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黑軍在攻城時凸顯出的無力感讓他略感驚訝。鄭雲鳴的部隊經過一年的鍛煉顯得更加生機勃勃,在麵對敵人的攻勢時益發沉著穩重。他們使用了新式的守城武器,也開發了新的守城戰術。但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讓黑軍變得如此無力的是與老鴉山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襄陽城防。如果不能克服襄陽的城防,就算再填進去多少有經驗的部隊也無濟於事。

這就是今日黑軍失利換來的唯一收獲。

但剛剛從恥辱中解脫出來的石惟中顯然不願意繼續遭受第二次恥辱。他大聲斥罵著,催促城下的黑軍火速攀登,不惜傷亡也要盡早在城頭開辟出一塊陣地來。但離開了自己的部下整整一年之後,經過了權力重新整合的黑軍現在並不是像過去一樣對主將言聽計從,他們在緩慢的登城的同時,也在朝後張望著,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新的命令。這種進攻上的遲緩更給了城頭的宋軍可乘之機,他們對城下的黑軍還之以更為猛烈的攻擊。以至於部分黑軍士兵甚至開始利用皮渾脫渡過護城河轉身逃走。

城頭的背嵬軍和前鋒軍的重斧手扛著重達十餘斤的大斧在城頭來回穿梭,在敵軍的雲梯靠牆處用大斧將雲梯頭部用來抓牢城牆的鐵鉤和繩索一一斬斷,然後眾軍一齊發力,將雲梯掀翻下去。原本城頭上應該擠滿了爭先恐後登城的黑軍兵士,讓雲梯周圍成為黑軍的勢力範圍,這也正是雲梯攻城戰術的訣竅,但宋人以猛烈的碗口銃射擊將雲梯附近的黑軍一掃而空,然後乘著後繼者未能上城時火速行動,加上黑軍此時士氣的低落,使得破壞雲梯成了一件簡單的工作。

犧牲了無數力氣和鮮血好不容易靠攏襄陽城頭的雲梯一架架的從城頭又被掀翻,最後隻剩下了在西門附近孤零零的一架。這裏的背嵬將士要隨時護衛鄭雲鳴的安全,所以不敢輕易增援到雲梯靠牆所在的位置進行阻擊,這就是所謂的司令部指揮漏洞。亦即在司令部附近的戰鬥因為靠近指揮者太近,通常反而會成為戰場上的盲點。古人所謂投鼠忌器者,當是如此。

但這個弱點轉瞬之間就會被彌補,因為其餘的雲梯陸續被掀翻之後,大量騰出手來的宋軍必然會蝟集在這最後的目標周圍。那時候黑軍的攻擊就會完全失敗.。要想完全扭轉敗局,唯一的一點點機會就是從這裏衝上去,朝著西城門樓發動突擊,那裏是鄭雲鳴將旗所在。雖然將旗所在的位置未必一定有大將,但隻要衝倒了將旗就能對在遠處觀戰的塔思國王發出信號。援兵就會源源不斷的增援上來。而現在的局勢下塔思顯然不打算浪費任何一個士兵在這樣看似不利的戰鬥裏。

劉整看見城下的石惟中一把將一個在雲梯下猶豫不決的甲士推開,高聲喝令最後一架雲梯的先登者們迅速衝上牆頭,他順手從身旁搶過一麵黑色戰旗,竟然是準備親自上陣了。

之前因為石惟中懼怕再次被宋人擒獲的緣故,自己一直躲在後麵指揮而沒有像過去一樣衝在最前方作為整個軍隊的引領。這也是黑軍此次攻擊士氣低落的原因之一。但如今已經是不做最後一搏就滿盤皆輸的局麵,他隻有不顧危險,一手擎著黑旗,一手綁著團牌,手腳麻利的爬上了雲梯,督促上麵的兵士迅速上城搶占有利位置。

他雖然被關押了一年,但宋人以他千戶之尊的地位,總算沒有施加虐待,以至於他反過頭來攻打襄陽城的時候依然身形靈便,不一會就爬到了城頭上。隻是當他衝上城頭的那一刻舉目四望才發現先他上城的甲士已經所剩無幾,馬道上揮動大刀橫砍大殺的正是他的倒黴星劉整。

劉整剛剛將一個身披雙甲的大漢一刀砍倒,經曆過這麽長時間的廝殺體力已經有些消耗,但略略喘了一口氣之後,發現下一個登上城頭的居然是手下敗將石惟中,哈哈大笑了一聲,橫過大刀就要上前。

石惟中看見是劉整,當即氣勢也矮了一截。踏上城頭的半步,始終不敢縱身躍入馬道和劉整對麵廝殺。正在他猶豫不決、將退未退的當口,斜刺裏突然一個身影殺出來,舉起巨大的盾牌就衝著石惟中衝了過去,這人的力氣大約與劉整相似,但勝在速度極快,在石惟中反應過來之前就用大盾直接撞了上去。石惟中躲避不及,被一股巨大無比的推力直接推下了城牆。正在等待著一場漂亮的廝殺來作為整場戰鬥終結的劉整對此懊惱不已。他大聲喝道:“此人是我的對手,你來瞎搗什麽亂!”其語氣惡劣,幾乎等於斥罵了。

那少年軍士將大盾舉在身前,躬身說道:“製司部下保捷民兵特來增援將軍!”

