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北地人喜麵食,故有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一說。

且,這麵發的高低,據說能影響人來年的運勢。

郭聖通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不信,卻不能免俗,且這邯鄲城的貴婦多將這事兒當做一向談資。於是她一大早便也鑽了皰房。

麵發好,她還沒等到結果,便見那風雪雨露中最小的阿露撩起襦裙跑了進來:“娘子,娘子,夫人來了!”

她一愣:“誰來了?”

阿露還未說話,她便聽到外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通兒,阿母來了。”

她手上的麵粉還未擦掉,猝然抬頭,便看到了郭主熟悉的身影。

“阿母!”她眼眶一熱,跑了過去,投入她的懷中。

郭主擁住女兒,一時心頭也是感慨萬千:“通兒,阿母的通兒一轉眼便長的這般大了。”

葵女從皰房出來便看到這一幕,她向四周使了個眼色,周圍的仆從立刻領會,輕輕退開,複又忙碌起來。

過了會兒。

郭主方道:“行了,別撒嬌了。都是被潑出去的水了,還賴在阿母懷裏幹嘛?”

“通兒都是被潑出去的水了,阿母還來看通兒幹嘛?”郭聖通笑道。

“自然是阿母離不得這水了,縱潑出去了,阿母還是舍不得。”郭主道。

“阿母。”郭聖通這才從她懷中掙紮出來。

“眼圈兒紅了,”郭主細細看她,“漂亮了不少,比阿母長的好看。”

這是真的,上輩子郭聖通的容貌便是完全隨了郭主,大氣,端莊,看著舒心,卻沒有什麽好看的感覺。這一世,卻是不同了。

郭聖通聽罷有些緊張:“我素來和阿母是極像的,阿母是在說自己漂亮?”

郭主一愣,笑了。

她今日穿著件黑底鑲紅的衣衫。此時郭聖通離了她的身子,便能清楚看到上頭白生生的印子來。郭聖通紅了臉,她手上的麵粉竟不知覺中,抹了郭主一身:“阿母,阿母怎麽來邯鄲城了。”

“過年,你們都不在身邊。”郭主說的極淡,郭聖通卻聽得流淚。

郭主今年依然四十有餘,子女雙全,子女卻都不在身邊。丈夫恩愛,卻早逝。

“阿母,我叫葵女去給你燒水梳洗。我新學了一道菜,去燒給阿母吃。”郭聖通忍住淚道。

“好,”郭主也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白痕,她笑了,“你去忙。阿母先去梳洗,這一路還真有點遠。”

外頭大雪已然結成了冰,郭主這一路來的並不舒坦。

郭聖通便又鑽進了皰房。郭主看著她已然拔高了不少的身影,笑的極為溫柔。

“葵女,”她道,“照顧好你的主子,帶我去洗漱吧。”

“諾。”一旁的葵女道。

“這袍子不必洗,”她複又道,“把這些白印子都留下來。我帶回去。”

————

嫋嫋熱氣中。郭聖通托腮看著郭主。

郭主將一顆肉丸子放入口中,輕輕一咬。便輕輕點了點頭。

郭聖通看了,便放心地笑了。

“通兒,”郭主放下著子,“這快要過年了,你要不要去薊城看看文叔?”

郭聖通臉色驟變:“阿母為何提這麽掃興的事?”

“你當阿母這次來邯鄲城便隻是為了看你?”郭主道,“任性也有個時候,阿母知道你性子強,你大婚前自己不是說的好好的?如今去軍營看劉文叔也不願了?”

‘那是大婚前還覺得可以忍受……’

高估了自己忍耐力的郭聖通低了頭:“可……可他現在也覺得我對他挺不錯的。”

“廢話!那是陰氏女還沒來!”郭主道,“你當人人都是你,把不喜歡都放臉上去了?你這樣能做什麽大事?忍字頭上一把刀,你既然能忍下來,又為何不能忍大些兒?笑著忍去?且,我可是聽說了,你那送了些東西去薊城。打鐵趁熱,多做點事兒出來。你在那夢裏頭自己吃虧的原因你想過沒有?”

“因為通兒在夢裏頭太傻了,一心愛慕他。”郭聖通道。

“錯!”郭主道,“你是傻,卻不是傻在愛慕上頭,而是傻在喜歡的時候,就貼了一切去喜歡,不喜歡的時候,做戲都做不好。你如今但凡在劉文叔心頭有一絲兒地位,都不是因為你做的好,而是因為時機湊巧。這人最怕來比的,你要是覺得陰氏女那做戲的能力比你還弱,你能輕輕鬆鬆贏了她去,你盡管繼續現在這樣兒,我不管了。”

郭聖通啞了聲,自知理虧想了半晌,覺得自己能做到現在這樣,都是因為重來一世心頭知道要發生什麽。可,若是沒有這個優勢……

“阿母,我知錯了。”郭聖通道,“隻是我忍不了多久,我去薊城,但是不光是為了劉秀的好感。更是為了軍心。”

郭主道:“無論是為了什麽吧,總之既然要做戲,就別把戲演砸了。”

