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站起身來對趙葵說道:“沒有什麽緊要的,前日九重驛俘虜的怯薛兵士,從監牢裏走脫了數人,我已經下令城中開始追捕。”

果然不是什麽大事,但在這攻防劇烈的當口,襄陽可吃不住任何一點小小的疏失,趙葵囑咐道:“務必加緊追捕,不然這一小撮人在襄陽鬧起來,可勝過城外上千悍卒了。”

鄭雲鳴拱手稱諾,說道:“天亮之前爭取將其全部擒獲,不使一人漏網。”

他這一句話最終說的還是大了些。等到天明時分,大部分逃脫的俘虜都被原封不動的抓了回來,唯獨一人漏網。

以實話來說,能夠做到這一點已經殊為不易,但令鄭雲鳴覺得有些意外的,走脫的竟然是他在這些俘虜中最留意的張世傑。

張世傑的逃走計劃大膽的令人吃驚,他打暈了一名守城兵士,偷了他的衣服,化裝成一名普通的守城民兵。然後混入夜間搜索逃犯的搜索隊中,趁夜混上了東門,然後趁著東門換班的一小段混亂時間用偷來的繩索縋牆而下,逃出了戒備森嚴的襄陽城。

出了襄陽城之後他不辨局麵,不敢輕易前去投奔本軍。隻好蟄伏在東門外的草叢中等待時機。第二日不出所料又是一場艱苦的攻防大戰,成群的蒙古士兵們踏著先登者們累累屍體強攻襄陽城池。在西門,他們以上百座拋石機猛轟城西南角,但是他們再度犯了致命的錯誤。因為單獨轟擊城牆效果不彰,他們轉而將目標設定為西南角的城中房屋。但鄭雲鳴早已經安排好城內眾人或者撤入安全距離,或者躲在地穴中避免飛石襲擊,巨石隻是對房屋有所毀壞,對於物資和人員的殺傷不甚嚴重。蒙古軍隨即以張柔部隊為先鋒發動第二次強襲攻城。經過了昨天驚心動魄的一戰,宋軍對城頭鄭雲鳴都統的指揮地點進行了嚴密的防衛,並且增加了城頭將軍炮的數量,冒著密集炮火渡過護城河的士兵們馬上又遭到弓箭、滾木礌石和熱油的攻擊。這一回蒙古軍甚至隻有五六座雲梯能夠攀附上城牆,但沒有經過多少戰鬥就被宋軍掀翻。

在城北,以抄思和軍前行中書省事楊惟中指揮的大軍猛攻北門。他們使用加固的浮橋強渡護城河,將笨重的鵝車投入登城作戰,但北門宋軍指揮官孟璟下令投擲萬人敵和金汁,所謂金汁是將城中銅鐵在城頭用大鍋融化,直接潑灑在城下進行縱火的武器。金汁的效力比滾油更為恐怖,在宋軍猛烈的殺傷麵前鵝車士卒都被燒傷燒死,人肉被燒焦的臭味彌漫在北城門前,這一天的戰鬥也被蒙古人驚恐的稱作“襄陽北門的閻羅殿”。

南門的女真部隊和嚴實部隊並沒有過多的行動,而東門的戰況與前一日已經不同。在陳光率領的三千荊楚軍的壓陣之下,民兵部隊表現的異常堅韌頑強,忒沒斛幾次親自督戰,率領敢死隊攀登城池,都被守軍亂箭滾石打退,戰鬥最激烈的時候,甚至有民兵抱著登上城池的敵人一同從城頭滾落。而這一仗也讓輕視東門民兵的忒沒斛吃了苦頭。他肩頭中箭,頭鍪也被宋軍投石兵的石子打壞。

這一役,攻城的蒙古軍先用漢兵攻城,不克,又換女真回鶻兵攻城,又不克,最後用蒙古本部攻城,也被打敗,死者百餘人。城外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攻城者的死屍。

張世傑潛伏在草叢裏目睹了這一番大戰,兩軍交戰時他不敢輕出,怕的是蒙古軍將他誤認為是宋軍,這是生死搏命的時刻,不問緣由的殺戮隨時就會發生。一直到蒙古軍吹響胡笳收兵之後,他才從草叢裏走了出來。蒙古各部的旗號他已經看的清楚,當即朝著張柔的營地走去。

蒙古本部的營地,哨騎可以派出到十餘裏外。張柔是漢軍萬戶,其行軍作戰完全是中原軍隊的一套,在營地外數百步布置有明哨,更外圍的地方部署有暗哨,當張世傑乘著漸濃的夜色來到張柔營地外圍的時候,馬上被不知道哪裏冒出的幾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是什麽人?軍中通傳口令為何?”為首一人大聲喝道。

