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歡迎啊,我是右參事馮舫,但凡是公事上有不懂的地方,隻管來問就是。“滿頭大汗從外麵跑進公堂的中年人朝著在堂中孤零零坐著的鄭雲鳴匆匆一拱手,隨即便大聲指揮衙役庫丁們開門搬運餉錢。

轉運使司戶曹有兩個參事作為臂助,鄭雲鳴是左參事,在位序上還要壓過馮舫一頭。可是馮舫卻這樣草草的行了見麵禮,在官麵上難免有些唐突。

鄭雲鳴從凳上站起,快步來到馮舫身旁:“可是有什麽緊急公務麽?”

馮舫一邊擦著汗一邊氣喘籲籲的說著:“還不是為了餉錢的事情鬧事,這回是襄陽城內的守兵們為了拖欠軍餉的事情圍了轉運司在城南的倉庫,如果再不趕快安撫就要出大事了!”

鄭雲鳴驚愕的問道:“難道府台財稅這麽困難,竟然連守城軍士的糧餉都發不出來了?”

“幹我們什麽事情?”馮舫眼睛一瞪:“轉運司有錢糧發放,是北軍將領向製置使舉報說樊副都統麾下有偏將假造名冊吃空餉,趙大人下令不清查明白前不準發放糧餉。樊副都統手下軍兵最是驕悍,消息一傳出來馬上就私下聚集包圍了府庫,聲稱不發錢糧就是要他們自己取,戶曹安大人已經帶兵親自前去保衛倉庫。讓我趕緊運錢糧去發放,不然等稍微遲個一時半晌,隻怕那幫驕兵真能把府庫和安大人一起燒了。”

“原來如此,”鄭雲鳴心中突然有了一條計策:“我也隨先生一起去發放軍餉,順手解決吃空額的問題罷?”

馮舫吃驚的盯著這新來乍到的年輕人:“你能有什麽辦法?”

荊湖轉運使司戶曹安知此時正是火燒眉毛的時候。站在他身邊的隻有轉運使司的十個小吏和身後幾十名剛剛借調來的水行士卒。再往後就是堆積了幾十萬錢糧的襄陽府轉運司倉庫,而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千多怒火萬丈的荊鄂副都統司的軍士。

閃著寒光的刀鋒在安知的鼻子上晃來晃去,伴隨著軍士們越來越怒不可遏的叫罵聲,就像是洪水一般將安知這一小隊人埋葬在怒濤中。

“大家不要亂!聽我說,錢糧馬上就到,馬上就到!大家千萬不要一時糊塗就做了叛賊!”安知微弱的呼喊聲很快就被憤怒的討伐聲所淹沒。

“大家別聽他的!默默唧唧一個時辰了,錢糧呢!錢糧在哪裏!錢糧根本就沒有來啊!”

“錢糧在此!”人從之外響起一個年輕而高亢的聲音。

人群紛紛扭頭看去,倉庫外的大道上昂然站立著一個低階官吏模樣的青年,雙手抱在胸前,斜著頭看著嘩變的軍人們。他的身後,是整整二十輛滿載著轉運司錢箱的大車。

一個滿身甲胄的偏將推開眾人走上前來大聲質問:“襄陽府裏可從來沒有見過你,你是誰?”

鄭雲鳴一眼就望見了人從一個熟悉的身影,高聲喝道:“郭大春,你來說我是誰!”

眼見鄭雲鳴出現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荊鄂都統司的多年老兵油子郭大春,隻得硬著頭皮站出來介紹:“這位是轉運使司新到的戶曹參事鄭雲鳴大人,昨天剛剛赴任。”

“好,既然是轉運使司的人,”偏將狠狠的揮了揮手中的樸刀,“快點把錢糧發給大家,不然小心爾的性命!”

“錢糧就在這裏!”鄭雲鳴微笑著拍拍身邊的錢箱:“你們馬上就可以領到。”

人從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

安知見事態緩和了下來,擦了擦滿頭的冷汗,大聲招呼道:“大夥兒快回營罷!一會我帶錢糧去向樊將軍交割,你們很快就能從樊將軍手裏拿到錢餉了!”

“不!”鄭雲鳴一條腿抬放在大車車轅上,手斜指著大街:“就在這裏,在這大街麵上現場發放。爾等快去取名冊來!”

眾人麵麵相覷,轉運使司親自擔任發放錢糧的工作,在整個大宋的曆史上還是第一樁。

荊鄂副都統樊文彬此時正騎著馬帶著數名親信飛馬從城外趕到南城倉庫。在城外和黃國弼的一番爭吵,惹得黃國弼幾乎拔刀動手。如果真的在黃國弼的一畝三分地開打,那樊大將軍肯定討不了好去。幸好此時有人來報南城倉庫的兵亂,這才讓樊文彬有了個借口趕緊離開。

數騎人馬趕到大街口時,街口上早已被好奇的百姓圍的水泄不通。也難怪人們好奇,當南城府庫外麵的大街上,正上演著一幕奇景。

數千名荊鄂副都統司的官兵整整齊齊的排成方陣。方陣的前麵是八個轉運使司的小吏。小吏二人一組,一人負責大聲唱名,另一人在桌案前負責發放糧餉。

“梁小乙!”

