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蘇鏡淩厲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白淨淨的蟲子,他想鑽進樹幹裏,躲得越深越好。相比淩厲的目光,蘇鏡的笑容更讓他不寒而栗,他的笑深不可測,麵對他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丟到了大街上。

1.獄警的自白

邱興華白了他一眼,懶得說話,將張葦葦的父親領了進來。他其實對此不抱希望,畢竟過了十多年了,張老漢哪還能記得給他送錢的人?隻是蘇鏡一再堅持,說是要死馬當做活馬醫,這才把張老漢和郭君的老婆楊紅,甚至白路富的老婆薑小舟也叫了來。

果然不出邱興華所料,張老漢癡癡呆呆地看著金魚缸裏的八個人,半天都沒反應。邱興華問道:“大爺,這裏有給你送錢的人嗎?”

張老漢歎道:“我這老眼昏花的,哪能看清啊?再說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蘇鏡又將楊紅請了進來,她端詳良久,然後期期艾艾地說道:“這個七號有點像,但是拿不準,給我送錢的是個年輕人……哦,對了,都十幾年了,他也應該老了。國字臉、扇風耳、濃眉大眼、鼻梁塌陷、鼻孔朝天、闊嘴厚唇,應該就是他了,但是……畢竟這麽多年了,我怕認錯人。”

薑小舟則說,當年她也是在晚上看到那個人的人影,現在根本認不出來。

蘇鏡說道:“沒關係,我把他們一起叫出來,讓你們看仔細了。小邱,把他們全帶出來。”邱興華疑惑地看了看蘇鏡,走進金魚缸,將八人依次領了出來。蘇鏡說道,“你們聽好了,你們麵前這兩位,一位是張葦葦的父親,一位是郭君的老婆,當年他們幾乎同時收到了二十萬塊錢,這位呢,是白路富的老婆……”

有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抬起眼睛看了看三人,還有兩人的頭卻低了下去。

“五萬塊、二十萬塊,在物價飛漲的今天也不是個小數目,何況是十多年前?對送錢給他們的人,他們可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蘇鏡突然說道,“都給我抬起頭來!”

三個人吊兒郎當、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兩個人好奇地打量著三人,還有兩個人則一直盯著楊紅看,楊紅雖然徐娘半老,但的確是風韻猶存。隻有一個人,無所畏懼地目視前方,焦點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楊紅猶疑著走到他麵前,顫抖著問道:“是你給我送錢的嗎?”

“不是。”

“‘這是二十萬,不用弄丟了,叫你老公不要亂說話。’你能不能把這句話說一遍給我聽?”

那人看了看蘇鏡,蘇鏡說道:“說!”

“這是二十萬,叫你老公不要亂說話。”那人說道。

邱興華說道:“你平時說話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就是這麽說的。”

蘇鏡笑道:“這幾乎相當於不打自招了。”

“姓蘇的,你不要誣陷好人。”

“那你就說吧。”

那人氣吼吼說道:“這是二十萬,不用龍丟了,叫你老公不要亂說話。”

邱興華說道:“你說清楚點,到底是弄丟了,還是龍丟了?”

“龍丟了!”

楊紅紅了眼,說道:“是你,就是你,這句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朱雪泉就像麵團一樣癱坐在椅子裏,無神地看著地麵,他坐了不大一會兒,但是感覺卻像一輩子。門終於開了,他看著三雙腳魚貫而入,三個人在他對麵坐下。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抬起頭來。”

他麵對的是蘇鏡冷峻的目光,邱興華和另一名警察分坐兩邊。邱興華說道:“轉過頭去,看看牆上寫的什麽字?”

牆上那八個字他再熟悉不過了,“抗拒從嚴,坦白從寬”,若是在平時,他可能還會跟人普法,說這八個字與法治精神不符,但是現如今,他即將淪為階下囚,哪有資格和閑心給人普法?

