一仗。”
鄭雲鳴對韓四郎說道:“這裏危險,你先下去候著。”
四郎用手敲了敲胸前的甲片:“主人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我現在有三千人保護,還能出什麽事?”鄭雲鳴說道:“帳幕裏的賴家娘子和憲兒才是需要保護的。賴家娘子一介女流,憲兒一個小孩兒,唉,那石文虎又去了襄陽幹事.....”
“賴家娘子武藝超群。”韓四郎勸慰道:“她在戰場上比您能自保的多。”
“就是怕沒人管得了她,”鄭雲鳴焦躁道:“沒有我在,她個猴頭還不翻了天,讓她在大營裏老實呆著,現在外麵是隨時要人性命的殺場。”
“去吧!”
韓四郎見主人生了氣,一拱手轉身下了寨牆。
“這女孩子對你倒是有情有義。”王登低聲對鄭雲鳴說道:“她一聽到你要出征的消息,說什麽也要跟著到沙頭市來。”
“這野猴子隻是想來湊熱鬧。”鄭雲鳴哼了一聲:“她的性子你還不明白,哪裏熱鬧哪裏鑽。”
“但是如果真的被蒙古人打破了城牆。”王登皺著眉頭說道:“隻怕她的遭遇要比男人惡劣十倍。”
“不僅僅是她,”鄭雲鳴看著沙頭市裏交錯林立的房舍:“敵人打破寨子的時候,每一個女人,每一個孩子,每一個老人,都逃脫不了地獄的下場。”
“所以我們不能輸。”王登喃喃的說道。
“我們不能輸。”鄭雲鳴把頭轉向了烏雲一樣覆蓋了大地的蒙古大軍:“我們不會輸。”
蒙古軍中又開始吹胡笳,這次是三次短暫的號響。
一些騎馬軍士翻身下馬,走到騎兵大陣前方,排成整齊的三排橫隊,他們站隊的地方正朝向沙頭市寨牆的東北角。
鄭雲鳴在心中叫了一聲苦,還沒有交戰,對方主將已然看出了破綻所在。
凡是在城牆下觀看防守的情勢,自然不可能如居高臨下一樣清楚,最多隻能看到累積了多少馬牌戰棚,布置了多少人防守,是否有將領的旗幟在。
但還可以看到的是:軍士的行動是否有素,將領的調兵是否熟練。有經驗的敵軍主將能夠分辨出哪裏是守軍精銳所在,哪裏是守軍薄弱的地方。
土龍軍守沙頭市,以朱勝的前鋒營最為精銳可靠,把守的是西門。呼延瑀的中軍營擔負各方救應的職責,戰鬥力也不可小覷。彭滿的部下在他的嚴格訓練下箭術都比別的營高妙,也不是輕易能摧折的。
他最擔心的隻有何大節的右翼營鎮守的東門。
而選擇中軍營和右翼營中間的城寨東北角進攻,對於土龍軍是最難受的選擇,對於蒙古大軍則是最高明的選擇。
鄭雲鳴還沒有下令,就看見東門上的何大節的將旗在向東北角的木角樓移動。看起來何大節對自己的弱點也很清楚。
“孫隊長!”鄭雲鳴召喚來孫甲:“你帶著竹將軍前去支援!”孫甲應了一聲,士兵們背負起竹將軍和炮架匆匆趕往東北角。
這時候,蒙古軍陣裏已經開始響起鼓聲。
在草原上的時候,大軍通常用鳴鏑作為進攻的信號,但是入主中原之後,蒙古人也學著金人開始使用傳統中原金鼓係統來指揮軍隊。
擂鼓,就是進軍的號令。
隨著鼓聲作響,下馬的甲士們手中握著刀矛盾牌,開始緩緩的向城牆前進。
何大節警惕的看著敵軍前進的隊形,他擔心的不是對手的刀槍多麽鋒利,那是次一等的事情。他擔心的是每一隊旗幟下麵,都用人扛著一架雲梯前進。
雲梯是人類史上最簡單但是生命力最久的攻城兵器,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後,人類已經有了能夠飛行的機器,能夠奔馳在大地的鐵甲車,在海中縱橫的鋼鐵巨輪,在進行城市作戰的時候,仍然時不時的能夠用上雲梯。
“一定要想辦法先毀去了雲梯!”何大節想著,站起身來,大聲喝道:“弓箭手都準備了!目標是敵人的雲梯!都給我準備好!等我一下命令就.....”
