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點頭說道:“此言甚是,我再從部下撥三百軍士給你,火器、甲械、刀槍、*和船隻一概供應。從此之後,一直到敵人撤退,襄陽解圍為止,不必再議襄陽為補給地點,朝廷近日在郢州重開湖廣總領所,以姚之元為新任湖廣總領,掌管京湖諸路錢糧和前方大軍物資支應,我已經飛書告知姚總領,以後你們的補給地點改在總領所的駐在地郢州。”

陳焦有一些感激,跟隨叔父在山中落草以後,一切糧草和補充、傷員的救治都靠山寨自理,從來沒有一個所謂上級或者後方能夠給他們提供完善的支援,讓他們放心的作戰。在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叔父常常感歎的“千裏賊不如十裏兵”是什麽意思。

他又對鄭雲鳴說道:“還有一件事情,不能不稟報大將得知,這可能是這一段時間裏,北方最不好的消息。”

鄭雲鳴心中一動,已經是大軍將至的時候,還會有什麽不好的消息降臨京湖呢?

鄭雲鳴怒氣衝衝的闖進製置使司正堂的時候,趙葵和幕府中十幾位幕僚正在討論前方的軍情。看見鄭雲鳴怒容滿麵的在衛士的引領下來到堂前,趙葵有些吃驚,在自己麵前鄭雲鳴很少顯露出欣喜或者憂愁,更不用說憤怒的情緒了。

鄭雲鳴參見已畢,抬起頭來大聲發問:“誰負責均州的清野?武當以西以北的船幫和漁民為什麽沒有搬遷!”

均州正是白翊傑的家鄉,因為擔心蒙古人攻略的緣故,白家寨早就舉全村搬遷到了南麵的複州,均州居民原本已經在去年被蒙古驅趕到北方,這個時候的均州城除了一支宋軍二千人的部隊駐守之外,幾乎沒有居民存在。但漢水上遊和注入漢水的淅川依舊有許多船幫和漁民活動,和白家寨一樣,他們也是獨立於官府之外,既不依靠北方,也不依靠南方,在兩國的空白地帶悠閑的度日。

鄭雲鳴降服白家寨之後數次派人與均州境內的船民和漁*絡,希望他們能夠搬遷到南方去以躲避蒙古人的侵犯。但數次都沒有結果,船民的首領隻是虛言塞責,根本不把宋朝的文書當做認真對待的事情。

製置使司也曾數次動過使用大軍討伐這些散居的漁民的念頭,但先是在京湖展開大規模的討賊行動,然後又是緊張的準備防秋,無暇顧及這些在空白地帶對宋軍構不成威脅的獨立勢力。

一直到臨近蒙古大軍南下,全京湖準備實施堅壁清野計劃的時候,趙葵才強硬的要求這些跳出三界外的逍遙人士必須做出選擇,而船民的首領們也信誓旦旦的表示近期就將全部遷往鄂州和江陵,以免被南下的蒙古人所屠戮。

趙葵一聽到武當兩個字,立即站起身來,大聲反問道:“均州怎樣了!”

鄭雲鳴懊惱的拍著趙葵麵前的桌案:“前天劉黑馬率領本部騎兵配合蒙古軍之一部突然襲擊了均州境內的漁戶和船戶,繳獲了大小船隻數千艘,不日就可以利用這批船隻來攻打襄陽了!”

他此話一出,座中無不驚訝,他們隻知道西邊的均州漁獲甚多,一向有不少漁民在此捕魚為生,另外從商洛山中運出來的木材、礦產和土產,也需要船隻從漢水和淅川順流而下運往荊湖各地,但沒有想到此刻聚集在均州境內的民船還有數千隻之多。

若是有這批船隻在,敵人渡過漢水進向襄陽就可謂如履平地了,除非他們能在漢水上遭遇到強有力的截擊。

鄭雲鳴對趙葵說道:“事不宜遲,製置為什麽不將鄂州水軍和我部荊楚水軍調來襄陽,一同幫助防守漢水江麵,如果任由蒙古人在漢水上自由來去,襄陽的形勢就十分危急了!”

趙葵卻擺了擺手:“叔謀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水戰最忌諱戰場狹窄,船隻擺布不開,那時若是敵人使用小船搭載引火之物進行火攻,我軍戰船盡數擠在一起正是最好的目標。現在敵人已經占有民船幾千隻,光靠著鄂州和你部下的那一點戰船是阻止不住的,何況漢水江麵並不寬闊,就算敵軍十餘萬大軍站在岸邊,用弓箭亂射也足以將這一點船隻擊退了。”

鄭雲鳴焦躁道:“但若是讓十餘萬大軍全部渡過漢水進到城下,我們麵臨的壓力就太大了。”

“襄陽城池甲於西陲。”趙葵的口氣中平添了幾分自信:“何況更有許多竹將軍和火銃相助守城,形勢比去年更強,隻要我們守住這裏,朝廷一定會派遣下遊軍隊前來營救,到時候裏應外合,必然能夠獲得大勝,這才是用兵的正道。“

他所說的是宋朝一貫的守城增援,內外夾攻的傳*法。在揚州的時候,趙葵趙範兄弟二人就使用這種戰略大破侵犯淮西的李全大軍,並且將李全斬殺在揚州城下。隻是這一次前來的敵人不是桀驁狂妄卻又紀律鬆散的李全紅襖軍,而是縱橫天下的蒙古軍團。在敵軍大砲、輔助部隊和強大騎兵的夾攻之下,襄陽城真的能夠安如泰山麽?