蘇鏡說道:“你當過獄警,我們的政策你也都知道,主動坦白還能爭取減刑。”

朱雪泉用力搓著雙手,搓得皮都快掉了,終於抬起頭來,說道:“你們知道獄警過的是什麽日子嗎?我們整天跟犯人關在一起,差不多也算是關在監獄裏,上班期間不能帶手機,即便帶了也打不了電話,因為監管區域安裝了手機屏蔽器。監獄裏裝的固定電話也隻能內部通話,我當年是上三天班休三天,上班那三天,就完全與世隔絕。每天兩個人要看幾十號犯人,一天上十五小時班是正常。別人都以為我們工資很高,實際上少得可憐,而且加班費從來就不敢要。”朱雪泉看了看蘇鏡等人,接著說道,“那年,我老婆又下崗了,家裏就我一人賺錢,我還有孩子要養,你們說我到哪兒弄錢去?有的人膽大心黑,可以收犯人的好處費,給他們多加分,為他們爭取減刑,但是我不敢,萬一犯人一出獄,寫封舉報信怎麽辦?後來有一天,又是我跟萬光輝值班,他問我有個賺錢的買賣想不想做?我問他是什麽買賣?他說,最近關進來兩個人,有人不希望再看到他們,隻要我們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可以拿到十萬塊。我最初不答應,說不敢做這種事。他說,那兩人本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因為販毒被抓了進來,本來應該判死刑的,就因為沒有證據才沒法槍斃他們。他說,做掉那兩人也是替天行道。我一時糊塗就答應了。現在,我願意接受法律的嚴懲。”

蘇鏡問道:“還有呢?”

“什麽?”

“就這麽多了?”

“就這麽多了,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自己講一遍。”

於是,朱雪泉把他和萬光輝如何編造死亡證明書的過程完完整整地交代了一遍,末了,蘇鏡問道:“萬光輝給了你多少錢?”

“十萬塊。”

“一個死刑犯怎麽會關到那個監舍裏?這是誰的主意?”

“不是我。”

“是誰?”

“監獄長。”

“哪個監獄長?”

“周偉勤。”

2.每人為冤獄支付零點一二元

當早晨警察上門的時候,周偉勤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誰能掰扯清楚?隻要一口咬定什麽都不知道,警察又能怎麽樣?可是,麵對蘇鏡的攻勢,他著實有點招架不住,把白路富關到張、郭二人的監舍,即便不是他的主意,也是得到了他的首肯。他現在需要一個理由,一個既能保住自己又能守住秘密的理由。

他在逼仄的審訊室裏等了很久,他以為蘇鏡很快就會回來,誰知道一去竟是幾個小時。他越來越焦躁不安心神不寧。早晨出門的時候,老伴著急的樣子此刻驀然浮現在眼前,他好想回家,回到那個安全的港灣。可是他也知道,開弓已無回頭箭,他沒有回頭路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十三年後,竟會有人為了兩個毒販的死找上門來。

門終於開了,他急忙抬起眼,卻發現不是蘇鏡,一個警察送來一瓶礦泉水,話也不說,放在桌上就走。

“警察同誌,”周偉勤連忙叫住他,“蘇隊長什麽時候來啊?”

“不知道。”

隨後,砰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人是群居動物,沒有人受得了絕對的寂寞,就連最宅的宅男宅女們,也會在家裏跟朋友打個電話聊聊天或者看看電視上上網,何況一個身處審訊室的人?這間審訊室似乎是專為他設置的,牆壁用的是隔音材料,外麵的聲音一點都傳不進來,整個房間就是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跟監獄裏的小黑屋異曲同工,隻是小黑屋不會這麽整潔,光線不會這麽明亮罷了。他聽到自己的心髒在怦怦跳動,感到血液在血管裏汩汩奔流,隻要他稍微動一下,就聽到骨節好像生鏽似的發出“咯咯”的聲音,就連衣服的沙沙聲都使他無法忍受。目力所及隻能看到單調的桌椅,牆壁上一點裝飾物都沒有,渾身的所有感官此刻似乎都已停擺,唯有聽力變得異常敏銳,隻是輕輕地吸一下鼻子,也像大吼了一嗓子。他越來越不安,故意咳嗽、跺腳,弄出各種響聲來打破這種安靜,但是根本不起作用,每次動作的聲音都異常刺耳。