張世傑突然覺得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以弱冠少年第一次經曆真正的大戰就被南朝所俘虜。雖然在監牢中因為鄭雲鳴嚴禁虐待俘虜而並沒有吃什麽特別的大虧,甚至可以說待遇還算過的去。但南朝將兵們對他這個漢地怯薛的嘲笑卻是不少。大抵是因為南朝兵弱,這三百年來著實在胡人身上吃了不少虧,對所謂胡人和加入胡人軍隊的漢人素無好感,尤其在於以激發民族主義用以填補中世紀效忠皇權思想的不足的鄭雲鳴部下就更為明顯。但過分強調炎黃正統的結果就是激起了將兵們對蒙古軍和北地的漢軍的憤怒。若不是鄭雲鳴再三下令嚴禁侮辱挑釁俘虜,張世傑的處境要糟糕的多。

在這期間,來自荊楚軍的遊說從來沒有間斷過。他們派出從軍中書吏、將官到幕僚的各種人進行遊說,這些讀書人出身的文武官員完全沒有這個時代武將們普遍的粗陋無文,個個巧舌如簧引經據典。和他一同被俘的幾名漢地怯薛相繼投降,這並不出奇,就算他們是北地豪強子弟,畢竟也隻是十幾二十出頭的孩子,在書生們反複的洗腦之下,很難把握住心誌。甚至有一些女真和契丹子弟,還有幾個蒙古本部的怯薛禿魯花也投降了南朝,但張世傑咬定立場,堅決不投降。而今他的堅持終於有了成效。

他大聲喝道:“我是張柔元帥族人,範陽張世傑便是,我本是禿魯花千戶祁都大人帳下效命軍兵,前日南征之時不幸被南朝擒獲,今趁大軍攻打南朝危急之時,從城中逃脫,前來投奔張元帥,請各位頭前引路。”

那為首的哨長滿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半晌,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如今大軍將襄陽圍的水泄不通,連一隻蚊子都難以飛出來,城中宋狗也是加倍戒嚴,我們百般試探都難以滲透進去。你是怎麽出來的!”

張世傑還沒有來得及分辨,突然遠處一聲梆子響,遠遠的傳來了喊殺聲和刀槍相擊的聲音,還時不時的傳出幾聲火銃射擊的聲響。

那哨長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我看你就是宋狗派來詐降的!左右,給我拿下了!”他一聲號令,兩旁的蒙古軍兵各持刀刃,狠狠的撲了上來。

張世傑連咬牙跺腳的時間都沒有,踏前一步搶先出手,一個衝拳將最前麵的一個哨兵打翻在地,夾手奪過他手中的摔刀,一麵招架著對方的刀槍,一麵朝後落荒而逃。幸好蒙古的哨兵們都在擔心著身後的宋軍夜襲,沒有人來追趕他這落荒的“宋國詐降”之人。

張世傑在野外有營不能投,狼狽的尋找著躲藏之地的時候,陳光已經帶著奇襲隊順利返城。敵軍攻城不克的當日可以夜間偷襲,是很多前朝名將慣用的戰術。不過鄭雲鳴的奇襲算不得完全成功。他派出三支奇襲隊偷襲張柔所部的前中後三營,隻有前後二營得手,中營一路被張柔及時發覺,率領親兵衛隊發起反擊,將奇襲隊數百人盡數殲滅。

陳光沉痛的對鄭雲鳴立下誓言:“請讓我明天夜裏再出擊,一定要位今天犧牲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鄭雲鳴隻是淡然的擺了擺手:“今後十天,我軍隻有一個任務,就是堅守不出!”

楊掞在一旁焦急起來,對鄭雲鳴說道:“有攻有守才是正道,隻守不攻,兵法的威力就完全發揮不出來了。”

“當然要攻,但進攻的不是我們。”鄭雲鳴拍著他的肩頭說道:“我們要做的就是坐在城頭上看孟璞玉怎樣廝殺了。”

孟珙的救援行動卻並不如預料的順利。蒙古軍在鬼門關的防線雖然被宋朝水師掃蕩殆盡,但蒙古軍卻因為這次戰敗略有因禍得福的感覺。慍怒的曲出召回了作戰不力的砲手水軍都元帥張忠仁,派遣了一名舉足輕重的大將作為外圍截擊援軍的總指揮。此人就是在親貴方麵在大軍中僅次於曲出的親王口溫不花。

口溫不花可不僅僅隻有第一代成吉思汗鐵木真氏的弟弟別勒古台的兒子這一個尊貴的身份而已。作為蒙古親貴,他也是跟隨合罕征戰的主要前線將領之一。此次征戰雖然說塔思貴為前敵總帥,但在親疏之別的蒙古部族來說,他的威權實則處在親王之下。

且口溫不花絕非不善征殺之人。他接手外圍阻擊援軍的任務之後,馬上放棄了在鬼門關江麵和宋軍水師決戰的計劃。他判斷戰場形勢,宋軍水師強大而蒙古軍幾乎等於沒有水軍,倉促搭乘民船和竹排和宋軍強大的戰船較量很難占據上風。於是他一麵放棄在鬼門關處的水軍防禦,一麵以自己本部的一萬多精銳蒙古騎兵為核心,將防守的重點放在陸地上。口溫不花的策略是,宋軍單單憑借一路水軍即使孤軍深入也不能持久,就算一部分船隻能夠抵達襄陽,隻要沒有陸軍的配合,是無法對襄陽戰局產生決定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