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並不知道,石文虎的武藝在荊南的江湖上幾乎是前五的地位,但是如此高強的武功在營救白翊傑這件事情上半分也沒起到作用。
他和任雄威趕到袁州州城的時候,正值全城宵禁,官府在城門前張貼了通緝布告,上麵畫的一男一女,女子劍眉星目,英武俏麗,男子不是白翊傑又是誰?
雖然知府正在興師動眾的捉拿這兩人,百姓們可是難得看一回熱鬧。石文虎與任雄威在客棧住下之後,當晚就探聽到了事情的原委。
袁州駐紮有水軍數百人、戰船將近百隻,原本是饒州地方的大盜,因為占據險要朝廷不便派兵攻打,所以改用招撫之策。從賊變成兵的匪徒們開始還算安分,甚至為國家剿滅了在饒州的其他幾股盜賊。但安逸的日子沒過多久,這些饒州水軍又開始嫌棄當兵薪餉微薄,需要遵守紀律,懷念起當初大刀劫道、大碗喝酒、大筆分贓的逍遙歲月來。但朝廷對南方的盜匪一意剿殺,不比在北邊對降而複叛的北方人軍隊那麽縱容。這些人不敢公然揭起反旗。好在袁州地方官糊塗怕事,對水軍一向不加管束。於是這夥人白天蒙了臉打著袁州官兵的旗號出來打劫,晚上就把人質關在秘密的山洞裏派人嚴加看守,就說是朝廷緝捕的要犯。
白翊傑被抓了去,專門關在一間條件較好的囚室中,酒飯俱全。他這種看起來比較值錢的貨物,賊人是不會如何虧待的。相對別人看管也嚴了許多,光是在前門就有五名全副武裝的武士看守,洞口還安排有幾人巡邏。
按說連蒼蠅也飛不進一隻的監禁之下,居然會被人從裏麵救了人出來,當真是一件奇聞。
更令人嘖嘖稱奇的還是幹了這件奇事的是一個年輕女子,一個武藝和智謀都更勝須眉的少女。
據說夜半之時,正是人最困乏的時間,在洞口外巡邏的幾個壯漢分別被細針無聲無息的射中,麻倒在路邊。守在囚室前麵的五人隨後聽到了洞外有吵架的聲音,似乎是一男一女正在為了情事爭吵,當三人出門來查看的時候,突然被人用漁網罩住,然後趁機刺殺。三個人被漁網鎖住了行動,還沒來得及反擊就被敏捷的一擊所打倒。
剩餘二人舉著火把出來看時,迎接他們的是兩支弩箭,在火把的映照下兩個人目標如此清晰,使得對方幾乎是一箭封喉。然後那女子用戰馬拖曳拽開了關押白翊傑囚室的鐵門,將白翊傑連夜救走。
到了第二天才發現肉票被救走的袁州水軍麵子上很掛不住,他們兀自威逼袁州知州發布了緝捕在江麵上殺人越貨的雌雄大盜的告示,並且開始在全城搜捕這一對失蹤的男女。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過了幾日,袁州城中人人都知道了這樁奇事的內情。眾人感歎那奇女子為袁州百姓狠狠的懲治了一番這些地頭蛇為大夥兒出了一口惡氣的同時,又禁不住的為這兩人擔心,隻要還在袁州境內,總歸是袁州水軍的地盤,這一對璧人依然處在危險中。
石文虎和任雄威更是暗暗叫苦,如果是關在袁州水軍營中總有能解救的機會,現在軍師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女人救走了,他們連尋找的機會也沒有,鄭都統的任務該怎麽完成呢?
白翊傑躺在一堆稻草中間,仰麵看著袁州青色的天空。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樹頭的點點新芽已經生長為嫩綠的新葉,時不時有一兩隻野兔從草裏跳出來,警惕的看了白翊傑一眼,馬上飛快的逃入草叢中。一隻小鹿從森林裏歡快的跳出來,大概是還沒有見過人,看見白翊傑也不逃走,隻是愣愣的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瞧著他。
白翊傑生怕驚嚇了它,也是一動不動的躺在稻草上,隻是眼珠子微微朝著小鹿的方向轉去。
就這麽人看著鹿,鹿看著人,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天地萬物,一鹿一人都凝結成一副精心繪製的風景化。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清脆的樹枝折斷的聲響終於打破了這一份靜寂,小鹿吃了一驚,連蹦帶跳的逃回了樹叢中。
一位箭袖戎裝,頭戴鬥笠的少女,背上背著朱漆角弓,腰間配著銀鞘手刀。左手提著兩隻野兔,右手提著一個布包,站在樹林邊俏目含威的看著白翊傑。
“鹿子到了眼前了都不知道射,白翊傑,你是要氣死我麽?”魏家小娘子的嬌嗔依然是悅耳動聽。
白翊傑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站了起來:“君子遠鮑廚,這等殺生害命的事情,大損陰德,不好不好。”
魏家娘子啐了他一口,說道:“這麽愛惜陰德,一會兔子烤好了你別吃。”
“那就錯了,兔子已經被你害了性命,如果不吃掉的話,那它犧牲的價值何在?”白翊傑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吃它,原是為你積攢陰德。”
魏家娘子噗嗤一笑,隨即板起了臉說道:“翻來覆去都是你有理,今日我就自己做一回主,偏不給你吃兔子肉!”