蘇鏡三人走進來的時候,他幾乎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仿佛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他瞅了一眼蘇鏡,如釋重負地低下頭,等著蘇鏡發問。可是,蘇鏡似乎渾然忘記了還有這麽一號人,隻是坐下來看起了報紙,對孟培慶的國家賠償金終於定下來了,參照順寧市2010年度職工日平均工資計算,孟培慶被關押了四千八百零一天,折算下來,有六十七萬元,再加上三十萬元的困難補助,共有九十七萬元。

這是一份本地的報紙,所以並沒有對九十七萬元的國家賠償是多是少做出任何評論,但是編輯卻別有用心地加了兩段新聞鏈接。一段是美國一名叫杜普雷的男子三十一年前在一宗打劫強奸案中被錯判有罪,在獄中度過三十多個寒暑,最終憑DNA測試獲得法庭推翻錯判,獲賠償二百四十萬美元。另一段新聞同樣是美國的,冤獄者吉普森,被裁定有罪後在監獄關押了十九年,後來才發現當年故意冤枉他的兩個警員是黑手黨在警局的臥底,他們是故意栽贓陷害,吉普森最後獲賠九百九十萬美元。

版麵上沒有任何評論,但是司馬昭之心卻是路人皆知了。蘇鏡想,即便如此,報社主編也要被批評吧?他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周偉勤,發現周偉勤正期待地看著自己,他也不理,又拿起一份外地報紙看了起來,標題就比本地報紙給力:《孟培慶冤獄十三年僅獲賠九十七萬元 全部由納稅人埋單》,文中還別出心裁地做了一道數學題,以順寧市八百萬人口基數來算,每個人為這次冤獄支付了零點一二元還多。

蘇鏡看了看兩個同事說:“我們三個人支付了三毛六啊!”然後又說道:“走吧,出去透透氣。”

周偉勤急了,忙說道:“蘇隊長,是楊愛民讓我做的。”

蘇鏡又坐下來,卻又佯裝不知,問道:“讓你做什麽了?”

“萬光輝當年學曆也不夠,要當獄警根本不可能,因為楊愛民的關係,他才進來的。”

“他們是什麽關係?”

“萬光輝叫楊愛民舅舅。”

“楊愛民認識你?”

“認識,他當年是西峰區的公安局長,我們一起開會的時候認識的。”

“白路富的事呢?”

“萬光輝找到我,說是他舅舅想請我幫個忙。我問他要幫什麽忙,他說隻要我同意把白路富關進二號監舍就行了,那是張葦葦和郭君住的地方。我答應了。”

“你沒問為什麽?”

“沒有。”

蘇鏡嗬嗬地笑,周偉勤說道:“真的沒有問。”

“為什麽不問?”

“其實張葦葦和郭君死的時候,我就已經很後悔了,當初要是問清楚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這是非常嚴重的瀆職行為,我愧對組織的信任。”

蘇鏡笑了,轉頭問邱興華:“你知道他為什麽不問嗎?”

邱興華也早看穿他了,說道:“如果問了,他還是會照辦,那就是一個幫凶;不問的話,就可以推脫說自己不知道,隻是瀆職。”

周偉勤說道:“不不不,不是這樣的。”

蘇鏡說道:“張葦葦和郭君又不是同一天被殺的,張葦葦死後第八天,郭君才被打死了。你為什麽沒有立即將白路富轉移呢?”

“這個……”周偉勤囁嚅半晌終於說道,“張葦葦死的時候,萬光輝和朱雪泉說他是喝開水死的,我也沒想到是白路富殺的呀。”

蘇鏡笑了,甚至激動地鼓起掌來,一個勁地讚歎道:“厲害,厲害!這些話留到法庭上再說吧。現在,我再問你,楊愛民有沒有親自跟你聯係?”

