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作戰,原本就應該是一個不亞於修築城池的浩大土方工程。蒙古人一開始並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在中京燕京府、太原府和鳳翔府這些堅固的大城麵前都曾經久攻不下。但經過多年在中原征戰的經曆,讓他們懂得了攻占大城必須動員足夠人力的道理。
於是在攻打汴梁的時候,蒙古人從河南州縣中擄掠了無數的百姓投入圍城作戰,終於將汴京外圍的工事和壕溝幾乎掃蕩一空。才放汴梁城喪失了防守的價值。但這一次進攻京湖他們卻打錯了算盤。鄭雲鳴對堅壁清野四個字的理解,遠比在這個時代的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將領要深刻的多。如今的將領,好一點的如孟珙,在城外修築簡單的山寨收容城外的農民和地主,派遣一些不重要的老弱殘兵協助防守,憊懶一些的清野不認真,放任這些鄉民們繼續生活在自己的房舍中,於是房屋被焚毀、糧食被搶走、鄉民們都成了蒙古人修築城壘、填平壕溝的炮灰。更有不肖的將領,將堅壁清野當做了私人發財和提振軍隊士氣的手段,在蒙古人前來*之前,就假借堅壁清野之名先對自己的鄉民進行洗劫。
但鄭雲鳴絕不這樣,在另一個時空裏鄭雲鳴不止一次的看到過堅壁清野的威力,即使是法國皇帝這樣天縱英才,天生的軍事家,也敵不過羅斯人堅壁清野的咬牙堅持。堅壁清野,比的是一個國家的意誌力和一個民族的意誌力,恰恰在這個方麵,宋人比許多後人所詬病的要好的多。但這些用來對付蒙古人的入侵卻還是不夠,鄭雲鳴要將這個時代的堅壁清野上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嚴令將京湖州郡的所有暴露在保護之外的房舍、田地和倉庫全部放棄,所有的財物和糧食全部轉運走,並且對士兵嚴加約束,格外重視保護百姓的私人財產。舍此以外,將房舍的瓦片和門窗全部拆下運走,將水井用石頭堵死,將道路挖斷,橋梁拆毀,總而言之,將蒙古人真正做到人、財和地一無所獲,他將這件事情交給白翊傑親自負責,而白翊傑也就日以繼夜的督促著手下認真的進行這件任務,甚至連家也顧不上回。在魏若蘭的抱怨聲裏,*師親自主抓的京湖堅壁清野執行的極為徹底,以至於蒙古軍這一次南下,在襄樊附近連一個老人孩子都沒看見,更不要說擄掠成年男性作為苦役了。
而他們自己從中原攜帶到這裏的夫役是不足的,最起碼對於圍攻襄陽這樣一座西陲大城來說是嚴重不足的,更不要說他們還要攻打樊城和襄陽周圍的堡壘了。原本塔思的設想是在本軍攜帶的夫役的基礎上,在襄陽左近擄掠數萬人口來充當土工作業的勞力,去年單他自己這一路的收獲就有百姓數萬人。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今年襄陽左近幾乎是萬徑人蹤滅,探馬赤軍報告說除了幾處地勢險要、防守極為嚴密的大山寨之外,野外裏根本見不到一個活人。
那是因為去年鄭雲鳴還隻是一座山寨的總管,而今年鄭雲鳴已經在負責整個京湖地區的作戰。去年作為宋軍全盤戰略中表現出色的一個戰術性棋子,而今年他已經成為了籌劃全盤大局的棋手。
“他們本該在南下的時候就帶夠足以承擔圍攻戰的夫役的。”鄭雲鳴舉手遮住秋日的陽光,眺望著遠方忙碌的工地,對趙葵說道:“中原軍隊出師不是都要攜帶大量工匠和夫役隨行麽?”
