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聽到大殿外有一聲模糊的響動。回頭看時,隻看見秦郎中的小娘子秦半夏悄悄的趴在窗欞前朝內張望著,他這才想起自己上身還沒有穿衣服,趕忙一把抄起了上衣披在身上。
秦半夏看著自己偷偷朝內張望的事情被王登看破,輕輕的驚叫一聲,轉身朝武廟外逃了去。
隻聽得王登在身後大喊了一句:“我有事情跟你說!”
半夏站住了腳,用袍袖遮住了麵孔,羞怯的說不出話來。
王登三步並作兩步衝出了大殿,來到半夏麵前:“城外現在囤積了幾十萬敵人的騎兵,這一次我未必能活著回來。”
他伸手拉出了半夏的小手:“有些事情不說就來不及了。”
他從隨身的行囊中掏出一個玉質的觀音像,遞到了半夏的手中:“這個觀音是我家傳下來的,據說是佛印禪師在杭州時送給我家先祖的寶貝,從來放在家中女眷的身上,我娘死的早,就隻有我隨身呆著了,今天當著各位先賢的麵上,把這個觀音交給你......”
他輕聲說道:“不管我這一出去是生是死,你都是我的人,等打退了蒙古人,我就讓人到你爹那裏去問聘。”
半夏羞的臉像一朵綻開的玫瑰,可是焦急的眼淚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轉,顫聲說道:“就不能不去嗎?你好歹也算是個將軍,不必親自上陣......”
王登溫柔的笑了,他輕輕撫摸著半夏烏黑的發絲:“絕不會有一個敵人能靠近你身邊半寸,絕不會有一個敵人能越過襄陽的城牆,因為我會在外麵,將他們全都打敗。”
此時此景,他寧願有仙術將時間永遠的凝結起來,再也沒有雄心壯誌,戈戟鉦殺。
但偏偏有人命中注定就是要跟他搗亂的。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搞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傳入耳中是楊掞焦躁的聲音:“等先出城去把韃子殺退了再來花前月下吧!”
王登帶著苦笑將半夏推走,回身來到大殿前穿戴起盔甲來,兩名背嵬親兵趕忙過去服侍他穿戴甲胄。
王登一麵係著鐵甲身上的絛帶一麵問道:“城外都出現了誰的旗號?”
“城北登岸的隊伍都打著行中書省粘合重山的旗號,城東的敵軍旗號寫的是萬戶脫端,
城南的的山麓下出現了萬戶夾穀留啟的字幟。城西......”
楊掞頓了頓,皺著眉頭說道:“城西是曲出本陣所在,中軍是國王塔思,左翼是口溫不花,右翼是土薛。前鋒是萬戶抄思。這裏無疑是敵人主力的方向。”
王登也皺了一下眉頭:“漢兵呢?”
“漢軍三個萬戶正在渡河,”楊掞說道:“看旗號,最先渡河的應該是史天澤的部伍。”
“很好,”王登說道:“趁他們兵力未能完全集結,正好殺出門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楊掞說道:“敵人估計將兵力部署在襄陽城西和檀溪之間,目的就是以地形上的不利故意引誘我軍出城,在野戰中加以殲滅。去歲統製餘哲就是在城西中了蒙古騎兵的包圍,折損了數千人馬。等會你出城之後,敵軍一定千方百計引誘你離開城牆的掩護朝開闊地帶運動,然後以騎兵四麵合圍進行殲滅,你出城之後不必著急馬上發起進攻,隻要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敵人一定忍耐不住主動攻擊你,隻要能連續挫敗他們的攻擊,咱們消弱士氣的目的就達到了。”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王登抄起放在地上的腰刀:“一切要根據當時戰勢來決斷,走吧!”說著大步流星朝殿外走去,楊掞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聽著,我們的目標是殺死蒙古人,不是什麽為國捐軀,不要平日裏聽鄭雲鳴的鬼話聽多了自己迷糊,將來方麵大員裏沒有你王登的名號,我一個人會覺得無聊的。”
王登哼了一聲:“不要做白日夢了,能熬過這個冬天的才是好男子。”
二人來到西城門下,振武軍早已經整隊完畢,一麵麵旗幟下衣甲鮮明的正是王登一年以來精心訓練的士卒。陣前羅列著陣鼓和戰鼓,銅鑼。一身銀色鎧甲的鄭雲鳴帶著副都統司的主要大員正在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他看見王登全副武裝的走了過來,上前握住了王登的手臂,麵朝著大軍高聲喝道:“胡人此來,以為襄陽誌在必得。他們絕對想不到在襄陽城中還有這樣一支敢於出城正麵和他們交鋒的勇敢軍隊!第一陣就交給你們振武軍去打,隻管用心作戰,放手一搏,打出我軍的威風和氣勢,你們的奮戰,我在城頭上一分一毫的盡收眼底,有怯戰不進者,就地*,有不聽調令者,格殺勿論,有擒獲敵軍大將者,賞錢萬貫!”