“沒有。”

“你懷疑過楊愛民嗎?”

“懷疑過。”

“為什麽?”

“這兩個毒販是在西峰區被抓的,他外甥又讓我把白路富關到二號監舍……”周偉勤突然打住了。

“怎麽不說了?”蘇鏡問道,“你早就懷疑楊愛民想做掉這兩人了,是不是?而你還在扮無辜,說不知道萬光輝的目的是什麽!”

周偉勤說不出話來,汗水不停地滴落。

蘇鏡又問道:“萬光輝給了你多少錢?”

周偉勤猶豫半天終於說道:“二十萬。”

3.也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

萬光輝被人認出來後,一直忐忑不安,他以為警察很快就會對他展開偵訊,誰知道他竟被晾起來了。跟周偉勤一樣,對未知的事情他充滿恐懼,他不知道警方已經掌握到多少東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蘇鏡終於來了,這個長相英俊總是掛著笑容的警官,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蘇鏡的威名這幾年早已響徹全國,幾年來,他連續偵破了幾宗連環殺人案,已經成了神一樣的人物,不管多麽複雜的案情,不管凶手隱藏有多深,他都能將其揪出來,就像啄木鳥能一眼看透樹皮下麵的天牛幼蟲一樣。

麵對蘇鏡淩厲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白淨淨的蟲子,他想鑽進樹幹裏,躲得越深越好。相比淩厲的目光,蘇鏡的笑容更讓他不寒而栗,他的笑深不可測,麵對他的笑容,萬光輝覺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丟到了大街上。

蘇鏡將一遝照片丟到他麵前,萬光輝的心跳立即加快了,撲通撲通的,似乎要跳出來。照片裏是一間宿舍,地上、**全是血,一個男人躺在血泊中。另外一張照片是男人的麵部特寫,他的眼睛睜得溜圓,兩道冰冷的目光像兩把箭穿過照片射了出來。萬光輝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

“認識嗎?”那是蘇鏡的聲音。

“不……不認識。”

“再仔細看看。”

邱興華提醒道:“你該知道我們的政策,坦白從寬。如果我是你,我現在該為自己爭取減刑的機會。”

蘇鏡不屑地說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抓吧?你偷了一輛吉普車跑到莊家溝殺了兩個人,然後又到筆架山的防空洞,燒掉了血衣。”

“沒有,我沒有殺人。”

邱興華丟過一個塑料密封袋,裏麵裝著一塊沒燒掉的衣領,問道:“知道我們從哪兒找來的嗎?”

“不……不知道。”

“筆架山上的防空洞,你是不是以為一切都天衣無縫了?有句話你難道沒聽說過?叫做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邱興華說道,“我們從這個衣領上提取到一根頭發,你知道是誰的嗎?”

“不知道。”

“我們也不知道,”邱興華說道,“不過很快就會知道了,隻要跟你的DNA信息比對一下,很快就能查清楚了。”

萬光輝緊張地看了看邱興華。

蘇鏡說道:“你該知道,主動交代案情會為自己爭取減刑機會。”

“可……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也是當過獄警的人,這事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我承認,我的確殺了人。”

萬光輝終於軟了,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經過。他先是在路邊盜取了一輛越野車,然後全身包裹前往莊家溝,找到了孟培根的宿舍。他剛想進去,卻聽到屋內還有一個人,而那個人竟也知道孟培根的真實身份。等那人走後,他便進屋捅死了孟培根,然後去追殺那個年輕人。在路上,他看到年輕人遭到兩個人搶劫,劫匪見有車來,立即逃跑了。他將車停到年輕人身邊,假意要送他去醫院哄他上了車,路上還跟他交談了幾句,這才知道他原來是孟培慶的兒子孟凡。趁孟凡不注意,他幹掉了他,然後拋到追馬河裏。他本來想把身上的血衣也一起丟到河裏,但是他聽到有人來了,於是立即又披上一件風衣,上了吉普車逃離了現場。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身上的衣服,穿著一身血衣走進小區肯定會引起注意,經過筆架山的時候,他想起來山上有個防空洞,於是就將車開到北坡的小樹林,然後爬山找到防空洞,在那裏麵把衣服燒了。

