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這個年紀看著比自己還輕的南人大將竟然也說出類似的話來。
他說道:“說的沒錯,如果隻有力氣沒有腦子,就是一人能打一千人也成不了合格的將軍,想不到你年紀這麽輕,對這些還很了解。”
說罷甩蹬下馬,對鄭雲鳴說道:“走吧,咱們去那邊談談。”
道路一側的不遠處擺著幾個石桌石凳,鄭雲鳴也下了馬,眾人來到桌凳處,塔思和鄭雲鳴分作兩邊坐了下來。
一位侍衛遞上了一牛皮袋馬*上來,塔思擰開蓋子,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擰上蓋子朝鄭雲鳴擲了過來。
他這是蒙古人好客的習俗,鄭雲鳴擰開蓋子,馬*酒衝鼻的*直竄入鼻孔,比起南朝的甜酒根本不能相比,但是為了不失禮節,也隻有忍住騷氣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塔思看他被馬*酒憋紅的麵頰,還是哈哈笑了幾聲。他接過鄭雲鳴扔過來的牛皮袋子放在一旁,沉聲說道:“這一次要見你,有幾件事情要說。”
鄭雲鳴坐直身子,正色說道:“有什麽話不妨直接說。”
“第一件事,照例要通知你一聲,現在投降過來,就讓你作掌管京湖這個地方的汗,一切京湖的百姓都是你的臣屬,將來在大汗麵前,你的地位一定不會低。”
“投身軍戎,各為其主,”鄭雲鳴說道:“如果我以掌管草原為條件讓國王你投降大宋,你又該如何抉擇?”
塔思當然早就知道鄭雲鳴的答案,就算換了他自己,手握數萬大軍也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投降的。最少先得在曲出麵前展露一下自己是如何驍勇能戰的,才能在未來的蒙古軍中獲得重要地位。
他又說道:“這件事情以後再說,我還有一件事情。從世界上有蒼狼與白鹿以來,人們都是使用弓箭與刀槍作戰,哪裏聽說過用火作戰的?你們弄這些噴火的家夥出來,好沒道理。”
鄭雲鳴哈哈笑道:“火器又非我大宋首先使用的,你們在北方被金國人的震天雷震的七葷八素,難道也來城下大罵他們沒有道理的?”
塔思抬眼說道:“若兩軍皆不用火器,堂堂正正的在城上一決勝負,如何?”
鄭雲鳴幾乎要笑出聲來,他沒有想到統禦萬軍的大將也能說出這樣話來,倒是顯得很單純可愛。他朗聲應道:“若是讓我軍不用火器,那北人也不騎馬,大家在野外以步軍堂堂正正見個高低怎樣?”
塔思喝道:“那不行,草原男兒馬上生馬上長,隻有最沒用的人才會丟失了自己的馬匹。”頓了頓又說道:“盡可使用火器,不過我蒙古大軍抓住使用火器的思南思士兵,就地處死,決不寬貸。”
鄭雲鳴冷笑道:“如果你們敢這麽幹的話,每處死我軍一個火器手,我們一定從俘虜裏提出一個貨真價實的蒙古人來殺死償命。”
塔思縱聲大笑道:“那就要看你抓不抓的到這麽多蒙古戰士了。”
鄭雲鳴也說道:“先得看看蒙古軍能抓到多少活的火器手再說。”
兩人話不投機,氣氛登時尷尬了起來,鄭雲鳴急忙轉換了話題:“去年擒獲的你部下千戶石惟中,經過朝廷商議,決定用來交換去歲投降到北方的鄧州守將趙祥,不知道國王意下如何?”
他這擺明了是要趙祥的性命,以此來懲戒那些臨敵苟免的膽小之輩,如果這一招真能管用,以後可能不會再有人輕易投降了。但石惟中卻也不能不救,自去歲石惟中失陷在南人手中,他親兄弟石執中和石煥中為了爭奪黑軍的領導權鬥的不可開交,以至於黑軍的訓練遠不如當年一般嚴格。黑軍正在塔思的統管之下,為了讓自己的一支得力軍馬不至於就此沉淪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救出石惟中。
塔思轉了轉眼珠,換了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說道:“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我得回去與曲出大王商議一下再做決定。”
雖然他生性質樸,但是自幼隨軍參戰,這點談判的本事還是有的。
鄭雲鳴也知道這件事情沒那麽容易決定,對於蒙古人來說要考慮到事情的兩麵,但依據他對蒙古人的一貫了解,他們通常會將眼前利益放在最優先。
俘虜的交換很有可能成功。
他做了個手勢,韓鋒拿上來一卷文書,放在石卓子上。塔思自然不懂漢字,他將手放在石桌上,帶著一點疑問的目光看著鄭雲鳴。
“閑話不多說,”鄭雲鳴說道:“如果這一次貴軍攻不下京湖,咱們將來還得繼續相處下去,既然如此,戰爭結束之後不如繼續在邊境開放生意往來,這個建議貴軍可以接受嗎?”
