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思將手中的寶刀高高揚起,引發了三千騎兵高聲應和。他大聲咆哮道:“思南思人已經動搖了!衝吧,為了大汗的榮耀!”騎兵們鬆動韁繩,跟隨著主將開始小步快跑起來。
鄭雲鳴站在城頭,看見對方正麵的騎兵大陣居然展開成為錐型陣勢,騎兵間拉開了距離朝著王登的三疊陣猛撲過來,嘴角不禁上揚了一下。
吳潛擔憂的說道:“這陣勢好似一把利刃,像是要將王統領的部隊衝中間一分為二的切開一樣,這樣厲害的陣勢,王統領真的能抵擋得住嗎?”
鄭雲鳴卻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敵人以這樣的陣勢衝鋒,我想景宋應該必勝無疑了。”
果然一看到敵軍這宏大的錐型騎兵大陣風馳電掣般的衝來,王登沒有一絲懼色,反而麵露欣喜之色。昂然道:“胡人失策,全軍戒備!準備第三個回合!”
振武軍也爆發出震耳的呐喊,弓箭手和強弩手搶前齊出,朝著最前方的抄思和老兵們發射一波箭雨。前方的乃蠻騎兵舞動胳膊上的團牌一一遮擋,將無數的箭雨撥開了飛去。
轉瞬之間,騎兵大隊的箭頭已經衝到拒馬前,他們跳過拒馬,徑直衝向宋軍前鋒的長矛。錐形陣巨大的衝擊慣性和前鋒騎兵熟練的刺殺動作發揮了作用,這一次衝擊輕而易舉的突破了宋軍最前排的兩排長矛,將陣型打破了一個小缺口。
吳潛驚道:“不好啦,王統領的隊形被敵人撕破了!”
鄭雲鳴卻對趙葵笑道:“王景宋破敵必矣!”趙葵也滿麵輕鬆的點了點頭。
果然城下傳來了葛懷那洪鍾一樣的咆哮聲:“第一隊不許擅動!第二隊上前!”
第二隊長矛手衝上前去,在突貫的敵軍前鋒麵前築起第二道防線。但錐形陣的突擊威力非比尋常,乘著突破第一道長矛防線的威勢,乃蠻騎兵的箭頭又衝撞上了第二道長矛防線。經過了片刻的搏殺混戰,迅速將第二道長矛防線撕開了口子。
葛懷麵不改色的喝令道:“第三隊,上前!”
吳潛這時候才算是明白了些什麽。王登將每兩排長矛手的距離稍微拉開,給了敵人騎兵衝突一定的緩衝空間,在麵對錐型騎兵突擊的時刻,這些空間會讓前排吸收掉騎兵速度造成的衝擊力,給予後排重新組織防禦的時間。錐形陣的精華在於箭頭的戰鬥力,而箭頭畢竟是少數,它若是不能一擊就將敵軍陣勢衝開,勢必陷入一層又一層敵軍步兵的包圍中。
這也是塔思最擔心的。錐形陣的劣勢在於大量的騎兵被擁擠在陣勢中央無法跟敵軍接觸,隻能為整隊提供足夠的衝擊力,但這種衝擊力一旦為敵軍陣勢所吸收,他們就會簇擁在被阻遏的箭頭後麵,以肉搏的姿態和突破口兩側的敵軍戰鬥,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果然轉瞬之間,第三隊長矛陣列已經部署好,而這一次錐形陣的衝擊力明顯下降了,前鋒的乃蠻騎兵們開始用騎矛和短斧急躁的殺傷列陣嚴謹的矛兵,希望能擺脫這些討厭的擋路鬼。但近距離搏殺之下,他們終於喪失掉了騎兵的優勢所在。
這個時候第四隊的長矛兵和刀牌手們不待軍將喝令,主動衝上前來,長兵器越過前方同伴的肩頭,朝著陷入麻煩的敵軍騎兵猛刺過去。停止在長矛陣前的乃蠻騎兵,簡直就是平日訓練的草人靶子。被長矛限製住了行動,一個又一個的被戳下了戰馬。
而此時弓箭手們也從後麵趕了上來,在長矛兵的間隙中開弓放箭,甚至火銃手也開始通過陣型的間隙開始施放火銃。
雙方的交戰線在一瞬間變得混亂無比,但王登清楚這種混亂對於自己一方乃是優勢所在。被阻遏在一重重的步兵防線前的乃蠻騎兵已經無所能為。
他已經贏得了這最後的第三個回合。
“無能!”曲出從軟轎中坐起身來,狠狠一馬鞭打在抄思的背脊上。
抄思滿麵羞慚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三次衝突城下宋軍毫無所得,反而折損了不少精銳的騎兵,這些都是極為珍貴的草原本部騎兵,即便折損了一個都值得大汗心痛。
更要命的這是大軍進到襄陽城下和敵人的第一次交鋒,對南朝軍民是一個士氣上的振奮。即便隔著如此之遠,曲出也看得見城牆上搖動的旗幟,那是南朝在慶祝自己的第一次勝利。
他沉聲說道:“忽都虎,你去應戰!讓這些思南思人見識一下什麽是真正的蒙古鐵騎!”