“這是一種習慣。”趙葵慢慢的說著,就仿佛是在教導自己的學生:“蒙古人在大漠的時候沒有城池,對圍城戰毫無概念,他們真正學習圍城則是在入侵中原之後了。但蒙古人慣於騎馬作戰,擄掠鄉村居民十分方便,久而久之,不攜帶夫役而隨手從城池郊外擄掠農民作為夫役也就成了一種固定的戰術。但他們可沒想到能遇到叔謀如此徹底的清野。”
“斷不讓敵人從襄樊左近得到一個夫役,一粒糧食。”鄭雲鳴堅定的說:“我倒想看看,塔思的每個勞力、每粒糧食都從千裏之外轉運而來,他賴以自豪的剽悍騎兵又能施展多大能耐。”
趙葵一隻手扶住雉堞,探頭也望向西麵的滾滾人潮:“話不要說的太滿,你看塔思寧可使用士兵和輔助兵作為夫役,也要堅持構築必要的工事,就知道他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拔出襄陽這顆眼中釘了。他在距離城門一裏外的地麵豎起了柵欄,柵欄外又挖掘了壕溝,柵欄內又有土牆,顯然是在阻止我軍突圍。他派人前往東麵阻塞護城河和漢水相連的水路,是想枯竭護城河的河水。他在城西和城南修築高台,顯然是鐵了心要跟我們在西南方向展開一場真正的砲戰了。”
鄭雲鳴點頭說道:“敵人已經意識到前幾日砲戰中的問題了,他們也在調整戰術,將攻擊的重點放在襄陽西南的城壁上。”
蒙古人的砲戰戰術從一開始就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塔思不就就看出了問題所在。他們所針對的目標不是城壁而是城中的投石機,但兩軍投石機對轟的時候,因為視野的關係宋軍的砲車是占據優勢的一方,這樣蒙古軍即使在數量和質量上都超過了宋軍,投石機的對轟依然處於下風。
塔思果斷扭轉了這種徒勞無功的對轟,將所有投石機的目標鎖定在襄陽西南角的城壁上。用投石機轟擊城池壁壘本來是投石機的本業,隻要冒著宋人投石機的轟擊在城壁上轟出缺口來,將士兵投入城中。宋軍的城壁優勢就蕩然無存了,還需要擔心什麽砲石對轟的劣勢嗎?所以砲手軍用了整整三天時間轉移砲車的陣地,將其用在轟擊襄陽西南一隅的城壁上。
但他想輕易突破西南角的城防也是絕不可能的。鄭雲鳴在改築襄陽城的時候,對四個角落的重視更加超過了城門。所有四個角的城壁都用青磚奠基,雙層城磚包裹,將原本簡陋的角樓改建成高大宏偉的三層城樓。其六座角樓名曰奎木、鬥木、井木、亢金、牛金和角木,取二十八星宿中的四方名號。
高大的角樓純粹采用磚木混搭石料修建,一切用於美觀的大扇窗欞和飛簷都沒有采用。其建築形式更加接近於中國傳統的堡壘,在磚牆上開有狹小的觀察孔和射擊孔。正因為是這樣簡樸而實用的設計,使得奎木樓在麵對著百座敵軍重型投石機的連番轟擊時雖然用於裝飾的各種木製構件被砸的七零八落,但大樓的本體依舊堅不可摧,觀測員和定放手們躲在樓中,指揮著城中的投石機繼續反擊,投石機們簇擁在西南角上,但反擊的效果並不好。原因也是顯而易見,城內的投石機射程不夠,原本城內的投石機的射程就不如蒙古人建起的重型投石機,蒙古人的投石機的目標主要是城牆,他們隻需要將城牆覆蓋到射程中就足夠了。他們躲在城內的投石機的射程外安全的射擊,但宋軍卻對他們無可奈何。
但幸好,即便是十五稍的超級大炮發射的百餘斤的巨石,對雙層包磚的高大城牆也無可奈何。城牆在飛石輪番轟擊下巋然不動,就好像真正的金城一樣。在城牆上崩落反彈的飛石甚至在城牆腳下堆成了小山。但所有的努力不過在城牆表麵砸出了小坑而已。
“如此轟擊得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轟塌一段城牆?”白翊傑對鄭雲鳴說道:“轟塌了城牆他們還得麵對防禦完備的角城,那是一段新的城壁,這麽打下去戰事得拖到一年了。”
“我們這裏沒有問題,即便撐到一年,城中的糧食也足夠食用。”鄭雲鳴說道:“但對麵就未必了。”
他這一番話正好點中了蒙古大軍的死穴。蒙古人南下是不習慣攜帶糧草的,其本部將士可以攜帶牛羊隨軍,或者食用風幹的牛肉作為幹糧,但大部分的補給依然來自抄掠,至於隨軍的漢軍、女真軍和契丹等蠻族軍,則完全仰賴從宋朝境內搶掠得來的補給。如果說去年這個戰略非常成功,那今年的境況和去年完全不同。除了在地穴中挖出一些宋人來不及帶走的陳糧之外,蒙古大軍幾乎在襄樊附近毫無所得。而京湖的糧食要麽藏匿在地勢險要的大山寨中,為了獲得這些糧食和必要的夫役,必須冒著巨大的傷亡去攻略這些山寨。要麽就隻剩下一個選擇,打破襄陽城,從它一座座新修建的府庫中獲得哪些堆積如山的糧食。
但這兩種辦法對於蒙古人都不現實。
“所以他們十餘萬人聚集在城下的時間不多了。”鄭雲鳴說道:“要麽,將大軍退回到鄧州和唐州等待糧草,要麽,采取去年的戰略,以一部圍困襄陽,其餘人沿著漢水向下遊抄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