座上的趙製置使顯然對此信心頗高,他揮手說道:“大敵當前,官人不要自己亂了自己的陣腳,等敵軍兵鋒在我堅城之下頓挫之後,後方增援的水陸軍以生力軍的麵目出現在敵人倉促組建的水軍麵前,要掃蕩這幾千隻民船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也隻有這樣了,鄭雲鳴還是覺得略微沮喪,隻要自己在審查清野計劃的時候對均州方向多注意一些,或者親自委派一名精細的軍官負責監督執行,蒙古人也不會這麽順利就奪取到渡河用的工具,要知道南朝的漁船雖然窄小破舊,但比起去年他們隻能依靠臨時紮起的木筏和用羊皮做的浮囊過河的狼狽,這些船隻已經是非常舒適的過河手段了。

吳潛站起身來,原本笑容可掬的胖臉卻突然嚴肅起來,喝道:“事已至此,沮喪懊悔還有什麽意義!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好好巡查一下,看看襄陽城中還有什麽地方是防備尚疏漏了的,抓住眼前,勿追往昔!”

鄭雲鳴一愣,沒想到平日裏和氣逗樂的吳潛也會有如此義正詞嚴的時刻。

不過吳潛的正經隻維持了片刻,隨即又恢複到那詼諧的口氣,眉眼間擠滿了笑意說道:“副都統現在最要緊要做的事情,最好趕緊去玉皇大帝廟拜一拜,讓他差遣風伯雨師在漢水刮起一陣惡風,將這些蒙古人的船統統給它刮翻了,勝過雄兵十萬相助啊。”

鄭雲鳴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對趙葵拱手說道:“玉皇廟我是不打算去了,不過我想在開戰前帶著部下的將領和文員們去一趟武神廟,這一仗艱險異常,沒有神明的保護可不成哪。”

趙葵說道:“這個時候去最恰當不過,這正是安撫人心的時候,明日我會召集統製以上的將官正式拜祭呂公,你和葛陸二人不要遲到。”

鄭雲鳴躬身應諾,帶著親兵離開了製置使府衙,沿著大街朝城南的武神廟一路走來。

大戰前的襄陽城除了麵臨大敵的緊張與不安之外,更多的是一片忙亂。從城門外源源不斷的運到城中的糧食,從早到晚進入襄陽的農民和莊園主,城中各地點緊張備戰的官兵,將整個襄陽城變成了熱鬧喧嘩的場所。

鄭雲鳴看著大街上密密麻麻的坐著得都是從城外避難到此地的農民,盡管官軍盡力在城中搭建了許多茅屋作為難民的臨時住所,但潮水一樣的難民湧入襄陽,多建起來的茅屋又怎麽會安置的過來。

隨著入城的百姓越來越多,就連搭建茅屋的竹子和稻草都要不夠用了。

鄭雲鳴一路走一路看著隨地而坐的百姓們,秋日的風雨寒冷入骨,無論如何要給他們找一個安身之地才行。

當然,他也看到一些溫暖的東西。一些襄陽城中的百姓在僧人們的帶領下正在為露宿在外的百姓們分發食物和熱湯。難民們擁擠在穿著緇衣的身影旁,希望能多分到一些食物,僧人們一麵耐心的勸說著,一麵將食物一一分發。

鄭雲鳴看的出這些僧人正是白水寺的僧眾,他不無惡意的想著,這些禿頭總算對得起國家頒發的一張度牒,雖然這張度牒也是需要花錢才能買到的。但在這樣緊急的時刻,他們總算還能體現出佛家的一點慈悲之心。

這點就已經足夠了,和此時南朝四百八十寺中許多隻是披著一張佛皮的家夥相比,他們就已經算得上真正的信徒了。

鄭雲鳴抬眼看見一個花白胡子的老和尚正在將一個酸餡(宋朝對素餡包子的稱呼)塞入街邊一個老人的手裏,當即停住馬蹄,騎在馬上笑道:“慧通方丈,城裏突然增加了這麽多百姓,你廟裏的和尚又要增加不少啦。”

白水寺方丈惠通抬起頭來,對著馬上的荊鄂副都統高頌佛號:“阿彌陀佛,佛法無邊,有緣的自然歸入我門,副都統這樣有慧根的檀越,怎麽也說出這等不通佛理的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