4.我是受人指使的

所謂萬事開頭難,隻要打開一條口子,就能撕開一個洞。蘇鏡及時捕捉到了萬光輝供詞中的漏洞,立即追問道:“你在宿舍門口,發現孟凡也知道孟培根的真實身份時,你就已經動了殺機?”

“是。”

“你為什麽怕孟凡知道孟培根的身份?”

萬光輝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墮入彀中,隻是開弓已無回頭箭,現在再狡辯已經來不及了,他捧著腦袋揪扯著頭發,然後眼睛發紅地抬起頭來,說道:“因為我知道那口枯井裏的屍體不是孟培根。”

“是誰?”

“高立國。我……我是受人指使的。”

“誰指使你的?”

“楊愛民。”

“他是你什麽人?”

“我也說不清楚,我叫他舅舅,反正是那種打了幾百杆子能打到的親戚,我到處找工作找不到,我媽讓我找他,他就把我安排到監獄當獄警。本來一切都很正常,他也從來沒找過我,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要我去見他。我去了之後,他請我在一家高檔的海鮮酒樓吃了一頓大餐,然後說身邊朋友很多、手下很多,但是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他說我們是親戚,是一家人,有些事情隻能一家人一起做。我問他什麽事,他不說,隻是問我:‘你是否值得我信任?’”

萬光輝立即拍著胸脯保證:“舅舅,你別把我當外人,我這輩子就跟著你了。”

楊愛民嗬嗬地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外甥,咱們喝!”

直到兩人吃飽喝足,楊愛民也沒說到底什麽事,萬光輝問了幾次,他都是笑而不語。散席後,萬光輝滿腹狐疑地回到宿舍,還是楊愛民開車送他回的。兩天後的晚上,楊愛民又找到他,說帶他去辦件大事。

這次是萬光輝開車,楊愛民坐在後排指揮。

“舅舅,我們去哪兒?”

“你別管,往前開就是。”

萬光輝在楊愛民的指點下,將車開到一個住宅區的地下停車場,他剛想停下車,楊愛民卻說道:“往裏點兒,不要停這麽顯眼的地方。”最後,萬光輝在一個角落裏將車停好,疑惑地看著楊愛民。

楊愛民掏出一粒藥丸遞給萬光輝:“吃下去。”

“這……這是什麽?”

“先別管,吃下去,對你隻有好處。”

萬光輝將信將疑地接過藥丸吞了下去,問道:“舅舅,我們到底來做什麽?”

楊愛民又掏出一包粉末狀的東西,說道:“這是迷魂藥,你剛才吃的是解藥……”交代完畢,楊愛民拿起手機撥打電話,他爽朗地笑道:“高總啊,睡了沒有啊?……哎呀,有些事情是我不對,你也不要那麽衝動嘛……不就是一個侯國安嗎?我請他吃個飯就搞定了,大不了送他點錢,你不要緊張嘛!咱們合作這麽多年,我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當然當然,全包在我身上……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快下來吧,帶我到你店裏耍耍去……嗨!我還不知道你有兩個家?我在你二奶家樓下……操,我就知道你準在這兒,快下來吧,等你呢!”

高立國放下電話,高興地對向問春說:“事情終於解決了。”

向問春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輕輕地搖晃著問道:“什麽事情解決了?”

“這些事你用不著知道,你就給我好好把兒子養大就行了。”高立國一邊說著一邊找衣服穿。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處理一下,這次處理完了,我就洗手不幹了。”他捏了捏睡夢中兒子的臉,“為了兒子。”然後他一往情深地看著向問春,說道:“這些年委屈你了,我想這幾天就把婚離了,然後娶你。”

向問春笑了,滿眼含淚。這麽多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想著嫁給這個男人,但是她從來沒有提過這個要求,因為她不想讓這個她深深愛著的男人為難。高立國親了親她的臉蛋,說道:“傻孩子,有什麽好哭的?我走了,明天帶你和兒子去公園玩。”

“你早點兒回來啊!”