塔思又是一愣,隨即轉而明白。蒙古的戰略,一麵攻城略地一麵還要繼續和敵人進行商貿往來,這看起來似乎很不可思議,實則是遊牧帝國必然的生存之道。草原物產貧瘠,除了六畜之外幾乎沒有什麽出產,要想維持奢侈的生活物資必須仰仗外來。
從外麵獲取各種奢侈品和生活用品的渠道自然隻有*或者貿易。在外人看來*似乎是蒙古人獲得物資的最好來源,一次大舉南征,可以獲得成千上萬的奴隸、金銀、茶葉、布帛和牛羊,比緩慢而有限的商貿途徑要幹淨利落的多。但戰爭帶來的副作用也讓蒙古人受傷頗深,經年累月的攻城戰,被占領地居民的反抗,無時無刻不在增加的傷亡,這些在蒙古人久困漠北、身無長物的時候或許還算不了什麽,但如今人人都是富貴在身,都想著如何享受一些溫柔富貴,傷亡就逐漸成為一種不可忍受的東西。
更何況搶掠隻是一錘子的買賣,在蹂躪殺戮已畢之後,蒙古人缺乏重新恢複占領地區生產力的有效手段,即使他們廣泛招募異族人才,甚至有了耶律楚材這樣深通漢學的通才,對於整體上恢複中原的繁華和安定都沒有多大作用。百姓被屠殺和逃亡,鄉村廢棄,城市荒蕪,即便他們再度南下,也搜刮不到什麽東西。
相比起來貿易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了,用於貿易的貨物蒙古人是不缺乏的,不論是他們自己繁育的牛馬羊,還是大量擄掠的工匠所生產的貨物,都是這大陸貿易體係裏*了千年的搶手貨,他們是不愁商品的銷路的,隻要商隊能抵達對方的市場,利潤可謂是裝在口袋裏的穩妥。
對於長期困擾遠程貿易的匪幫*問題,自從蒙古人在一個地方開始建立穩固統治開始,就著力清剿對沿途商旅下手的盜賊們,這是關乎宮帳內收入的頭等大事,即便是投入全部兵力大汗也絕不會吝惜分毫的。其實隻要看到過先代大汗鐵木真為了一隊商旅被花剌子模的邊地守將劫掠,一怒而投入十五萬鐵騎,將擁有勝兵數十萬的花剌子模整個滅國的事跡,任有天大膽子的盜賊也不敢直接對蒙古大汗的商隊出手吧。
其實作為中原新的霸主,他們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就是恢複起金國的做法,繼續在中原實行行之有效的賦稅製度,中原自古誇耀地大物博,足以滿足統治者們的大部分需要,僅有很小的一部分需要互通有無。但蒙古人輕視儒生,無視中原千年形成的文化傳統,死板的將治理草原的辦法硬套到中原定居地區上,這個辦法會在不久的將來被證明不適應中原的形勢而被蒙古人自己放棄,同樣,在西方各個征服領地的蒙古化統治政策也都先後放棄了。
在今時今日來說,這個愚蠢的統治政策代表的就是各地的諸侯隻需要給大汗貢獻一點簡單的貢品,起碼相對於本地的稅賦來說是極為單薄的貢品。然後就能將在中原征稅的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各地的大將如張柔、嚴實、史天澤等等都坐地自肥,成巨富之家,隻是漠北能撈到的好處就大大減少了。
當然,大汗也不真的就是傻瓜,從前幾年開始大汗已經吸取耶律楚材等漢地大臣的諫言,嚐試著建立起完整的賦稅機製,隻不過這種嚐試是以後患無窮的包稅製為起點進行的,這幾年包稅製實施的結果,不但各地的大將心生不滿,北地十個路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所以如果這一次攻略京湖再是無果而終,大汗大概真的得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和南朝繼續保持貿易聯係了。
對於和蒙古人的繼續貿易,臨安則一直秉持開放的政策,終南宋一朝,大概是最為理解貿易對國家財政幫助的朝代,如果有外國要與他們展開貿易,他們總是積極應對,並且給予肯到國境裏貿易的蕃商種種的優惠措施,這並不是媚外自誇的盲目舉措,而是實實在在的為龐大而沒有效率的國家官僚和軍隊補血買單,若是沒有良好的商貿體係,大宋大概一年也支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