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顯然是漢人,或許就是當年主持金國火器製造的工匠,後來轉而為蒙古人效力,但高斯得萬萬沒有想到蒙古人竟然秘密製造出體量比宋朝火炮大出這麽多的超級大炮來,這位工匠的技術,說不定已經超過了宋朝的工匠。
老者的確是對這幾門耗費數年之力的心血傑作頗為自豪,朗聲說道:“每門神武大炮重達三十三萬三千斤,乃是大汗降旨各地州縣征集九州之銅混鑄而成,光是要運送他,就必須動用四百壯丁,六十頭牛,在行進之前,必須以碎石子鋪墊道路,然後以圓木支撐,不然大炮就會因為陷入黃土中寸步難行。”
他走到高大的炮彈堆之前,指著花崗岩雕鑿成的石彈說道:“每一枚炮彈重一千三百斤,無論是城壁角樓,高樓大宅,中之即為齏粉。射程可達數裏,一旦發射,聲威自可驚天動地,鬼神驚駭......”
蒙哥在馬上聽得氣悶,舉起鞭子狠狠的在空中劈了一下,喝道:“囉嗦些什麽,趕快給這思南思的使者演放一次,讓他實際體會一下蒙古大汗的雷霆之威!”
數千怯薛軍一齊熱烈的應和起來,喊聲震天徹地:“請見識蒙古大汗的雷霆之威!”
那將作大匠看大汗著了惱,慌忙吩咐炮手工匠準備裝填,高斯得在一旁冷眼旁觀,覺得這門火炮不說威力如何,缺點先暴露了出來,隻見裝填之前先要在炮口前豎起高大的梁架,在上麵掛好神仙葫蘆,這種在南朝尚未鋪開的新玩意兒北方卻已經見到了,然後用數十人一起朱拖曳繩索,吊起炮彈,慢慢的裝入炮口中,但在這之前,需要螞蟻搬家似的往裏裝填數千斤火藥,然後用巨大的木杆將其夯實。整個過程之冗長緩慢,幾乎讓人等得都要睡著了。
等到炮彈好不容易裝填完畢,將作大匠推到一旁,等炮手水軍都元帥前來問大汗請示之後,蒙哥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簡單的做了個手勢。
天地間登時卷起一陣風雷。
在大炮未曾發射之前,高斯得上眼皮直碰下眼皮,這突然而來的一聲從未聽聞的巨大轟鳴震得他腦中一片空白,高斯得並不是沒有見識的人,在鄭雲鳴軍中怎麽會沒見過火炮的發射?但平胸而論,即便是鄭雲鳴軍中口徑最大的火炮也遠遠及不上蒙古人神武大炮的風雷之威,那晴天霹靂就像是突然之間用萬千重錘砸擊著耳膜,不但讓耳朵暫時失去了聽覺,連心中都一片茫然。
滾滾濃煙中遠處的汴梁城牆上騰起一團煙霧,原來為了讓南朝使者更直觀的體會到神武大炮的恐怖,蒙哥竟然不惜使用汴梁的城牆作為目標來進行演示。
河南大都督範用吉曾經上書強烈反對將汴梁的城牆作為演示對象,這十年來南朝在連結河朔上的努力漸漸收到成效,活躍在河南,甚至汴梁附近的義軍其實不在少數,汴梁守軍有時候出城不過兩三日功夫就會遭到襲擊,所以汴梁城牆對於保護城中的蒙古軍來說實在是必不可少的條件。蒙哥並非不了解這些漢人軍兵有多麽依賴城牆,但他卻下了如下旨意:
“這番南征,必然可以抵定江南,吞並思南思汗的土地,天下平定,汴梁還需要什麽城牆!”
範用吉雖然心中嘀咕,往年征南也都信心十足,最終都落得铩羽而歸的結局,這一次誰知道這位新登基的大汗能不能打得過鄭雲鳴呢?