“知道了。”

高立國帶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來到了地下室,角落裏一輛小轎車的燈光閃了閃,他立即走過去,楊愛民坐在駕駛座上衝著他笑,他走到副駕駛拉車門,但是車門卻鎖著,他敲了敲窗玻璃,楊愛民立即將玻璃窗降下來,問道:“哎呀,高總,你什麽事啊?”

高立國罵道:“操,你耍我!”剛說完這話,突然身後有動靜,他立即轉身,迎麵一包粉末衝著他撲了過來……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漆黑的曠野之中,一輪明月亮晃晃地掛在中天,銀色的月光照耀著他生命中的最後時光,他努力伸展手腳,卻怎麽也動不了,雙手雙腳都被綁緊了。

楊愛民的聲音幽幽地從旁邊傳來:“高總啊,我也是逼不得已,為了自保,我隻能如此啦。”

“楊局長,咱們有話好說。”

“哎,這句話你要是早點兒說,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了。”

“你想怎麽樣?”

“這裏山清水秀,旁邊就是鴿子嶺,你葬在這裏也該知足了吧。”

“楊局長,楊局長,不要啊,我剛剛當了爸爸,我剛剛有了兒子,我明天還要帶他去公園玩,求你了,不要這樣……”

“這幾天,我跟個風水先生似的,到處給你找地方,終於找到這麽一個好地方,怎麽能說不用就不用了呢?”楊愛民揮揮手,說道:“光輝,殺了他!”

高立國不停地討饒,萬光輝發起了呆,他從來沒有殺過人,也從來沒想過殺人,此時突然聽到楊愛民的吩咐,他立即愣住了。

“發什麽呆啊?”

“小兄弟,小兄弟,我剛剛當了爸爸,求你了,不要聽他的,他瘋了。”

楊愛民轉回車裏,掏出一把利刃遞給萬光輝:“快動手。”

“舅舅,我不敢!”

“你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小兄弟,你隻是把我迷昏了,我不會告發你的,求你了,放過我吧。”

“萬光輝,你還認不認我這個舅舅了?你的飯碗是誰給的?”楊愛民暴喝道,“動手!”

一邊是苦苦哀求,一邊是怒言嗬斥,萬光輝心亂如麻,最後終於心一橫眼睛一閉,將利刃朝高立國身上插去,高立國號叫一聲,還在哀求。而此刻的萬光輝就像聞到了血味的鯊魚,變得瘋狂,不再有任何理性,他盲目地朝高立國身上刺去……終於,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高立國已經一動不動了,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他本來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可是楊愛民卻繼續說道:“砍下他的頭來。”

“啊?”

“快點兒。”

此時的萬光輝就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完全被楊愛民控製著,等他砍下了高立國的頭顱,楊愛民拿出一個垃圾袋,將頭顱裝進去,然後放回車裏。

“搜一下他身上,把他錢包、身份證全拿出來。”

萬光輝照做了。

“然後呢?”蘇鏡問道。

“然後我跟舅舅一起,把高立國的屍體扔到旁邊的枯井裏,井旁有石滾子,我們推進去,然後就走了。”

“高立國的頭呢?”

“回去的時候,我已經沒法開車了,是我舅舅開的車,經過一條河的時候,就把頭丟到河裏去了。”

想象著十三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就連曆經沙場的蘇鏡也不禁膽寒。沉默半晌,他問道:“後來,也是楊愛民找你做掉張葦葦和郭君的?”

“是。”

“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說,這兩個人可能知道我殺人了。”

“那雷風行又是怎麽回事?”

