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本部兵馬雖精銳,大部分都沒有參加過南征,他們中的許多部隊都是最近才從西域返回中原的,對於江南水網地方作戰不如那些一直和咱們交戰的漢人萬戶熟悉,加上他們在西征時所向無敵,兵將都滋長了驕傲的情緒,臣甚至聽說,都元帥紐磷對蒙哥汗說道,隻要四十萬鐵騎一起奔馳起來,光是馬蹄擊打大地的聲響就足以讓臣心膽俱裂而死,為大將者驕狂如此,可以想見全軍心浮氣躁,急著想要輕鬆的將我軍打敗。這樣的驕兵悍將,雖然號稱常勝之師,也必然會敗在驕兵二字上。”
“至於察合台係和窩闊台係的兵馬,本來就是前來趁火打劫的鼠輩,若我軍敗,他們便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若我軍勝,他們肯定是第一個逃出戰場的,這等兵將,不足道也。”
鄭雲鳴昂然說道:“蒙古拓地萬裏,其兵威之盛,天下自古未有也,光憑這一次決戰,絕不可能動搖蒙古的國力,然則隻要蒙古人國力至強,大宋遲早有累卵之憂,所以若是這次會戰取勝之後,臣將隱退,陛下須責一名大將,督率全軍,趁勢北上,恢複祖宗基業,最少要占據中原之地,使得蒙古人退回大漠西域,此乃國家穩固的根本之道。望陛下善察之。”
皇帝罕有的擺了擺手:“卿說哪裏話,朕雖生長於深宮,亦頗明兵法之道,待卿擊敗虜酋主力之後,便自行統率前方將士,誓師北伐,朕在後方斷無遙製之理,卿若勝,朕以兵馬糧草給繼以卿,斷然北上,成入洛大業,卿若小有蹉跌,朕自將禦前兵馬前來與卿會合,與胡人決一死戰便是。”
皇帝站起身來,威武振奮的模樣,似乎是太祖附身一般,高聲喝道:“國家積辱三百年,未有如今日之振奮局麵,大宋前途可期,決不能斷送於胡人之手!朕意已決,天下唯有我皇宋,才能遏製蒙古日益增長之凶焰,禦前司神武新軍,即刻交由京湖製置大使鄭雲鳴指揮,馬上開拔前線,與胡虜大軍,一決雌雄!”
金鑾殿上當即一片高呼之聲:“臣等當以身家性命,和胡虜一決雌雄!”
話雖如此,真正上前線去搏命的相公,畢竟隻有鄭雲鳴一人而已。當夜,政事堂燈火通明,軍情緊急,朝廷通宵達旦的部署出兵逐項事宜。
吳潛的意思,是等待四川、雲南和廣西的各軍先抵達前線之後,鄭雲鳴再率軍出發,作為政事堂的正印主腦,他對殿前司新軍的戰鬥力一直信心不足。鄭雲鳴卻急著要馬上準備開赴京湖,他對吳潛講說了自己的道理:“蒙古人最擅長之道,就是各個擊破,昔年金國動輒以數萬精兵往救被圍堅城,結果被蒙古軍分頭殲滅,百萬大軍灰飛煙滅,而州郡無一保得住。其根本原因就是蒙古軍馬力壯盛,可以以極快的速度分別對付幾個方向上的敵人。今番我軍救援京湖,原本就在兵力上處於劣勢,所以不能再犯分兵的錯誤,今我先帶大軍去,在鄂州和武昌站住腳跟,掩護諸軍依次到來,共同對敵軍發動反擊,方為上策,若是等各地援軍兩三萬的趕過去,不過為蒙古人俎上肉而已。”
吳潛眨了眨眼睛,轉頭朝四周望了望,這時候月朗星稀,政事堂的內外沒有閑雜人出沒,正是說話的良機。他低聲問道:“叔謀,此間無人,你不妨交個實底,此番征討胡人,能有幾成把握?”
鄭雲鳴微笑著反問了一句:“依你看,能有幾成把握?”
吳潛看了馬光祖一眼,馬光祖也將眼睛望著鄭雲鳴,國家存亡就在這一場史詩式的大戰中決定,鄭雲鳴究竟有多少把握,這些位於宋朝權力核心的人必須做到心中有數。
鄭雲鳴看著兩個人緊張的樣子,依舊微笑著對二人說道:“二位在問我之前,不如先回答一個根本的問題,為什麽蒙哥方登大寶,政權尚未穩固,就急著發動征南之戰?”
吳潛下意識的答道:“這還需要問嗎?胡人不識禮儀教化,唯憑武力,去年漠北大雪,死了不少牲畜,各部困頓,都急著要跟隨大汗征戰以獲取財物和糧食。蒙哥不是願意剛上位就發動戰爭,是不得不然爾。”
鄭雲鳴點了點頭,又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讓他不得不發動征戰的因素。蒙哥麵臨的不僅僅是部落的壓力而已,他還麵臨著來自忽必烈的威脅。”
馬光祖大惑不解,起而問道:“忽必烈在蒙古的大庫裏台上是其長兄蒙哥最大的支柱,蒙哥因此而戰勝窩闊台係登上大寶,為何說他反而是蒙哥的威脅?”