“有!”一個興奮的漢子跑出隊伍,站在了吏員麵前。

“發放錢餉1000文!軍糧大米五十斤!當麵點清,出櫃不認啊!”另一個吏員大聲唱和著,錢和米一起搬了上來。

“李十五!”

“有!”

........

一名正在維持秩序的準備將看著大帥到來,趕忙上前稟報道:“大帥,轉運使司正在給咱們發錢糧呢,看來上峰已經給您昭雪冤情了。”

樊文彬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一名親信將校馬上戟指罵道:“混帳,發餉為什麽不等大帥到來?”

“不關咱們的事,是那個......那個姓鄭的小官叫咱們兄弟馬上就領,不然就不發......”

“是我說的。”一個年輕的轉運使司官員迎麵走了過來:“學生鄭雲鳴,見過都統。”

騎在馬上的樊都統上上下下打量了鄭雲鳴一番,不由得冷笑數聲,“原來不過是個娃娃。”當即翻身下馬,昂起了頭:“去叫你們管事的安大人來,我不與你這乳臭未幹的娃娃廢話。”

“安大人未曾布置此事,當街點名就是下官的主意。”鄭雲鳴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樊文彬眼珠子一瞪,虎起了一臉的大胡子,看起來頗為嚇人:“你家大人沒告訴過你,從來這軍隊的規矩都是轉運司交割給大將,然後由大將統一置措的麽!像你這麽當街直接發放,熙熙攘攘跟做買賣似得,成何體統?”

“但那是過往的老規矩了,下官如此從權,實在是為了大帥的聲名考慮。”鄭雲鳴拱手回答道:“大人現在身處嫌隙之中......”

樊文彬身後的親信紛紛打斷鄭雲鳴:“什麽嫌隙,那是奸人構陷!”“大帥怎麽可能克扣糧餉!”

“正是,然而造謠者隻需隻言片語,製置使查處起來卻經年累月沒有結果,大帥卻不得不一直忍受著百姓和上峰的指點非議。這對樊大帥來說不可謂不是折損名聲。但是隻要這公開發放糧餉的事情一流傳出去,有關於大人貪汙克扣的謠傳自然不攻自破。製置司豈能公然追查一個公開發放餉銀的大將?於是於國家,於將軍自身,都是兩便之舉。”

他這番話說的義正詞嚴,樊文彬總不好當街就反駁,說自己自造了三成的假名字加入名冊中,把軍餉都揣進了自己腰包。隻得故作滿意的點頭道:”你這個娃娃官,還真算是聰明,不錯,這樣一搞下去,誰還敢說我老樊貪汙......”

正說著話間,但聽前麵發放糧餉的小吏大聲喊道:“王九一!王九一!王九一來了沒有!”

隊伍裏卻毫無動靜,樊文彬臉不由得紅了一下,這顯然就是幕府師爺造的假名了。

“像王九一這種人,”鄭雲鳴搖頭歎息道:“就一定是耐受不住將軍嚴明的紀律,私自跑回家去了。這等逃兵,一定要嚴加追查,以正綱紀。”

“對對,你說的沒錯。”樊文彬扭頭對副將吩咐道:“馬上派人去王九一的老家把這廝捆來,一定要嚴懲不貸!”

接著又吩咐道:“你們協助轉運使司把糧草發放完,若是再在我營中查出有人貪汙弟兄的賣命錢,本帥帳下的刀斧可不認人!”

“大帥果然不愧是襄陽城中文物官員清廉的表率!”鄭雲鳴乘勢大拍這大胡子的馬屁:“下官自當將此事稟告製置使,讓襄陽左近的軍馬,皆效法大帥的高風亮節才是。”

樊文彬隻覺得一天下來就這句話聽著順耳:“這就對了,老子撈不到錢,北軍的王八蛋們也別想撈著一文!”

“剛到襄陽府行李還沒放下就累了一天,真是勞碌命啊。”鄭雲鳴親自參與到轉運司第一線的工作中,才發現這工作並不像傳說那麽輕鬆。

其實今日的工作大半是他自己攬下的,轉運司平時隻負責和軍隊做接口。錢糧給付軍隊之後如何分配到基層士兵是不過問的。這也就給了統兵將領上下其手的機會。

破解這種弊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由國家機構下到最基層去,對編製內的每一個士兵麵對麵的發放錢糧。

當然這麽做就意味著財政部門的工作量必然大幅度增加。

累的直不起腰的鄭雲鳴一麵喘氣,一麵揮手叫憲兒跟驛站的役卒們打聽自己的房間所在。

“就在左廂十五號房嘛,對了,您已經有一位客人在房間裏等著了。”

鄭雲鳴又是一驚:“我人還沒到驛站,卻先有客人到了?”

(照例嘮叨一句球紅票,看官們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