“雷風行不是我殺的,是楊愛民幹的。”

5.那具屍體一直是我心頭的謎

萬光輝的生活黑白顛倒,作為國色香夜總會的保安隊長,他身負重任,每天晚上都要值班到淩晨四五點鍾。那天早晨,他一回到家倒頭便睡,可是剛剛睡去就被吵醒了,房門被咚咚地敲個不停。他怨懟地打開房門,剛想怒吼幾句,卻發現門口站著的是舅舅楊愛民。

楊愛民虎著臉:“怎麽關機了?”

“我剛下班。”

“快點兒,穿衣服,跟我辦點兒事。”

萬光輝雖然老大不情願,但也沒辦法,隻好匆匆地穿好衣服,跟著楊愛民出了門。天剛蒙蒙亮,馬路上車輛稀少,隻有清潔工人在唰唰地掃著落葉。

“舅舅,我們去哪兒?”萬光輝開著車問道。

“山趣園。”

山趣園依山而建,共有十八棟單體別墅,每棟別墅相距甚遠,加之樹木蔥蘢,所以私密性特別好。他們並沒有從山趣園的正門開進去,而是繞山而行,從柏油馬路開到了一條土路上,土路兩旁荒草叢生,人跡罕至,靠近山腳的地方成了垃圾堆,堆滿了建築垃圾。下了車後,萬光輝吸了下鼻子,感受到早晨清冽的風,他不再問,因為他知道問了也沒有答案。

楊愛民說道:“從現在開始,不準吐痰不準抽煙,也不要落下任何東西。”

“好。”

山上長滿了鬱鬱蔥蔥的鬆樹、杉樹,兩人低著頭在樹叢中穿梭,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終於鑽出樹叢,來到一條水泥路上。沿著水泥路走到底,一棟別墅赫然出現在麵前。

“躲好!”楊愛民吩咐道。

萬光輝立即和楊愛民躲到一棵樹後,楊愛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隻見一個女人從別墅裏走出來,開上車離開了。兩人從藏身處走出來,撲打著身上的塵土,整理一下衣襟,撫平頭發,這才走到別墅門口按響了門鈴。

對講係統裏傳出雷風行的聲音:“哎呀,楊市長,快請進!”

門鎖開了,兩人走進去,雷風行半是疑惑半是興奮地迎了出來,說道:“楊市長,什麽風把你給吹來啦?”

“別聲張,進屋說。”

見楊愛民麵色凝重,雷風行立即閉嘴了,將二人迎進屋,主賓落座後,雷風行才問道:“楊市長,什麽事啊?”

“什麽事?還不是被你害的!”

雷風行麵色漲紅了,期期艾艾地問道:“楊市長說的什麽事啊?”

楊愛民沒說話,隻是盯著他看。

他試探地說道:“是孟培慶那事?”

“還能有什麽事?”

“這個……我也是沒想到啊,”雷風行說道,“當年也是為了盡快把案子破了嘛!”

“那你就刑訊逼供了?”

“那時候,不都這麽幹的嗎?不用拳腳,他們不肯說實話。”

“荒唐!”楊愛民罵道,“現在好了,當年的死人又重新死了一次!你敢說你沒有私心?別以為鴿子嶺的事我不知道。”

“楊市長,那絕對是巧合。”

“巧合?哪兒來那麽多巧合?我現在懷疑你是故意栽贓陷害!”

“天地良心,我沒有啊!”

“還有那個孟培根,該不是你殺的吧?”

“楊市長,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怎麽可能幹出那種事來?我都不知道孟培根長什麽樣!”

“別著急別著急,又不是我說的,”楊愛民安撫道,“這幾天,刑警隊找過你吧?”

“那個叫蘇鏡的找過我。”

楊愛民掏出一個U盤,說道:“這是刑警隊的內部資料,想不想看看?”