但神武大炮一響,就連範用吉也不得不重新審視大汗的這番大言了,他分明看到,往年號稱堅不可摧的汴梁城牆,曾經將蒙古軍阻止在城下整整一年的汴梁城牆,在炮彈的直接命中中被轟出了一個小缺口,即便站在如此之遠的地方,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土石在悉悉索索的掉落。
這真是前所未有的驚人威力!不光是範用吉這麽想,隻怕在場數千人沒有人不會這麽想,在這樣的神兵利器麵前,隻怕是鄭雲鳴也終於要吃到敗仗了。
就像是給這樣的想法做注腳似地,其餘幾門神武大炮次第開火,在城牆附近炸起一團團的煙柱,神武大炮的威力果是驚人,一枚沒有擊中城牆的炮彈落到護城河前的民房上,登時將三間茅舍炸的粉碎,殘梁斷柱甚至飛上了半空。一枚落入牆根前的土地的石彈,後*過軍卒挖掘,居然深入土地達六尺。其餘又有兩發命中了城牆,城牆崩裂瓦解,露出了一個缺口。
人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南朝的城防自誇堅固無比,但在這樣的重型火炮的轟擊下很難堅持到一個月,而這樣造成的效果將是連鎖反應式的,在神武大炮的威力麵前,很難有守軍真正堅持到最後,蒙古人真正需要對付的,可能隻是鄭雲鳴訓練出來的少數戰鬥意誌特別堅定的精銳而已。
蒙哥看見高斯得擔憂的神情,心中十分得意。他的戰略被證明是正確的,即便忽必烈掌握漢地已經有三年時間,即便他創下了奪取大理國的功績,但事實怎樣?忽必烈在財政上的起色被一連串的事件所淹沒,雲南平定之後居然被宋朝抄了後路,導致雲南得而複失,現在兀良合台勝負難料。戰爭的勝負,豈有用人心或者計謀來決定,這些固然重要,但更加重要的是實力。蒙古人從來不需要奴隸們衷心愛戴,他們隻需要懼怕,然後敬畏就足夠了。至於用計謀,蒙古人這十年以來已經運用過各種各樣的戰爭策略,但他們所謂行之有效的計謀,能夠打敗西方那些彪悍的阿拉伯騎兵和日耳曼騎士的計謀,在東方的凶猛火器之前全都無效。
事實證明了一個道理,計謀並非萬能,而是需要背後的實力作為依托。蒙哥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重點放在如何使用計謀讓鄭雲鳴的軍隊虛弱,而是將重點放在了軍隊的革新上。當然,他也繼續支持忽必烈在京湖推進反間計,不然也不可能成功的讓襄陽倒戈到蒙古一邊來,但如果軍隊不再增強實力,即便攻下了襄陽,他們也難以繼續深入,攻略京湖其餘的重鎮。故而蒙哥不惜花費從西征中擄掠到的大量財物,為自己的軍隊添置新型火器,而這其中又以攻城重炮為最優先。隻有將錢投在該投的地方,才能產生百倍的利潤。這本是忽必烈的軍師漢人郝經的話,不過用在這裏,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蒙哥隻需要留意到這年輕的南朝使臣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愕表情,就明白自己的南征大業實則已經有了七分把握。他爽朗的笑道:“我敬你家鄭雲鳴是個好男子,思南思汗是個好人,回去帶話給他們,叫他們早早投書拜降,蒙古人對願意投降的人總是慷慨的,如果堅持要跟蒙古人為敵,即便是鄭雲鳴也逃不了被神武大炮轟的粉身碎骨的結局。”
高斯得突然熱血上湧,這個時候的鄭雲鳴應該說些什麽,他大概也能猜想的出來,他挺直身軀,用洪亮的聲音回答道:“君不可折辱,士不可屈節,富貴不能輕慢故人,威權不能轍改初衷,此之謂大丈夫,即便鄭相公力戰不敵,也足為後世千萬人敬仰,若是被幾門所謂神器嚇唬住了,又說的上什麽國士?”
說罷,朝著蒙哥躬身施禮,更不多說一句話,轉身大步離開。
當即就有不少將官破口大罵起來:“不知禮儀的南蠻子,請大汗立即降旨將他斬首!”“如此輕慢大汗的人,決不能讓他活著回去!”“用砍頭的辦法太便宜他了,照著草原的規矩,應該五馬分屍才對!”
蒙哥冷冷的掃了眾人一眼,說道:“這個使者很好,在蒙古大汗的威勢麵前,也沒有給他的君主折損尊嚴。換了你們,哪個能做到?”
大汗既然發了話,人群馬上安靜了下來。隻聽蒙哥隨即高聲喝道:“既然思南思汗沒有一個麵對蒙古大汗的正確選擇,那麽我們就隻能讓他知道他這個錯誤的選擇會有多嚴重的後果!”
郝經在一邊聽著,心中暗暗歎氣。他素知蒙哥為人和忽必烈王大不一樣。若是忽必烈對漢人禮法還有幾分敬仰,平日處處存幾分仁義心思,也減少了許多屠城和無意義的殘殺。那蒙哥在蒙古軍中素來以殺伐果斷,明刑立威出名,蒙古軍中有言道,參加西征的三位宗族長子,拔都最柔,往往一個奴仆犯了罪,隻要誠心哀求寬恕,總是能得到拔都汗的寬大,貴由寡斷,往往因為一件小事的猶豫不決,而使得後來需要殺許多人,毀掉許多財物才能平定。而蒙哥最為英毅果決,在西征的時候,蒙古軍曾經打敗過一支欽察騎兵的前鋒,俘虜了五百名士兵,當時有人提議可以釋放這批士兵,必然能使欽察國人人知道蒙古軍的仁慈,安定民心。蒙哥卻毫不以為這樣的做法是蒙古的作風,他在欽察大城麵前將這些士兵統統斬首,然後用長矛穿著首級在城牆外示威,欽察震怖,開城出降。能以殘忍的手段,換取更大程度的仁慈,這是蒙古人對他們的蒙哥大王的普遍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