“女兒受教了。”郭聖通道。

“這些日子,把邯鄲城的事說給我聽聽,年初一,你便去薊城。我幫你看著這邯鄲城。”郭主下了定論。

————

年初一。

郭聖通帶著準備好的食物,和被褥,便往薊城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寇恂知道她要去薊城的決定不容更改後,便將準備好,幾日後將要發往薊城的糧草也一同帶了去。於是,這一行便更加浩大。

河內郡的士兵一路押解著糧草,一個個凍的拿不住武器。郭聖通心念一動,便臨時於路上購買了毛皮等物。帶著葵女和風雨二女做起了後世常見的手套。

這手套自然不如後世的做工精巧,卻勝在真材實料,所以十分暖和。

於是,這河內郡的兵士,便成為了這亂世中,最先享受到真皮手套的一批人。

這些士兵,多是來自河北一帶,再加上有個河北出身的長官,平時就很向著郭氏。如今,更是感恩戴德,加上此物稀罕,一個個將這玩意當成寶貝。

及至到了薊城,手套都已做齊。就連郭聖通自己也有了一雙。

還餘出十幾雙後,便沒了原料。不過料想有了這些,也足夠劉秀用來賞賜功臣了。

到軍營時,已是上元節。

薊城經曆一場大戰,但百姓對節日的熱情仍未少減。是故這一路上雖然破壁殘垣,卻仍有點點紅色。在皚皚白雪的北國,顯得格外顯眼。

郭聖通撩開牛車的簾子,才看了一眼,便聽葵女催促:“娘子,快放下,省的著了涼。”

郭聖通放下那簾子,笑道:“你明明同我差不多大,為何說話卻像極了我阿母?”

葵女一笑,不再說話。

“夫人,到了。”河內郡隨行的士官輕輕扣了三下牛車。

“知道了。”郭聖通應道。

阿風和阿雨便先下了車,站好。葵女為郭聖通整理了下衣衫,將一件火狐披風為她係好方拉開了車門。

“夫人安好!”鄧禹等人早已等候在一旁,見郭聖通露出臉來便行了禮。

“諸位將軍安好。”郭聖通回了個禮,“後麵的車上是寇大人準備的糧草,和我準備的一些吃食及棉被,勞煩將軍分給將士們禦寒。”

“多謝夫人,”鄧禹道,“王在帳內等候,請夫人隨我來。”

————

劉秀是五天前才知道郭聖通已然啟程來探望他的消息。

說不激動那是假的,離家多年,親人能在逢年過節時想著為他帶些東西,寫封信給他已讓他感動不已。而郭聖通,河北真定王室的嬌女,竟親自來了這苦寒之地。

前頭是陰麗華情意綿綿的長信,他看罷剛剛感動了沒多久。後頭便是郭聖通親來的信息。

兩者孰輕孰重,就連戀過那麽久陰麗華的劉秀自己,也能輕易分辨出來。

那兩次雪中送食,這一次千裏探望。原本隻是因為權利相交不得不納的妻子,如今卻給了他那麽多他無法拒絕的溫情與渴望。

看到寇恂派人加急送來的書信,他口中斥道‘胡鬧’,心頭卻是欣喜不已的。

說的不誇張些,自從知道郭聖通要來後,他便命人將薊城至邯鄲城這一路又掃了幾遍,生恐有不長眼的匪類。每日雖還正常做事,私下卻掰著指頭數路程。

今日,算著郭聖通怎麽著也能到了,自己卻說忙的緊,對著大堆公文去瞎忙,叫了鄧禹等人去接。

可惜,忙碌了一日,他這公文,算算批閱了的,也不過三五本。若此時有人問他這三五本分別寫的是什麽,隻怕他連一點都回答不出。

劉秀此時聽到腳步聲漸近,忙又拿起筆來,對著筆尖嗬氣,然後仔細看起麵前攤開的公文……

————

郭聖通進來時,便見劉秀將自己埋在公文中,一臉嚴肅的在寫著什麽東西。

“王,夫人到了。”鄧禹道。

劉秀正在寫字,也不抬頭:“哦,先讓人給夫人倒杯水。讓夫人先坐會兒。”

“諾。”鄧禹便下去張羅這些。

郭聖通跪坐在一旁的小幾前,看劉秀時而皺眉,時而拍桌大笑。快速的看著一本又一本的公文……

“夫人,熱水來了。”鄧禹道。

郭聖通謝過鄧禹,端起熱水喝了幾口。

劉秀在那兒批了半天公文,直到鄧禹再次提醒:“王,夫人來了。”

劉秀皺眉:“將夫人帶到我的帳子裏休息,我批完這些再說。”

“諾。”

於是,幾人離去。

劉秀聽著腳步聲漸離,放下筆,看著麵前的公文,竟是再也看不進去……

————

劉秀在這小幾前枯坐半晌。稍一動腿,便麻的緊。

幾上公文,竟再無動過分毫。

等了會兒,見天色漸沉。劉秀方收了這些起身,穿了披風,自個兒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自己的帳子裏頭去了。

————

郭聖通正在看一本兵書。

這兵書是後世的鬼才郭嘉寫的。好吧,其實,曆史上根本就沒聽說過郭嘉寫過什麽兵書。

可親眼見證了東漢之亂的郭聖通知道,郭嘉其實是寫過的。而係統,也幫她拿到了郭嘉的手稿。因為一本三國的同人演義,後世多以為諸葛亮是三國時期第一智囊。可親曆過那個真實時代的郭聖通卻知道,隻有郭嘉才能當得起神機妙算四字來。

她一邊看,一邊回想三國時期的那些計謀。便對手中這薄薄的冊子有了更深的體會……

“通兒,你在看什麽?”