“好,好,電腦在樓上。”

雷風行帶領兩人走上二樓,推開書房的門,就在這時,一隻手從後麵伸到他麵前,一塊手帕捂住了他的鼻子,他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然後就昏迷了過去。

萬光輝站在楊愛民身後,雖說這些年來,他經過了很多次曆練,但前一分鍾還推心置腹後一分鍾就把人迷暈的事,他卻是第一次遭遇。楊愛民將手帕往口袋裏一塞,怒道:“還愣著幹什麽?”

萬光輝倉皇地應了一聲,但是卻不知道該幹什麽,因為楊愛民之前根本沒告訴過他。

“幫我把他搬到那個椅子上!”

兩人戴上橡膠手套,吃力地抬著雷風行,將他放到電腦旁的椅子裏,然後楊愛民將U盤插到電腦裏,打開一個文件,又新建一個文件,進行一番複製粘貼的操作後,將U盤直接拔了出來。然後打開電腦桌周圍的每個抽屜,在其中一個抽屜裏找到了一把手槍,他將槍交給萬光輝,但是萬光輝卻不敢接,問道:“舅舅,我們又要殺人?”

“孬種!”楊愛民罵道。

椅子裏的雷風行呻吟了一聲,楊愛民不再要求萬光輝,他親自將槍塞到雷風行右手,然後抬起他的右手扣動扳機……一聲槍響之後,雷風行癱軟在椅子裏,萬光輝睖睜地看著,覺得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

“還愣著幹什麽?快走!”

蘇鏡問道:“楊愛民為什麽要殺雷風行?”

“我問過我舅舅,就在我們下山的時候,”萬光輝說道,“他說都是為了我。”

“為了你?”

“他是這麽說的,他說警察現在正在追查十三年前枯井裏的那具屍體,雷風行自殺後,就沒人會懷疑我了。”

蘇鏡看看邱興華說道:“果然是栽贓陷害轉移視線!”

邱興華問道:“還有個問題,你之前認識孟培根嗎?”

“不認識。”

“聽說過這人嗎?”

“沒有。”

“那你怎麽想到要去殺他的?”

“也是我舅舅讓我幹的,”萬光輝說道,“十三年前,我殺了高立國之後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屍體被人發現。後來過了大概一個月,屍體真的被人發現了,我去找我舅舅問怎麽辦,他說那屍體不是高立國。我問怎麽回事,我記得他好像沒告訴我,就讓我別管了。後來看新聞知道了是孟培根。”

“孟培慶入獄的時候,你不是獄警嗎?你就沒聽說過?”

“那時候我已經辭職了,到深圳躲了一段時間。”萬光輝說道,“這十三年來,那具屍體一直是我心頭的謎,我擔心它被人發現了,但是一直沒有人告發我,指不定哪天他就會冒出來。直到我舅舅找到我,把實情告訴了我。”

“他怎麽說的?”

“他說那個本該在十三年前死去的孟培根,最近又活了,還上了電視,如果他被人認出來,我們的事情就要曝光了。所以,他要我立即幹掉他,還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孟培根還活著。”

“楊愛民怎麽會認識孟培根呢?孟培根在電視上隻露了一次臉,他就認出來了?”

“這十三年,他肯定跟我一樣提心吊膽夜不能寐,他知道孟培根沒有死,所以一直擔心孟培根會突然出現。十三年前,他就給了我一張照片,讓我私下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人,還告訴我千萬不要聲張,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一旦發現這個人的行蹤,就立即告訴他。從那之後,每年他都會提醒我一次,讓我找那個人。我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誰,直到那天他讓我去殺孟培根,我才知道原來那人就是十三年前便已死去的孟培根。”

“那天你在防空洞燒了衣服之後,打到了一輛的士,司機說你在車上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誰打來的?”“我舅舅。他問我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我說辦妥了。又問我在哪兒,我說在出租車上。他說不要馬上去找他,因為他家門口有很多監控攝像,所以我就下車了。我本來很不以為然,覺得他太大驚小怪了,可是我往前走了幾步之後也害怕了,萬一被攝像頭拍到怎麽辦?所以就往回走,走了很遠才又打了一輛出租車。”