他突然覺得胸口被什麽東西一撞,低頭看時,一截粗大的竹箭已經插入胸中。連一聲驚呼都未能發出,何大節悶聲墜到寨牆之下。
兩軍交鋒的第一箭,土龍軍先損失了一名將軍。
所謂鞭箭,其實並不是草原上的武器。從南北朝以來,已經有不少運用鞭箭的戰例。這種用粗大的毛竹削尖,後麵用繩索綁紮的武器。使用者手握住繩索將鞭箭輪動起來,撒手扔出,要達到足夠的精度和射程,非得是使用者自身的膂力與技巧都超乎常人才行。
鄭雲鳴看著東南角上的將旗倒下,暗叫不好。對麵軍陣裏一名金盔將領振臂高呼。數萬大軍齊聲歡喝道:“巴圖魯!巴圖魯!”
巴圖魯的意思,蒙古話喚作勇士。歡呼聲裏騎兵陣緩緩的向城牆壓來,千百張長弓對著城寨東北角的方向舉起,開始對寨牆上的守軍進行密集射擊。
這顯然是為了掩護正在朝城牆而來的先登者們。
突然間失去了指揮的右翼營軍士們陷入了混亂,有的人企圖逃跑,有的人抱著弓箭躲在寨牆下麵瑟瑟發抖,不少人仍然鎮定的想要還擊,可是射出去的弓箭還沒等著命中敵人便先行墜地。
“景宋,你守在這裏。”鄭雲鳴喝道:“我親自去東北角指揮!”
王登還沒來得及說話,但見東北角上的將旗又重新豎了起來。
衝上寨牆的秦武一把舉起將旗,狠狠的踢了身邊不知所措的隊官一腳:“愣著幹什麽!舉盾列成陣勢!”又轉身喝道:“把馬牌運上來!”
眾兵將聽著這一聲喝叫,才恍然如夢初醒,按照訓練的模樣將手中的竹牌和皮竹牌揚起,蹲下身來用盾牌遮護住了大半個身子。
搶運上來的馬牌接連不斷的擺設在寨牆上,擋住了大部分的箭矢。秦武厲聲喝道:“沒有我的命令,不許發一支箭還擊!”
說罷他從馬牌後麵縱身躍起,長身站在角樓前方,大聲喝道:“我膠西秦武!有敢射的盡管衝著我來吧!”
遠方的蒙古軍兵們雖然聽不見他說些什麽,但見守軍中居然有人敢不要性命的站出來挑釁,紛紛調轉方向,一齊朝著秦武射擊。
高大的寨牆上秦武左手一麵鐵團牌,右手一支鐵槊,不停的遮蔽撥打著箭矢。即使蒙古人的射擊如狂風暴雨,箭矢如飛蝗般一波波的襲向秦武,卻隻是接連不斷的被鐵槊和團牌撥了開去,沒有一支能夠近得秦武的身軀。
箭雨潑灑中守軍還來不及喘息,已經看見蒙古人先登的部隊已經逐漸的靠近了寨牆,已經將雲梯準備好,全力的向著護城河開始衝鋒。
鄭雲鳴看著為首一名千戶指揮者的腳步越過了田野裏一塊有些發白的石頭,他知道機會已到。
“鳴金!”他大聲喝道。
木製的小門樓裏的銅鍾發出了清脆的當當當的響聲。聽見響聲的火器隊士兵們紛紛將竹將軍的炮口調轉方位,對準了寨牆下猛撲而來的敵人。
“開火!”孫甲一聲高昂的命令,兩個火器隊四十門竹將軍的藥線同時被鬆枝火把點燃。
天地之間突然炸響了數十聲滾雷,火光伴著濃烈的硝煙氣息讓蒙古軍的先登部隊看起來,前方仿佛正是地獄的所在。
隨即,他們就被一陣劈頭蓋臉的石彈和鉛子所掃倒。
(簡單的解釋:鞭箭的發射是類似於鏈球投擲,隻不過鏈球變成了毛竹而已,奧運會的很多項目其實都源於古代戰爭的實際需要。蒙古在漠北的草原主要以鳴鏑作為指揮工具,金鼓是從收降的漢軍中學到。做一點解釋方便讀者閱讀,大家有什麽看不明白的在書評區提問吧,另外還是球收藏打賞紅票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