劉整認識這魯莽少年,正是軍師白翊傑的妻弟,也不便再說別的。放下了長刀,一個人大步過去舉起了六尺長的滾木,向著趴在雲梯上不知所措的黑軍甲士們狠狠的砸了下去。

伴隨著統帥石惟中墜落城牆身亡,蒙古人的第一波攻城行動宣告徹底折戟沉沙。黑軍完全喪失了膽氣,抱著皮渾脫沒命的朝著本陣的方向遊泳過去。在另一個方向上,夾穀留啟的女真軍也沒有對萬文勝構成很大威脅,萬文勝的隊伍雖然不及鄭雲鳴,但火器手卻是從鄭雲鳴部下分撥來的,論起將軍炮和火銃,不遜於旁人,且萬文勝經驗豐富,調動軍隊的時機把握的比青澀的鄭雲鳴要強。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和城西的蒙古軍進攻時毫無阻礙不同。南麵攻擊的蒙古軍隨時要照顧到身後的牛角堡的威脅,牛角堡中的宋軍數量雖然不多,卻如同蠻牛背上死死咬住的一隻牛氓。讓夾穀留啟手下的女真並將們必須分心留意後方的威脅,無法全力攻城。而正如戰前所推測的一樣,在北門和東門的進攻不過擂鼓吹角,佯裝攻擊而已。

“敵人不過如此。”趙葵滿麵欣喜的對著帳下眾人舉起酒杯:“就算那窩闊台自來,襄陽也安枕無憂!”

白翊傑扯了扯鄭雲鳴的衣袖,低聲說道:“大帥如果抱持這種心態,事情就遭了。”

鄭雲鳴點點頭,站出隊列對著製置使躬身說道:“蒙古人今日之來,不過稍作試探而已,我料想將來的攻擊一定會比今日猛烈十倍百倍,大戰才剛剛開始,請大帥萬勿輕敵。”

“不妨事。”趙葵將杯中佳釀一飲而盡,說道:“未來十日內是我軍抓緊時間休息的好時光,蒙古人斷然不會再來進攻的。”

鄭雲鳴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趙葵話中的意思。

信陽軍郡城之南數裏的官道上,一名箭筒士催動**戰馬,飛馳在向北通往城池的官道上。官道自從金國被滅,守軍投降宋國以來就無人有心加以整治,這個時候已經變得坑坑窪窪,而鎮守此地的蒙古軍將們最關心的事情是如何搶掠金帛子女,與修葺道路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相比,如何增加手下的奴隸戶才是考慮的重點。但這樣一來,即便是蒙古人自己的傳令兵要使用道路也麻煩了起來。

那箭筒士一麵縱馬馳騁,一麵還要操縱著馬兒小心的避過道路上的坑窪,好在他生長在大漠,騎術通神到幾乎是人馬合一,就算官道未經修整,奔馳的速度也隻是稍微減慢了一些。

這時前方的道路正中卻出現了一棵倒放的枯樹,那箭筒士原本打算從枯樹上一躍而過,不帶絲毫停留的直接奔向信陽城。但眼看著枯樹旁站著幾名蒙古軍的兵士,仿佛是攔路巡查的模樣,當下在枯樹前勒住了戰馬,大聲喝道:“我是給信陽達魯花赤送信的,趕緊放我過去!”

一名百戶模樣的軍官用略帶生硬的蒙古話應道:“最近思南思的探子到處鑽來鑽去,打扮成我軍的模樣刺探消息,我怎麽知道你是思南思的奸細還是真正的火兒赤?”

那箭筒士焦躁的拍拍手,一個轉身躍下馬來,走到那百戶麵前,其他幾名蒙古士兵看見他來的迅疾,馬上握住刀劍將他包圍了起來。

箭筒士從腰中摘下腰牌在手中晃了晃:“我是跟隨曲出大王南征的箭筒士敏罕乃伯都部下,難道腰牌也會是假的不成?”

那軍官接過了腰牌反複查驗了一遍,果然是貨真價實的身份腰牌,當即笑道:“來的正好,我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

那箭筒士一愣,還沒有來得及想明白這百戶說的是什麽意思,卻覺得後腰突然一涼。兩柄利刃已經捅進了他的腰眼。

陳焦摘下頭胄,喝罵了一句:“正要捉的活口,幹什麽將他殺了?”

兩名遊擊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犯下了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