白翊傑歎了一口氣:“那小生隻有用西北風來祭祀祭祀這五髒廟了。”
魏家娘子忍住了笑,走過來將手中的布包交給白翊傑。
“好好的一個小書生,要這些黒煤幹什麽,害得我挖了半晌才挖到這些。”
白翊傑打開布包,取出一塊煤炭放在手心中,煤炭不規則的表麵在日光照射下反射出點點光亮。
“要掃平胡虜,必先整治軍器。欲整治軍器,先從堅甲利兵開始,而沒有足夠的精良煤炭,就談不到堅甲利兵。”白翊傑舉著這塊黑色的石頭歎道:“誰人知道京湖百萬人眾的性命,竟然跟這塊不起眼的煤炭有如此緊密的關係呢?”
魏家娘子撇了撇嘴:“你又在危言聳聽啦。別說造盔甲跟這煤炭沒什麽關聯,真正能戰的隊伍才跟盔甲沒啥關係呢。爹經常說以前在北麵的時候,大金國那些衣甲鮮明的猛安謀克軍和禁衛軍們被韃子打的落荒而逃,反倒是一些沒有盔甲的忠義民兵奮勇死戰,有了些戰果。”
白翊傑將煤石在手心裏拋了拋,說道:“勇氣和堅甲利兵,二者同樣重要。沒有勇氣,堅甲利兵不過是虛有其表的幌子,而沒有完備的武裝,再舍生忘死的戰鬥麵對同樣有勇氣的敵人也一樣毫無辦法。”
他對魏家娘子說道:“我以前對你說過嶽爺爺和嶽家軍的故事,嶽家軍裏數一數二的猛將,大胡子板斧將牛皋,以前就是河南一帶的忠義民兵,和金人周旋打了不少勝仗。有一次他奉了朝廷的命令率領自己部下的義軍以五軍都統製的名義進行北伐,一直打到了信陽軍北麵,和金國的主力鐵甲騎兵遭遇,牛皋何等勇將,他部下也都是悍勇善戰的桀驁之徒,但是沒有帶甲,被金人先用弓箭射殺不少,再鐵騎衝突之下,一軍全潰,並不是他們沒有勇氣戰鬥,而是兵甲不利的緣故。”
魏家娘子長長的睫毛跳動著,幽幽歎道:“可惜啊,那都是紹興年的往事了。今日京湖的這些官老爺們倒是有上好的鐵甲身、神臂弓,他們又能打什麽好仗了?能如當日嶽爺爺一樣的,不,就算能跟當年牛皋爺一樣的粗魯漢我看一個也找不出來。你能造出再好的盔甲能有什麽用?”
“沒有嶽爺爺,還有諸葛亮嘛。”白翊傑不自覺的又想搖羽扇,才發現羽扇早就被袁州水軍搶走,估計現在早已經賣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
他清清嗓子,緩緩走了兩步,說道:“治軍之政,謂治邊境之事,匡救大亂之道,以威武為政,誅暴討逆,所以存國家安社稷之計。”
他念誦的是武侯兵法二十四篇的開頭總綱,怡然自得的樣子,仿佛自己就是那個統率西蜀十萬精兵,正在和司馬懿對壘的大丞相。
魏家娘子翻翻白眼:“別再糟蹋人家諸葛丞相啦,我聽說四川路的百姓尊敬諸葛丞相,都在頭上纏白頭巾為他戴孝呢,今天看見你這個鬼模樣,不打你才怪呢。”
白翊傑把煤石小心的放回到包袱中,仰麵躺倒在稻草從裏笑道:“不管什麽丞相總得先吃飽,肚腸空空心思枯竭,吃飽了兔子肉,或許白翊傑就能當個七成諸葛亮用了。”
魏家小娘子用手指拉了拉眼皮,做了個鬼臉,轉身升起了火堆,將野兔料理好了,放到火上炙烤。不一會兔肉的香味就飄散在空氣中。魏家娘子一麵翻動著兔肉一麵悠悠唱道:“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宮裏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奈山青。水涵空、闌幹高處,送亂鴉、斜日落魚汀。連呼酒,上琴台去,秋與雲平。”
白翊傑躺在稻草上淡淡的說道:“做的這麽好的詞的吳夫子到如今卻連個進士都沒考上,還在江南給別人當師爺,皇帝說是喜好文學,欽慕天下有才智之士,如何連個館閣待詔都不給?科舉之事,真真耽誤了許多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