郭聖通唬了一跳,抬眼看時,竟是劉秀。

一旁的葵女張了張嘴:“夫人,王讓我別說話,恐吵了您。”

郭聖通心頭暗罵一聲,對上劉秀好奇的眼神,她幹脆大大方方將那書擺出來:“哦,是況兒送過來的書。”

劉秀一看封麵,上頭寫著的是什麽《風月無邊》,臉便有些難看:“少看這些書。況兒也是,他今年該十一了吧?”

“過了年是十二了。”郭聖通趁機將書交給了葵女,葵女忙接過來,順手塞入自己的衣襟內。

“十二不小了。你同他說說,男兒在世,可不能看這些粗野之書,平白壞了這大好的年歲。”劉秀道。

郭聖通起身上前為他脫掉披風:“我說哪裏管用,你看我都在看這玩意呢。我不懂這些個,有空啊,還得你說去。他聽你的。”

劉秀脫了披風:“也罷,有機會見到他我定說說他。我以後還指望他做我的……”

他突然啞住不說。

郭聖通明白,此時以他的身份,還不能說的太直接。

她就勢轉了話題:“我給你縫了個物兒。你看看。”

葵女從小幾上拿起手套遞給郭聖通。

這真皮手套上頭也繡了許多暗紋,看上去竟十分上檔次。

“這是何物?”劉秀好奇了。

“來的路上太冷,寇大人派來送糧草的士卒好些個凍壞了手。我就想著能不能讓他們暖和暖和又不耽誤拿槍。這次不是也帶了不少被褥麽。葵女提醒了我一句。我便想著做個像被褥似得暖手套子,試著做了下。覺得還行。”郭聖通一麵說,一麵拉著他的手哈氣,搓著,“你看看,你的手涼生生的。戴上試試。”

劉秀這一生從未有人如此親密的為他嗬氣取暖,一時間竟有些呆愣。

待他發呆完,便見手上帶了雙極為稱手的手套。那玩意兒,也分了五指。做的很是精巧,黑色的底料,上頭繡著銀色的雲紋。

劉秀動了動手:“是個不錯的東西,可還有?”

“卻是不多,”郭聖通道,“來的路上倉促了些,沒買到那麽多毛皮。給河內郡的隨行軍士做了之後,還剩了不到十雙,卻也沒這麽精巧了。”

她又想了想:“我倒是讓葵女她們自己也給自己做了幾雙,我也有一雙。隻是可能不如你們男人手大。”

葵女在兩人討論之時,已然下去捧了那剩下的來。

劉秀看了看:“你們的都留下,我把多出的那些拿去,給仲華他們。這北地冷,元伯他們幾個的手都凍壞了。日日紅腫疼癢難忍,隻能泡泡熱水緩解。”

‘那便是凍瘡了,’郭聖通想,她倒是記得有個最簡單解凍瘡的法子。

“不能泡熱水,”她道,“那是飲鴆止渴的法子。最直接的,便是用那外頭的雪狠命的擦凍傷之地,一直擦到發熱。然後立刻用布擦幹手,來年亦不會再犯。”

劉秀聽罷看向她:“這法子有用?”

“北地之人並不是不會凍傷的,”郭聖通道,“這土法子一般是平民使用。氏族若有這等子事,通常從蜀地買了花椒來泡酒擦拭。但見效慢,來年依舊容易再得。他們都知道用雪擦拭是最好最快的法子,卻抹不開麵子,不想同平民一般。”

她笑道:“而我卻覺得,法子無分貴賤。好用便成了。隻是不知,幾位將軍是否看重法子的貴賤?”

劉秀略一思索:“那便不告訴他們什麽貴賤之區別。橫豎,有好辦法為何不用?”

郭聖通點了點頭:“這物兒可需要在做些?對了,它還沒有名字,文叔何不妨為它命名?”

劉秀看著自己手上的手套唇角綻出笑容來,他仔細想了想,看向郭聖通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不若叫它‘子思’?夫人的一片深情,盡在其中。秀戴著它,隻覺從手心暖到了心裏頭去。”

郭聖通臉上含笑,心頭卻吐槽千萬:‘手套就是手套,叫什麽玩意子思啊!你還不如叫‘自私’得了!’

係統會給娘娘扔出一個風險與收益同樣大的任務來。

秋天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6 09:31:41

謝謝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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