他長聲喝道:“敢戰者生,畏死者死!”
振武軍齊聲應和道:“敢戰者生,畏死者死!”
趁著眾人高呼的時刻,鄭雲鳴將王登拉近了吩咐道:“此乃我軍首戰,務必小心謹慎,隻要跟蒙古人打三個回合,不,五個回合吧,五個回合你們就完成了使命,允許你們撤退回來,大家堅守城池就是。”
王登拱手稱是,鄭雲鳴側身退下,將最後的舞台留給振武軍的兩位指揮官。
王登拱手請葛懷發言,葛懷一腆肚子,大聲喝道:“說個鳥事!我看你們這些縮頭鳥,一個個老鼠看見貓兒一樣,哆哆嗦嗦的,老實說,你們是不是看見蒙古人多,害怕了?”
軍中當即傳出一陣抗辯聲:“統製不要亂講,我們沒有害怕!”
葛懷抖著大胡子,慢悠悠的說道:“害怕就說害怕,害怕了老葛還能殺了你不成?老實說,不光你們害怕,老葛也害怕。”
眾人知道他愛說個笑話,這個時候紛紛哄笑起來。
“笑什麽!”葛懷故意擺了一副認真的模樣:“你們以為老葛這一肚子都是草包,沒有肚腸,看著城外這麽多凶神惡煞的韃子不害怕?是人都害怕!但是害怕能怎地?你們誰還打算真的投降韃子了?你投降一個試試?你看著咱後麵那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小官人沒有?他殺起人來不眨眼的我告訴你們!一個人敢投降殺一個,一千人想逃跑他殺一千,你們這六千人在他眼裏都不算事情!你們中有許多是去年分軍出來的老兵,他們都告訴你們了官人的來曆吧,對於他來說殺幾個臨陣叛逃的人,在臨安的皇帝老兒可是歡喜的很!所以我就告訴你們,想逃跑或者想投降的這條路,根本就走不通!”
“又不能跑又不能投降,那不是隻有等死啦!”王登跟著葛懷大聲笑道。
葛懷卻瞪了他一眼,把聲音提高了一些:“現在我要你們低下頭來看看自己的雙手!”
眾兵丁不解他的意思,都舉起自己的雙手看著。
“長矛兵,虎口上開裂的舊傷口還在不在?刀盾兵,握著盾牌和刀把的老繭有多厚?弓箭兵!手指上被弓弦勒出的裂口有幾道?火銃兵!看看你們被火藥熏黑的雙手!”
他大聲而近乎於咆哮了:“這些,就是你們能夠戰勝蒙古人的最好的證明!”
“老葛我十三歲就跟著畢再遇將軍從軍了!大小也跟過十幾位將帥,打過幾十年的仗!我可以不誇張的告訴你們,去年一年的你們,整個振武軍,訓練是整個大宋最嚴格的!想一想,多少次你們被惡鬼一樣的王景宋操練的癱倒在道路邊,想想多少次你們受不了王景宋的苛刻操練在半夜裏偷偷的哭!想想多少次,你們在風雨和大太陽下一遍又一遍的練習枯燥的動作!今天就是你們這一年以來地獄一樣生活的報達!你們,就是整個大宋最強的士兵!大開城門!全軍盡出,讓那些百戰百勝的胡人見識到什麽叫做真正的強敵!我號振武!我武惟揚!“
”我武惟揚!”隊伍裏傳出熱烈的應和聲。
葛懷踏上一步,聲如洪雷:“我武惟揚!”
這一次的回應則更有了些雷鳴般的感覺:“我武惟揚!!”
葛懷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的氣力吼道:“我武惟揚!”
迎接他的是五千人震動天地的呐喊:“我武惟揚!”
這麽大的吼叫聲,大約在遠處布陣的蒙古大軍也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了吧。
王登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鋒在陽光下發出懾人的光芒,他大聲喝道:“出陣!”
西城門在吱呀吱呀的轉動中緩緩開啟,吊橋慢慢的放下,前方通向世界第一的強敵的道路已經打開了。鼓手擂起前進的陣鼓,五千名振武軍排成縱隊,在最前方高舉的葛字和王字將旗的引導下,徐徐開出西門,在城樓前展開陣勢。
王登和葛懷騎著戰馬緊跟在陷陣軍身後,身後是鄭雲鳴焦急的呼叫:“記住,隻需要打五個回合!五個回合!”
但任誰也沒有把握能夠撐到五個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