“華父先不要急著下結論,我來問你,若是一個中原皇帝,禦弟討平青唐吐蕃之亂,然後率領大軍翻越雪山沼澤,攻取大理國全境,平定南荒以還,立下如此大功,這位皇帝會不感到威脅麽?更不用說忽必烈借助斡腹大理的機會,將蒙古軍在中原的精兵悍卒盡數掌握在手中,蒙哥安得不起疑心。今日忽必烈以戰功和兵權扶蒙哥上台,異日他不會以這兩樣東西取而代之麽?”
“因此蒙哥汗的南征,一則是急於建立比忽必烈更大的功勳以樹立自己在漢地的威望,二則,更大的圖謀是通過征南作戰,重新劃分軍隊的統帥權,將忽必烈邊緣化,將大部分精兵猛將掌握在自己手中,君不見忽必烈帶去雲南的老部下幾乎都沒有參加此次南征之役,忽必烈本人則被任命為西路軍指揮官,可是隻交給他二萬人馬,連汪德臣原本屯駐在利州的一萬人,也被抽調了五千人用於進攻京湖。蒙哥還特別下令,忽必烈經略西部隻是負責監督各部而已,自己不必親自進入四川,隻需駐紮漢中,聽候前方奏報即可。這是明明白白的對天下人昭示,忽必烈已經從帝國的中堅統帥變成了無足輕重的人。”
“戰未啟而內訌起,才是蒙古人最大的失策。”鄭雲鳴斬釘截鐵的說道:“手足兄弟猜忌若此,我鄭雲鳴絕對不會輸給這種對手。”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不過我國是禮儀之邦,不能學胡虜來去剽掠,連必要的禮貌都沒有。我準備派出專門使者,前往太原去和蒙哥進行和平交涉,所謂先禮後兵,這樣的禮數,一定不能缺乏了。”
吳潛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麽也不會認為在十年裏和蒙古人鬥智鬥力從未落於下風的鄭雲鳴會說出這樣迂腐的言論,但隨即醒悟,說道:“此弦高犒師之計。”
鄭雲鳴點了點頭,說道:“此事非得要一個膽大心細的人去辦不可......”
馬光祖在一旁笑道:“除了高斯得難道還有第二人選麽?”
鄭雲鳴一拍桌案:“就是高斯得!再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軍情緊急,不容片刻猶豫,讓他準備一下,馬上動身前往北方。”
大宋的變革之風,在交通條件上就能看得到,當年彭大雅出使蒙古,前後足足拖了數月之久,這中間固然有關山阻隔的緣故,也有兵火未息的因素,但宋朝當時官僚體係的運作效率之低下也足見一斑。這一次從政事堂發出*,到準備好禮品,到高斯得啟程奔赴北邊前後不過準備了三天,而高斯得帶著隨從連日趕路。途中見驛站換馬,一路不停的趕往北方,抵達襄陽城下的時候,也不過隻用了十天時間。
呂文煥和高達自從據住城池作亂以來,一直驚惶不安,尤其是呂文煥,他平時貪圖小利,和北方原本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沒想到被蒙古人借助這個由頭,在賈似道身邊活動,讓賈似道對呂文煥起了疑心,就算呂文德作為他的兄長是賈似道身邊的二把手,仍然阻止不住賈相公對呂文煥起了殺心。
和已經成功的將家人送往北方的高達不同,呂文煥本身就頂著巨大的壓力,呂文德三番兩次的寫來書信。用極為嚴厲的口吻痛罵他背棄祖宗,辜負皇恩,並且要他限時反正,重歸大宋陣營。但呂文煥懂得大宋自開戰以來,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強硬作風,對於背叛投敵者斷無寬容之意,既然已經公然反叛,絕無後退之理。
但他對於高斯得還是顯得非常客氣,一方麵是宗族都在南方為兵將,他沒有必要現在就撕破臉麵。另一方麵,他也真的害怕賈似道這個時候聚集京湖其餘部隊對襄陽發起反攻。
自從兵變之後,將士們極為憤怒,真正效忠高達和呂文煥的亦不過一萬數千人而已,其餘兵馬自叛變之後數日內就紛紛逃散,當然,他們也不敢擅自回到刻薄寡恩的賈製置使麾下。但襄陽的防禦其實這時候是分外虛弱的,若不是蒙哥早有準備,在兵變之後第十天馬上就派遣了五千蒙古騎兵衝入襄陽彈壓全城,隻怕全城百姓的憤怒都能將呂文煥趕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