站在下首的矮矮壯壯的土綿忽都虎雙手環抱作禮,轉身下去準備了。
塔思的*的眉毛皺了起來,他低聲對軟轎上的曲出說道:“忽都虎的指揮未必在抄思之上,讓他去挑戰隻怕未必管用。”
“忽都虎是咱們草原上長起來的。“曲出擺手說道,“他知道怎麽對付難纏的對手!”
塔思不好再說什麽,隻得轉身繼續遙望軍陣。曲出大王素來喜歡陣前自決,雖然身染重病,又口口聲聲要將指揮權轉移給塔思,但一到交鋒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自己做主。
不要說他此刻身在病中,就算去年身體康健的時候,指揮也未見得如何高明。當然,這些話是不能當麵說的。
但聽得背後曲出突然又對箭筒士吩咐道:“去追上忽都虎,叫他先不要急著發起攻擊。讓史天澤先打頭陣!”
這是個聰明的辦法,塔思想到,畢竟曲出並不是愚蠢之人,還記得怎樣打仗。
蒙古人用兵,習慣用異族的軍隊作為前驅,而本部的兵馬留待最後使用。這麽做一則是對這些異族兵馬的忠誠抱有疑慮,第二是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本部蒙古軍的傷亡。從去歲征宋開始無不是漢人衝鋒在前,蒙古兵將尾隨其後進行攻擊的。
這次破天荒的讓乃蠻兵居前,是為了趁著銳氣正盛的時候先擊破宋朝這一支出城的軍隊,奪守城兵將之膽。不料戰事竟然不順利,也就隻有按部就班的施展去年的招數了。
王登瞪大了眼睛望著潰退而去又在遠方重新集結的北地騎兵們,麵頰上的汗水順著脖子鑽入了鐵甲身中也顧不上擦拭。
這是第十個回合。在乃蠻騎兵敗退之後,他們在凶猛彪悍的北方漢地騎兵的反複搏殺中又經曆了七個回合。
城頭上的文武官員和守城兵士們親眼將這七個驚心動魄的回合一一看下來,已經再沒有多餘的言語用來表達震撼的心情。
鄭雲鳴神情肅穆的望著城下已經有些散亂的軍陣,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由衷的覺得能夠擁有這樣的一群部下是自己的幸運,他寧可不再選擇逃跑,不再選擇安逸,隻要能與這樣軍隊共同進退。
方陣中已經出現了許多缺口,屍體遍地皆是,傷者咬緊牙關忍著身體的劇痛半站著等待著敵人的下一波攻擊,大部分人雖然沒有收到重傷,在身體和精神上也都達到了極限。最危急的時刻葛懷親自帶著一隊親兵衝上前去用重斧猛砍敵人騎兵的馬腿,手扯步戰,將已經衝進陣勢腹地的史天澤的河北突騎硬頂了回去。這時候從不疲倦的葛統製也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隻是他一邊喘氣一邊還大笑著:“痛快痛快,最好再打一百個回合!”
王登知道不可能再打一百個回合,甚至不能再打一個回合,在鄭雲鳴要求的時間外,他和他的振武軍已經足足多撐住了五個回合。多出來的每一個回合都是一年以來無情的訓練和嚴苛的紀律打造出來的優秀軍隊的證明,在這個時代裏維持一支常勝不敗的軍隊的前提是軍隊的核心必須是十年以上沙場經驗的老兵,能夠在指揮者有所疏失的時候進行自我調整。倉促組建起來的振武軍很明顯做不到這一點,但能夠在敵人的鐵騎麵前傲立十個回合,已經足以證明他們是襄陽城可以信賴的部隊。
而最驚訝的莫過於史天澤,南征的時候,史天澤抱著決心要雪洗去歲在老鴉山遭受到的恥辱,以顯赫的戰功來讓自己突出於漢軍諸將中,張柔去年戰無不勝的表現已經壓過了眾人一頭,幸好這一次他又被曲出派去德安一線遂行掃蕩側翼的任務。而自己則可以麵對襄陽城下的宋軍。
但這一支宋軍卻讓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尷尬的局麵中,能夠在他的鐵騎蹂躪下曆經七個回合而還能維持陣型的,即便是在金國百萬大軍裏也是鳳毛麟角。在蒙古的宣差官麵前他的北地騎兵從未失手過,這一次戮戰這麽久而沒有拿下敵人,可以想見到身後的曲出和塔思對本部軍馬的評價正在迅速降低,還有正在觀望的嚴實和劉嶷兩個家夥,一定早就在心中樂開了花。
他憤怒的呼喝道:”全軍整隊,再衝一次!”胞弟管軍千戶史天安在一旁勸阻道:“將士們疊經七戰,人人都消耗光了氣力,請萬戶稍微修整一下再行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